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劫還要再說,楚楚朝他招了招手,又搖了搖頭。他放開掌櫃,掌櫃連忙進了客棧閉起了大門。馮劫到了楚楚身邊,楚楚低聲道:“這掌櫃的應該沒什麼問題?!?
“這掌櫃怕事的緊,若有問題,只怕早就捲了鋪蓋走了,”馮劫笑的無奈,“不過他告訴我,那羣齊國客商早已不見了。若要曉得前因後果,看來只能去咸陽獄走一趟了?!?
“你不怕給令尊和廷尉惹來麻煩麼?”楚楚微笑道。
“若李兄真有性命之虞,我也只能……”馮劫話語未完,突然間見楚楚眉頭一蹙,側身避到了一旁的矮牆下。他怔了怔,聽見遠處有馬蹄聲響起,直朝這邊而來。
“有人來了?!彼愕搅税珷澲?,低聲道。
楚楚微微頷首,只見一匹黑馬從遠處馳來,到了客棧門口停下。上面下來一名黑衣武士,用火折點起了一支松枝紮成的火把,插在門口的地上。遠遠的又來了一匹白馬,馱著一名美貌的錦衣女子。她到了跟前,甫一下馬,黑衣武士便上前拍開了客棧大門,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客棧。
楚楚見到這女子,莞爾一笑,回頭道:“馮大哥,瞧來你不必親自去咸陽獄了。”
馮劫不明她言下之意,雖有些疑惑,卻也識趣,只是默不作聲。兩人悄悄到了客棧一側,尋了一處昏暗的窗戶,偷偷地擡起一條縫,朝裡面望去。那錦衣女子端坐在幾案前,客棧掌櫃戰戰兢兢地站在她面前。
“你說,前兩日住在這裡的那個客人,去哪裡了?”她問道。
“姑娘,這裡住過那麼多客人,你問的是哪一個?”
“就是那個高高的,長得還不錯,總穿著青色衣衫……”她用手比劃著。
“那個人……哦,他被官府捉走了。”
“你說什麼瞎話?”錦衣女子咯咯笑道,“官府裡的那些窩囊廢怎麼捉得了他?”
“姑娘,你這話說得……”客棧掌櫃苦著臉道,“他殺人越貨,官府不捉他?難道還來捉我麼?”
“你還敢犟嘴?”錦衣女子秀目一瞪,雙手一推,便將面前的幾案推翻了。茶壺杯盤,狼藉一地,掌櫃雖然躲開了,卻望著一地的碎品愁眉不展。錦衣女子站了起來,緩緩走到掌櫃面前,以一把匕首抵著掌櫃的咽喉,笑道:“你曉不曉得他是什麼人?把你這破店送給他,他都不要,他會貪圖你們這裡的銀錢?”
“姑娘,我們小店是沒什麼,可架不住昨日住在這裡的那幾名齊國客商有錢啊……”掌櫃哆嗦著,可仍是有一句答一句。
“有錢的客商不去住城內的大客棧,窩在你這裡做什麼?”錦衣女子哼道。
“這……這……”掌櫃唉聲嘆氣,“我如何曉得?”
“你還不說實話,”錦衣女子手指著大門外,“你瞧見外面的火把了沒有?你再不說,我等下心煩氣躁起來,出門輕輕一推。唉呀……”她咯咯地笑道:“掌櫃的,這客??伤闶悄愕纳砑倚悦税??”
掌櫃聽到她要燒了自己的客棧,嚇得三魂不見了七魄,更是結巴地說不出話來。馮劫在窗戶下,瞧著這錦衣女子將掌櫃折騰得苦不堪言,面露微笑:“這位姑娘,可真有點意思……”
楚楚嘆息道:“這掌櫃撞到她手裡,難免要吃些苦頭?!?
馮劫越發有了興致:“姑娘家還是這樣鬧騰些有趣……”
還是……
那所謂既不鬧騰又不有趣的姑娘還有誰呢?楚楚心中好笑,問道:“馮大哥,你可曉得她是誰麼?”
“瞧她的衣著做派,”馮劫朝著錦衣女子仔細瞧了幾眼,“她家裡定是咸陽城有頭有臉的人?!?
“那你可曉得……李湛在咸陽城有一位舊相識?”楚楚微微一笑。
“她便是蒙三姑娘?”馮劫脫口而出。他面上笑容愈重,笑吟吟地瞧著蒙茵。想來她苦苦糾纏李湛地事情,馮劫亦是一清二楚。可他又笑著回頭瞧了瞧楚楚,楚楚長嘆一聲,緩緩轉開了頭:“是她,她對李湛……倒真是極爲關心?!?
“的確極爲關心……這位蒙三姑娘,還暗中去了代郡,只爲打探李兄的身分,”馮劫輕笑道,“她的兩位兄長蒙恬蒙毅,都是秦王的近臣。莫非是她不小心將李湛的身份透露出去,才引來了那羣官兵?”
自他認識了楚楚,明明心中大有主意,可遇見事情,又總是故意去問楚楚的意思。楚楚雖然心知肚明,但仍是有問必答。可這一次,楚楚卻垂下了頭沉默著不語,似乎在思索什麼。
馮劫看蒙茵不住地嚇唬掌櫃,手裡那把匕首在掌櫃面前不住地比劃,他瞧得有趣,挑了挑眉,笑得更是開心。卻聽楚楚低著頭,不經意道:“馮大哥,你可曉得她的兩位兄長在秦王身邊,是做什麼的麼?”
馮劫轉回頭,輕聲答道:“蒙氏武將世家,蒙恬現在雲中郡,駐守邊防;蒙毅則是秦王上卿……”他微微思索著:“我雖不曾見過他們,不過聽我爹提過幾次,說蒙恬從前是個文弱書生,曾做過書獄典文學,專司管理監獄的判決書……”
他一言未畢,楚楚便道:“如此說來,咸陽令無論如何,也是要賣蒙家幾分面子的?”她似乎等得就是馮劫方纔的這句話,接著又婉聲道:“不若我們便請蒙三姑娘施以援手?”
“你說我不必去咸陽獄,便是因爲有她麼?”馮劫瞧著蒙茵,沉吟道,“不過……萬一是這小丫頭因愛成恨,叫人抓了李兄……”
“因愛成恨……”楚楚喃喃道,她身子不禁微微一顫,“因愛成恨……若是他……我不信他會這般……”
蒙茵手中的匕首,隱約正是前幾日用來嚇唬她的那一把。這蒙茵來來回回也不過是這點把戲,想來她也只能尋這客棧掌櫃的晦氣。楚楚漸漸平靜了下來,莞爾道:“若是她捉的,何必再來逼問客棧掌櫃?”
忽聽馮劫輕笑了一聲,原來蒙茵終於還是按捺不住,拖著掌櫃,將他拽出了客棧。
此時夜已頗深,客棧外火把上面的火焰,正發出“畢剝”之聲,火焰也漲到了尺餘高,順著東南吹來的春風,斜斜向著西北,幾乎都要燒到了客棧的大門上。
蒙茵二話不說,上前便去取火把。掌櫃大驚失色,唯恐這副身家就此付之一炬,想衝上去奪下火把,人卻被黑衣武士攔住。卻聽牆角有人揚聲道:“蒙三姑娘,還請手下留情?!?
人影晃動,有人從牆角處轉了出來。
蒙茵凝目望去,夜色中那人明眸皓齒,紫裙飄飄,嘴角帶著一絲淺淺的笑意。她冷哼了一聲:“原來是你……”
楚楚遠遠站著,聲音隨著夜風送了過來,清清淡淡的:“蒙三姑娘,這件事情,的確同掌櫃無關,不如你先放了他?”
“放了他?”蒙茵手一擡,掌中匕首便指到了楚楚胸前,喝問道,“李湛去哪兒了?把他叫出來?!?
“三姑娘……”楚楚伸手輕輕按下匕首,“李湛是被咸陽令的官兵帶走的。”
“他真的被官兵捉走了?”蒙茵睜大雙眼,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我還以爲這掌櫃的幫著他騙我?!?
“你這姑娘……我騙你做什麼?”掌櫃的臉垮得都要哭出來了。楚楚到了掌櫃身邊,低聲說著話,掌櫃面色漸漸平復,連連點頭,回頭瞪了一眼蒙茵,便進了客棧,“哐當”一聲,拴上了門。蒙茵將匕首收入懷裡,高聲道:“喂,你同這掌櫃的說了什麼?”
“我只是請掌櫃好生歇息,”楚楚嫣然一笑,緩緩步入茶亭,提手斟了三碗熱茶,“三姑娘,不如我們坐下說話?!?
“三杯茶……”蒙茵立刻環目四顧,只見方纔的牆角下又站著一個人。她愣了一愣,問道:“他是什麼人?”
“在下是李湛的朋友,”馮劫笑道,“蒙三姑娘,有話好好說,在下可不想見到有匕首架在我的脖子上?!?
“我同你有什麼好說的?”蒙茵冷聲道,眼角卻在瞥著楚楚。
“沒什麼好說的,都已經說了這麼多了,”馮劫笑嘻嘻地道,向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蒙茵仰起臉哼了一聲,仍是一動不動的。馮劫到了茶亭裡,端起一碗茶一飲而盡:“昨日在下同李兄一起,親眼見他被人捉到了咸陽獄?!?
“咸陽令派人捉了他?”蒙茵不知不覺,也跟著入了茶亭,坐了下來,“咸陽令捉他做什麼?難不成……”她雙目一睜,惶聲道:“莫非他的身分泄露了……”
“若是如此,定是蒙三姑娘你說漏了嘴……”馮劫道。蒙茵伸手便去掌馮劫的臉,怒氣衝衝道:“你這個死小子,你說什麼?”馮劫笑了笑,閃身躲過了她。楚楚低聲道:“三姑娘,你可曾對旁人吐露過李湛的身分麼?”
“我既曉得他爹爹是……”蒙茵瞧著站在遠處的黑衣武士,委屈道,“我怎麼會隨便對人說?我只想他來見我,同我好好說一說話,我可不想他出了事情?!?
“便是連你的兄長,你都不曾說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