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昏黑,月已升,卻烏云漫天。
只怕明日又將是一場雨雪。
盈盈拉著初一的手慢慢地走著。她一邊走一邊沉思,無論初一怎么瞧她看她,怎么欲言又止,似乎都不能影響到她的思緒。突然間初一猛地拉了一下她的手:“是父王……”她心頭一緊,急忙抬起頭,順著初一手指的方向望去,正見著趙政和蒙恬站在前面,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盈盈微微一笑,正要帶著初一上前,突然聞見一旁傳來一陣濃郁的香氣,側目一瞧,一條身影,正從花叢中經過。
這里是六英宮到秦王宮的必經之路。
趙政特意在這里等她。
有人卻在這里特意等秦王。
盈盈緩緩收斂了笑容,明亮的雙眸中,忽然露出一種很奇怪的神色來。她的目光一垂,落到了腳前的一片枯葉上去。
上面雪凝成霜,霜跡閃爍,一如盈盈此刻眼中的光芒。
她的腳輕輕在枯葉一擦,枯葉上的青霜立即被拭去了。
青霜一落,光芒即失。
盈盈又笑了笑,揚聲道:“窈窕夫人?”
那身影停下腳步,回過臉,與盈盈相隔不過三尺,瞪著眼睛,有些急有些惱,更有些憎惡地看著她。
她落得今時今日的地步,不得不謀劃偷偷摸摸地來見秦王,全是拜盈盈所賜。
盈盈的面色,卻突然間更冷過霜雪,她高聲道:“夜路難行,夫人走路小心些,可莫要再撞到我的孩兒。”
“你幾時也有了孩兒?”窈窕夫人從齒縫中冷冷地擠出幾個字,又不屑地瞥了初一一眼,“他……我撞他做什么?你少來誣賴人。”她壓著聲音,言辭里卻是十分鄙夷。想來南瑤夫人這么多年不得意,半年前又自閉六英宮內,連帶著初一也叫宮里的人瞧不起。盈盈冷笑道:“我不管你從前如何待他,可如今我回來了,我便不許人再欺負他一分。”
“莫名其妙……”窈窕夫人見盈盈一副咄咄逼人的樣子,怕驚擾到秦王,不欲與她糾纏,轉身便想離開。盈盈卻一步上前,緊緊抓住了她的右手,用力一拉,聲音冷若冰霜:“他是我與秦王的孩子,是秦王的長公子扶蘇,往后你若再敢對他放肆,我絕不會饒你。”
“娘……”初一猛地仰起頭,緊緊地揪著盈盈的袖子,又驚又喜道,“你果真是我娘,南瑤夫人沒有騙我。”他稚嫩的聲音,顫抖得厲害。盈盈心中喟然,輕輕撫了撫他的頭,卻什么都沒有說。
窈窕夫人無緣無故被盈盈指摘一番,驚怒交加,一時忍耐不住,忍不住便大聲道:“你胡說八道什么,莫當我真怕了你……”
“夫人慎言……”
一旁有人輕喝了一聲。窈窕夫人愕然收聲,轉過頭來,原來是蒙恬。而趙政,仍是遠遠地站在前方,一步也不曾靠近。她急忙笑道:“蒙將軍,原來是你。我正想……”
“夫人可還記得秦王曾說過的話么?”蒙恬甚是恭敬。
“秦王……我……”窈窕夫人臉色瞬間變了幾變。只聽蒙恬躬身道:“秦王言出必踐,夫人還是早些回去歇息罷。”
窈窕夫人鐵青著臉,沉默了好一會兒,終于狠狠一跺腳,悻悻地走開了。
蒙恬這才直起身,稱呼盈盈:“盈姑娘數日不見,可安好么?”
“安好安好,蒙大哥不必為我擔心,”盈盈微笑著道,“我倒是聽說蒙大哥近日家宅事多,還聽說三姑娘曾為你做了一件貼身冬衣。我實在是好奇,不如你帶到宮里來,讓我也瞧瞧?”
蒙恬聽得一愣,立刻反應過來,低聲道:“在下曉得了。”
盈盈的右手在蒙恬的左手背上輕輕一扣,聲音更低:“實在是煩勞蒙大哥,還有內史大人和三姑娘了。”
蒙恬急忙微微屈身:“大丈夫死則死矣,但寧死于敵人刀下,又豈能枉屈于奸佞之手?二弟與我是一般念頭,加之茵茵她又是……”他長嘆了一聲,再難說出口。
“蒙將軍,有奸佞要害你么?”方才的幾番對話,將一旁的初一聽的直是云里霧里,忍不住出聲問了一句。盈盈默然瞧了他一眼,淡淡道:“蒙將軍在云中抵御匈奴人,有感而發而已。”
初一卻聽得更是糊涂,盈盈拉過他的手,交到蒙恬的手里,低聲道:“扶蘇……我交與蒙大哥,還望將來蒙大哥能為我多照看他一些。”
“扶蘇公子乃秦王之長公子,末將自然義不容辭,”蒙恬自是將她方才和窈窕夫人的話都聽在了耳里。雖覺得她口氣有些古怪,卻也不便多問。他凝視著盈盈,低聲道:“不過,秦王似乎極為不悅……”
“他的脾氣,幾時好過?”盈盈笑著搖了搖頭,輕飄飄地越過他和初一,朝著趙政而去。
天上朦朧的月光,正照在遠處趙政臉上。
遠處的他,背著身,袖著手,眼眉低垂。
月已升空,但又被烏云蒙蔽,天上也再無星辰。唯有的一顆,落在了他腰間的琉璃佩上,瑩瑩發光。
冬夜冷似冰雪,可怎么見著他在,夜色便醇若美酒?
叫人欲罷不能。
盈盈頓住了腳,只會怔怔地看著趙政。
他緩緩側過頭來,也看著她。
“阿政……”盈盈輕聲喚他,伸出手,輕輕拉著他的袖子。可他身子未轉,眼也不抬,反而把頭擰了回去,更冷哼了一聲。
盈盈只得走近了一步,勾著他的腰帶,低著聲音:“瑤姐姐那樣凄苦,我應承了為她照料初一,所以……”
“我曉得你好心……”趙政側過身來,卻仍是哼著聲音說話,“好心”兩字還拖得老長“掛心著別人,還將我兒子的名字送人了……”
難道初一便不是他的親生兒子么?
盈盈怔怔地望著他,輕輕張手,擁住了他,柔聲道:“是我做錯了,你要我怎樣?只求你莫要這樣再這樣惱我了。”
她抬起頭,凝視著趙政,夜風呼嘯著,襲上了她的發絲,她的衣裳,她的身體,卻洗不掉她眼睛中的濃濃情意。
她滿眼都是濃情,都是蜜意,趙政只要瞧上一眼,心便醉了,也軟了。
趙政嘆了口氣,也抱住了她:“一個名字而已,你要給,就給了他罷。”
但長公子之位,卻不是她說讓便能讓的。
盈盈將頭埋在他的胸前,悶悶地笑了:“你怕再同我犟下去,我又要氣走了么?”
“你要走便走……”趙政挑高了聲音,哼了一聲,“可便是你跑到月宮里去,我也能將你尋回來。”
盈盈抬頭望月,月宮不但清寒,烏云正密密涌來,哪有人間半點好。
何況還有一個他在。
“傻孩子,”盈盈緊緊地抱住她,微微地笑,柔柔低語,“你千萬記得,我才不會同恒娥一樣糊涂,只為了長生不老,便舍你而去。”
※※※※※
夜已深。
秦王宮偏殿中燈火仍明,自薄紗窗欞中,依稀還可見到那燭上火焰的跳動,以及跳動的火焰畔模糊的人影。
窗外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中,站著一個人。一個又高又瘦的人,站在外面,除了風吹衣角外,全身上下一動都不動,甚至連呼吸都已完全停止。
他瞧見窗子上掛著紫色的紗巾,在夜風中,仿佛仙子的衣襟。燭火斜斜照進來,照著殿中人流云般的秀發,明亮的眼睛。
她在和秦王輕聲說著話,秦王用那帶有笑意的眸子看著他,她的聲音中也帶有笑意。
她看來更美了。
是不是人在得償所愿時,總是會比平時美麗的多?
不曉得怎么,只瞧見她在笑,他的嘴角不禁也立刻泛起一絲溫暖的微笑。
他聽見趙高來請秦王,說蒙恬有要事商議。秦王一走,她的笑容頓時便沒了蹤影,臉色蒼白得就像是沒了血色。
窗外無月有風,檐下的除了風吹動,什么聲音都沒有,她卻好像早已曉得了什么。
她聽著風在窗外輕輕地吹,她的雙眼,默默地望著窗格。
她終于下了決心。
盈盈慢慢的站起來,走到窗前,打開了窗戶。
一名男子從窗外跳了進來,劍眉星目,顎下微髭。清俊的面容上,帶著一種淡淡的憔悴之色。
兩人怔怔地對望了半晌,殿內陰暗的燈光下,男子慘黯的面容更為憔悴,緊皺著的雙眉中,隱伏著憂郁。
他的衣袖在微微顫抖。
他是在緊握自己的手,在抑制自己想要擁她入懷的沖動。
“湛哥哥!”盈盈微微笑了,撲上前,投在了他懷里。李湛隱約見她臉色慘白,眼角兩滴淚水奪眶而出,不禁緊緊摟住了她。
可心中卻又是一震:“今時今日,我怎可再這樣抱她?”立即放開雙臂,退回了一步。兩人各據殿內一角,殿內一時靜謐無聲。
可他還是忍不住,悄悄側頭,去瞧她。
她衣衫薄如紫月光,眼眸亮如秋明星,嘴角帶著淺淺笑意。
他的心輕輕顫了一顫,好似琴弦又被撥動。
那本該如流水般逝去的往事,本已消散在記憶里的人,他明明不該來見,不該來打擾,可他仍是來了。
他仍是想能再見她一眼。
悠悠往事,淡淡離人,若曾經那樣刻骨銘心,又怎能說忘就忘。
他站在一旁,靜靜地等著,看著盈盈閉上了窗子,偏殿里靜寂無聲,桌案上擺著酒樽,她吹滅了火燭,只留下桌案旁的一盞。
殿內頓時變得很黯。
可他右額之下的新添的劍痕,盈盈卻仍瞧得清清楚楚。若再偏下一分,右目便無法保全。他衣袍的前前后后,還有未曾清理的血污,燭火映在上面,隱隱泛出黑紅之色,似乎是他身上一道道縱橫交錯的新舊傷痕。
盈盈目光頓時一陣惘然,嘆氣道:“阿政他……秦王……要殺你……”
李湛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死、生,他從未放在心上。
盈盈又搖頭道:“于公于私,他都要殺了你。”
李湛仍是淡淡的笑,可目中的神色卻變得奇怪,似乎有些嘲諷,又有些歡喜。
他和秦王之間,有的只是國恨家仇,可若論到一個“私”字,卻只有一個盈盈了。
秦王不會為了私情而殺杜長生,卻要為了盈盈而殺他,秦王的權衡所在,怎不值得他歡喜?
盈盈取過案上的酒樽,只顧自斟滿了酒。她輕輕舉杯,輕輕的抿了一口,又閉上了眼睛,沉思著什么。過了一會,她輕聲道:“湛哥哥,我曉得武安君危在旦夕,秦王又要非殺你不可,可我……”
她緩緩睜開眼,注視著李湛,嘆氣道:“可我實在幫不了你。”
她停下了話,好像在等著李湛。可李湛只是微微笑了笑,低聲道:“這件事情,從頭至尾都與你無關,你不必自責。”
他的聲音,一如從前溫和,卻很疲累很暗啞,甚至都沒了生氣。
盈盈點了點頭,字斟字酌,緩聲說:“可我卻有一件事情想要求你,只是不知該如何開口……”李湛剎時便笑了:“我來咸陽,便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你不必怕我為難。”
“將生死置之度外……”盈盈嘆氣道,“我早曉得你就是這樣的脾氣。”她低聲道:“你為我做的事已經大多了,我本不該再求你,可這一次……我還是只能求你,再為我做一件事。”她的眼中充滿了柔情和懇求:“我想……唯有你能幫我,也唯有你不會拒絕我。”
李湛柔聲道:“你要我做什么?”
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么事情,是當今的秦王做不到,而他卻能的。可無論如何,只要她開了口,他便一定要為她做到。
雖然他什么都不曾對她應允過。
盈盈放下酒樽,將目光轉向一旁的火燭,沉默了許久,低聲道:“有一件事情,我一直瞞著你。我……我……身中劇毒,活日已然無多了。”她將目光收回,靜靜地凝視著李湛。
可李湛的表情一點都不驚訝,反而都是悲憫,還有憐惜。盈盈不由得訝然道:“你……早曉得這件事情了么?”
“朱老伯都告訴我了。”
“是么?”盈盈啞然笑了。她又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黯然道:“我制的藥丸,如今只剩下一顆了,若用完了這一顆,我便……”后面的話,她沒有再說下去。
李湛的衣袖又微微顫抖,他的手又緊緊地握了起來。
盈盈笑的有些凄然:“朱伯伯可曾告訴,其實還有一個法子,可以救我……”
李湛的目光一亮,但又瞬間黯了下來:“他說有個法子,但只怕不頂用。”
盈盈幽幽地嘆了口氣:“頂用的,是我一直不能下定決心。”
“是什么?”
“《長桑》經上所載,除了長生果、蘼心草,還有一樣……”盈盈凝注李湛,一字一字的說,“同、心、蠱!”
“同心蠱?”李湛楞了一愣,想起當日在蒙氏別莊趙政所言,驚訝道,“能曉得心思異同,教人同生共死的同心蠱?”
“不錯,”盈盈靜靜地看著李湛,輕聲道,“種了同心蠱之后,兩人生則同生,死則同死。一人若身首易處,另一人必不能獨活。但若……其中一人病重或是身中劇毒,只要輔以藥物,同心蠱便能將另一人余下的生命,分與這人。若另一人還能再活十年,如此一來,中毒之人便可再活五年,而另一人卻生生減少了五年壽命……”
“這同心蠱真的這么神奇么?”李湛眉頭微皺。盈盈淡淡笑道:“你可聽過,蕭史與弄玉的故事么?”
窗外北風輕輕拍打著窗格,烏云已將明月完全遮住,殿內僅余的一盞燈火,也在跳躍不停。盈盈望著燭火,目光便如天上的烏云一般,暗沉又飄浮不定。
“義父曾為我尋到古蜀國流亡的少國主,細細問過他這同心蠱的用處,”盈盈低聲道,“長生哥哥說,《長桑》經所言確實不虛。”
“他還說,當年秦穆公為取古蜀,假意要將自己的女兒弄玉,許配給古蜀少國主蕭史,卻趁機將蕭史囚于雍城,借以要挾古蜀。弄玉公主不齒父親所為,設法將蕭史救出雍城,兩人在古蜀結為夫婦。后來秦攻古蜀,弄玉誤中了秦國的紅信石之毒,命不久矣。蕭史索性為兩人種下同心蠱,終于救了妻子的性命……”
盈盈又沉默了下來,她未曾飲酒,目光一直盯著李湛。也不知過了多久,盈盈緩緩道:“現在你已曉得我要求你什么事情了?”她仰首而望,目光充滿了憂懼,又充滿了期望渴求之色。
“是。”李湛木然答道。
“湛哥哥……”盈盈凝視著他,“如今我求你救我一命,你可愿意么?”
“我……”李湛漠然許久,忽然靜靜地道,“這些話,你可曾同他……秦王說過么?”
他看著她,看著她的眼睛。
盈盈并未曾回避。
她的眼睛本來很亮,此刻卻猶如蒙了一場春雨,好像是濃濃的憂愁,又好像是淡淡的迷霧。
“我自然問過他。”盈盈忽然笑了。她雖然在笑,卻笑得很凄涼,笑得很幽怨。她的聲音也很凄涼,也很幽怨:“他待我再好,再是讓著我,可到了性命攸關的時刻……”她的眉頭突然露出了一絲隱痛:“可他終究是以他自己為重的。”
李湛霍然抬頭,可她卻緩緩的低下了頭。
她的長發披撒在肩上,他沒有看到盈盈臉上的表情。他也不想去看,更不忍去看。可即便他不去看,他也能瞧的出,她整個身子都含著一種悲痛之色。
李湛心中又是一陣刺痛。可他并沒有說什么。他曉得,所謂的安慰和勸解都是多余的。
這一件事情,大多數人都會和趙政做一樣的選擇。
秦王并沒有錯。
但是若是你曾為一個人不顧性命,可他卻并不如你一般待你,你會怎樣?
盈盈會怎么樣?
李湛又會怎樣?
李湛神情漠然,便如石像般一動不動,誰也看不出他臉上是什么表情。
他的確從未拒絕過盈盈的要求。可這畢竟是性命攸關的大事,何況他一定要救回李牧。
事情并非只關他自己。
偏殿里更靜。
盈盈又拿起了酒樽,飲著酒樽中的酒,殿里靜得只剩下兩人呼吸聲。
她的呼吸聲輕而短促,李湛的呼吸聲長而沉重。
她在等他的回復,但她更曉得不會等得太久的。
盈盈笑了笑:“你若不肯,我也絕不會怪你。”
李湛淡淡一笑:“可我會怪我自己。”
盈盈一愣,道:“你說什么?”
李湛笑道:“我一定會救回我爹,也一定要救你,一定要你同我一起活下來。”他聲音是堅定、而真誠。甚至,又充滿了生氣。
因為,盈盈會回到了他的身邊。
即便讓他付出生命的代價。
這世上的事情,本就是這么奇怪。有些東西,越想得到,卻越得不到;他放棄了,又偏偏追著而來。
可只要它來了,他就會抓著,絕不會放。
李湛的心又跳了起來,跳得很快。他轉頭去看盈盈的眼睛,盈盈也已情不自禁,抬起頭來,凝視著他。
這雙眼睛本來籠著一層霧,一層紗;如今這霧更濃,紗更重。
她的目光中露出了淚光,似是感激又似是痛苦的淚。她喃喃地道:“好、好,我果然沒有沒看錯你……”無論她對李湛有多明白,有多了解,可聽到他的回答,誰也不能不被他深深打動。
她含著淚,低聲道:“你放心,只要我能活著,我定會幫你將武安君救出來。我們再去蓬萊,去和我爹娘團聚……”
李湛伸手,輕輕拭著她沾滿淚痕的臉頰:“若再哭,我便反悔了。”
盈盈凝視著李湛,目光漸漸溫柔。終于伸手一抹淚痕,破涕為笑,依依倚向李湛胸膛。
良久良久,她輕輕掙開他的懷抱,后退一步,低聲道:“我記得筠公主給我瞧過一對梨花墜子,你可帶在身上了么?”
李湛笑著點了點頭,自他血跡斑斑的襟懷里,摸出一雙梨花墜子。
他一直帶在身上、心上的,寸步未曾放開過。
燭火的幽光照在潔白的梨花上,映著花瓣上面的八個蠅頭小字:“楚楚湛湛,弗盈弗惑。”
盈盈只覺得一陣苦澀,自心頭涌到喉嚨,連帶舌頭嘴角,都是苦不堪言。她緩緩抬起手掌,掌中卻也多了一只黑色的小蟲子。她低聲道:“湛哥哥,你答應我。從今往后,你只當是為了我,無論如何,你都要好好活著,一直到長命百歲。”
她將蟲子輕輕覆在梨花之上,燭火跳動,黑色的蟲子,竟發出幽暗卻又熒惑的光芒。照著盈盈眉宇間,隱隱約約似抹不去的哀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