楚楚見他仍是這樣吊兒郎當的,一副什麼都不以爲意的樣子,心中正又急又氣。瞥眼見著外面已沒了人影,她索性一掌撞開了門扇,只盼他能知難而退,多少消停一些。
一時之間,樓外風也靜,樓內兩人也靜。
遠處隱隱更鼓聲響。
秦澤愕然望著楚楚,楚楚卻只是冷眼瞥著地上。她心中想著,此刻大門洞開,他終該瞧得清楚,外面是人人慾殺他而後快的邯鄲,而非由他任意施爲的咸陽,自當有所收斂。可秦澤目光在外面一掃,面上又緩緩露出了微笑。
他上前兩步,突地雙臂一張,一把抱住了楚楚,低聲道:“你怕我被趙人捉了去,是不是?”
楚楚雙手一掙,便要將他推開。可秦澤用足了力氣,無論她如何掙扎,他就是死纏爛打,怎麼都不肯放手,只是在她耳邊喃喃低聲:“我就曉的,你心裡都只是爲我想……”
他將楚楚緊緊地抱在懷裡,他的雙手隔著衣裳貼在她的身上,一股寒意直透入楚楚的身體。可他的胸口卻是暖意洋洋,就好似甜言蜜語一般,不停地勸誘著她向他示弱。
只要她伸出雙手,她與他便可回到從前……
從前,她便是這樣依偎在他胸口,他咬著她的耳朵,她笑得羞赧。
她心緒已然全亂,手下漸漸有些軟了。秦澤也微微鬆開了她些,卻忍不住便是一陣輕咳。楚楚見他胸口輕顫、咳聲不止,想著分明唐義說他已經病癒,也不知爲何又會舊疾復發?可想起他這喘癥的由來,又是一陣抑不住的酸楚。
明知他總是巧言令色,也明知那般寡情猜疑的性子,是到死也改不了的。
可怎麼她就當斷難斷、當舍不捨,非要受他所亂?
楚楚用盡全身力氣,猛地推開了秦澤,正要衝去門去,迎面一陣冷風撲來。夜風寒意凜然,吹落樹上幾片粘著雨水落葉,也吹落一條人影,隨落葉一起冉冉飄落。
她聽得有腳步落在樹葉之上,發出細微聲音,不禁停下了手,和秦澤一起轉目望去,卻見到風中有人,青衫飄飄,便站在門外,默默地,望著門內的兩人。
天上是層層烏雲,遮住了無邊的天地,四周俱是黑影幢幢。
又是一陣風起,滿地落葉蕭蕭。
那人站在巷子裡,夜風吹起他的衣袂,輕輕打在他的身上,直似無限淒涼。
又有一條人影凌空直墜而下,衣衫飄飛,勢如驚鴻,正正落到了李湛面前,輕呼道:“李兄,這快風樓是有些古怪,這後院竟然一個人都沒有,我們不如進……”可他見李湛漠然而立,動也不動,心中甚是奇怪,一轉身,瞧見樓內的楚楚,還有一人站在楚楚身旁。
楚楚身旁之人,臉上冷冷淡淡,居然是在笑著,彷彿是在對李湛冷笑,又彷彿不是。他雖然就這麼神情懶散地站在那裡,可馮劫卻只覺得他身上有一股無形的壓迫之感,逼人而來。
馮劫的話只說到一半,便再也說不下去。他手指著秦澤,眼望著李湛,張大了嘴吧,怔在當地。
他早知這秦澤必定是李湛的大麻煩,可誰也未曾料到這大麻煩會在今夜、在此地,這般無毫無徵兆地來了。
一時之間,快風樓內外俱是一片寂靜,而樓內樓外的四人,誰也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只有門外的風,伴著樹枝上滴落的雨水,還有四人沉沉的呼吸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楚楚輕輕道:“湛哥哥……”她的聲音低得幾乎只有她自己才能聽得到,但李湛卻聽到了,而秦澤更是聽得清清楚楚。
他雙眼向上一翻,冷冷地哼了一聲:“湛哥哥……”
他雖隱而不發,馮劫卻早明白了他言下之意,不甘示弱,搶聲道:“楚楚想叫什麼便叫什麼,你管得著麼?”
“楚楚?”秦澤“嗤”地一聲,笑聲中滿含冷淡輕蔑,垂頭打量了馮劫一眼,揚眉道,“只要是這蠢丫頭的事情,我便管得著;也唯有我才能管得著她的事情。”
他一開口便將楚楚據爲己有,言語裡的霸蠻之意,直出話外。楚楚氣惱地回頭,狠狠地瞪了秦澤一眼。秦澤輕輕咳了兩聲,閉上了嘴。
可李湛的心,卻是猛地一跳。
他明明瞧見她在發怒,可怎麼覺得她的嘴角確是在微微揚動,彷彿在笑。
還是她的心中,真是爲了秦澤這一刻的不忿而悄悄歡喜?
楚楚雙眼望著李湛,柔聲道:“湛哥哥,我……不辭而別,是我……對不住你。過些時日,我再設法同你解釋……”
她的去留,與他何干,又何必同他解釋些什麼?
可她越是這般娓娓輕敘,言辭越是這般溫柔體貼,李湛的心中便越是酸楚,越是想嘆氣。
他只有苦笑,只能低聲回道:“楚楚……”
他一點都不曉得,這“楚楚”兩字,他喚得有多辛酸。他只曉得,若自己不扭轉頭去望一旁的落葉,定會叫人瞧出他眼中悲哀之意。
就算明明這裡所有的人,都瞧透了他心中的淒涼。
馮劫不禁緊緊皺起了眉頭。秦澤卻脣帶謔笑,負手背後,一語不發。
他一向待人都是這般高高在上的,天下的人和事,本就沒有一件是他屑於一顧的。
唯有楚楚除外。
他也本一點都不會在意眼前的李湛與馮劫。可因著楚楚,他卻不得不多瞧這兩人一眼,更要避忌兩人三分。
他的左手指在右手背上輕輕地敲著,心中似乎正在盤算著什麼。他擡起頭,笑道:“蠢丫頭,咱們走罷……”可楚楚絲毫不爲所動,只是又默默地瞧了李湛一眼。
目光沉默又悽婉,彷彿千言萬語,難訴衷腸。
秦澤冷眼旁觀,禁不住心頭便是一陣惱怒。他方纔見到李湛對楚楚的神態,心中已覺氣惱,此刻楚楚對他又是這般模樣,他心裡更是怒意難堪,卻又發作不得。
他微微冷笑一聲,再也不看兩人一眼,探頭到楚楚耳邊,低聲道:“你頭髮上有隻蝴蝶。”楚楚“呀”第一聲,伸手抓住他的衣袖便要往他懷裡躲去,可擡頭一見到他面上的捉弄的笑容,頓時醒悟過來,急忙放開手,朝著一旁躲開了幾步。
秦澤沒有跟上去,只是轉過頭來,斜睨著李湛。
李湛面寒如水,也正凝注著他。
他卻是滿面春風。
借楚楚一個無心的動作,他便要叫李湛曉得什麼叫親疏有別。
楚楚瞧著兩人,他們兩人年紀不過差上幾歲,但性情心氣卻是大不相同。一人沉穩,一人陰鷙;一人正直有信,一人卻心狠手辣;一人總是爲旁人著想,而一人卻始終只以自己爲先。兩人之間,彷彿一剛一柔,一陽一陰,彷彿天生便勢如水火!
若不是因爲她,他們兩人本也不必如此針鋒相對。
楚楚心中對李湛的歉疚之意愈甚,輕聲道:“湛哥哥,我……”秦澤卻存心不讓她與李湛再說上一句話,立刻笑著打斷道:“蠢丫頭,你若不想走,我便陪你在邯鄲多呆些時日,反正這故地,我也……”
卻聽巷口腳步聲動,傳來一人的聲音:“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秦澤話語一頓,目光一掃,凝注到巷口迎面走來的一名老者身上。他退後兩步,垂頭整了整衣衫,眼中泛起一絲難以覺察的笑意。可一擡頭,臉上卻仍然是那種淡然處之的神色。
“是武安君。”馮劫伸手拉了拉李湛。李湛看清楚這老者面容,不禁有些詫異:“爹,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楚楚,你們怎麼也在這裡?”李牧不答李湛,卻先問楚楚,轉目見到她身後的秦澤,更笑著拱了拱手道,“秦兄弟,虧得老夫走得急,你果然還在這裡。”
楚楚見李牧竟然和秦澤相識,突地想到方纔樓上的那盤棋局;心下又是驚疑,又是害怕,正想措辭勸他離去,卻聽秦澤輕咳了一下,笑著道:“武安君去而復返,可是還有什麼話要叮囑在下麼?”
“老夫的確……”李牧欲言又止,回身向著其餘三人掃了一眼,遲疑著道,“湛兒,你們幾個……同秦兄弟是舊識麼?”
“爹……”李湛攔身到了李牧面前,沉聲道,“這位秦澤秦兄……他乃是秦人。”
“是麼?”李牧倏然回頭,隔著李湛,仔細瞧了秦澤兩眼,訝然道,“可我聽秦兄說話,是地道的邯鄲口音啊!”
“在下確是秦人,”秦澤笑著欠了欠身,“幼年時曾在邯鄲住過幾年,鄉音難改,叫武安君誤會了。”他對著李牧,倒是十分客氣有禮。馮劫搶上兩步,指著秦澤,語氣憤然:“武安君,此人與秦國蒙氏一家關係非同一般。他刻意結交於你,定是居心叵測,你決不可輕信。”
“什麼居心叵測?什麼不可輕信?”遠處有人揚聲問道。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男主是渣男,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