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又嬌又嫩,楚楚一點都不陌生。她不禁有些想笑,可更想去瞧李湛的臉色。
果然李湛滿臉都是無奈,他頭也不回,揚聲道:“蒙三姑娘,我在哪裡都好,可否莫要再跟住在下了?”
遠處樹林後閃出一名錦衣女子,她面色本就十分難看,聽了李湛的話,更加氣得跺腳:“誰跟著你了?我要去哪裡,便去哪裡,誰都管不著。”
這位叫蒙茵的姑娘,雖然脾氣大,可即便她發脾氣的時候,人還是極美的。
可她再美,李湛卻好像根本瞧不見她似的,他只在看楚楚。楚楚卻側身子倚在了一旁的桑樹上,凝視著手中的梨花酒,對眼前的一切不聞不視。
“好,”李湛淡淡地道,“那在下要去哪裡,蒙姑娘也管不著。”他將手一袖,作勢便要離開。
蒙茵頓時大叫了起來:“哎,你要去哪裡?”
李湛舉目望月,不理不睬她。
蒙茵聲音低了許多:“我好不容易見到你,你還要走,你……”
“你見我做什麼?”李湛嘆氣道。
“我……我……”蒙茵的臉突然紅了起來,“你來咸陽,爲何不告訴我?我大哥也回來了,你……你跟我去見一見他。”
“我見你大哥做什麼?”李湛渾然不解其意。蒙茵滿臉通紅,更有了些扭捏之色:“那日你抱著我的時候,是你說的,我要你做什麼你便做什麼……”
楚楚輕輕地嘆了口氣,直起了身子,想要轉身回去。李湛一直盯著她,立刻低聲道:“你別聽她胡說。”
“我哪裡胡說了?”蒙茵支著耳朵,早將他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她本來含羞帶怯的眼睛頓時睜得又大又圓,她指著楚楚,嚷道:“我說你怎麼到處買什麼繡鞋,原來你是買來討她的歡心……”
“你一直偷偷跟著我?”李湛面上微有慍色。
“你一入咸陽,我就跟住你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然你怎麼能時時躲得開我?”蒙茵又變了笑盈盈的樣子,“李湛,我問你,你來咸陽城做什麼?是專程來瞧我麼?”
若是專程來探她,又何必處處躲著她呢?
李湛臉上有些無奈。可楚楚,反倒覺得這位蒙茵蒙三姑娘,心中不做拐彎,一根腸子直來直去,倒也有幾分有趣。
“你不是來看我的……”蒙茵見他冷冷的不答,失望道,“我問過了,秦王派了王翦攻打趙國,趙國近來也再無使臣來過咸陽,你若不是爲趙國出使,那便是……是不是你爹爹武安君有事差你來秦國?”
“我爹……”李湛臉色微變,瞬間又恢復正常。蒙茵一直盯著他的臉,立刻嚷道:“我曉得了,原來你爹爹叫你辦事,你卻來陪這個……這個……老女人花前月下……”
她雖一直同李湛說話,眼睛卻半寸也未離開楚楚,早瞧出了楚楚年紀要比自己大上一些。她這樣嚷嚷了出來,其實甚是無禮。楚楚仍只是莞爾一笑,絲毫也不曾動怒。
她只是覺得這位蒙三姑娘倒也不算壞,只是罵自己做“老女人”,也沒更過分的了,可見她平日裡也不是罵慣了人的。可李湛卻立刻喝聲道:“住口。”
“你如何曉得我爹的身份?”李湛沉聲道。
“上次你把我從匈奴人那裡抱走,帶我回代郡療傷。你雖然沒說自己的身份,可我見代郡的守軍對你客客氣氣的,便私底下問了他們,才曉得你是李牧的兒子,”蒙茵得意洋洋的,她笑道,“你放心,我曉得你爹是我們秦國人的大對頭,我不會害你的,也不會將你的身份說出去。你快說,你來咸陽做什麼?”
李湛微微一喟。蒙茵見他面色緩和,臉上又慢慢紅了起來:“上次……上次……你在匈奴人那裡那樣對我,從今往後,你可不能不管我……”
“我怎麼對你了?”李湛臉上寫滿了十二分無奈。
“你都忘了嗎?你……你……”
楚楚見蒙茵的臉比天邊的紅霞還要嬌豔,忽然間一陣心煩意亂。李湛究竟怎樣對蒙茵,她是一點都不想知道,一點都不想聽。
“兩位,”她淡聲打斷了蒙茵,“天色已晚,請恕我難以奉陪。”她想轉身走了,可李湛立刻抓住了她的手:“楚楚,我……”
“李湛,你對她這麼好,爲何對我總是冷冰冰的?我哪裡不好了?”蒙茵又大聲嚷了起來。
李湛見楚楚一言不發,可她的眉頭卻越蹙越深。他低聲道:“我先走了,免得她打擾你。可你等著我,我還有些話要同你說。”
楚楚淡淡的不置可否,李湛又輕聲道:“我同她沒有干係。”
他這句話說得懇切,楚楚片晌不語,終於微微地“嗯”了一聲,又道:“你……小心些。”她說這句話時口氣關懷,神色已經大是柔和。李湛面露欣喜,輕輕捏了捏她的手,縱身飛起,瞬間便消失於夜色中。
“李湛,你又去哪裡?”蒙茵跺著腳叫道,想回頭找楚楚出氣,可楚楚也在林間失去了蹤影。
春風料峭,夜風冷漠,明月被烏雲慢慢地遮住了。
黑暗中只剩下了蒙茵一人,她嘴噘得高高的,臉也漲得通紅,兩隻腳更是在地上不住地跺著。可很快的,她不曉得想到了什麼,她又變得笑瞇瞇的,拍了幾下手,追著李湛消失的方向也離開了。
※※※※※
楚楚緩緩在林間走著,前面似有細微的聲響,她一擡頭,前面不過十幾步遠,夏無且只著了件單衣,手抓在樹上,一隻手不住地拍著自己的腦袋,像是在思索什麼。
不曉得是阿爹發現自己不見了,還是蒙茵的叫嚷聲驚醒了阿爹,總之,是讓阿爹曉得自己偷跑了出來。楚楚微微一哂,還未張口,夏無且已經瞧見了她:“楚楚,他們是什麼人?”他的聲音十分緊張,手亦在發抖,樹枝被搖得簌簌作響。
“他……他叫李湛……”楚楚躊躇著,不知如何去說昨夜之事。
“李湛?”夏無且倒沒有追問,只是反覆唸了幾次這名字。他“嘖嘖”了兩聲,猶疑道:“方纔那個女的說他是李牧的兒子,可是真的麼?”
“他們確實這樣說過,可我不曉得是不是真的,”楚楚微微頷首,“阿爹,李牧是什麼人?”
“李牧,李牧可是個大人物……我也是每次去見那位朋友時面,總聽到外邊的人在談論他,”夏無且湊近了些,輕聲道,“聽說他是趙國的武安君,本來在燕門抗擊匈奴。後來秦王要打趙國,趙國上下沒有能幹的將軍,趙王就把李牧從雁門召回了邯鄲,對付咱們秦國。自從他來了,咱們秦軍就從來不曾打過勝戰……”他心緒漸漸緩和,坊間事說得興起,唾沫橫飛,此刻才如大夢初醒,咦了一聲:“楚楚,你怎會會認得李牧的兒子?”
“昨日他遇到了麻煩,在林子裡迷了路,我恰好見到了,便給他指了路,”楚楚怕阿爹瞧出自己說謊,低下頭輕聲道。
“哦,他就是那個樵子,你還騙我他被蛇咬了……”夏無且倒也沒當回事,揮了揮手,哈哈笑道,“他阿爹那麼厲害,他能遇到什麼麻煩?”
“是方纔這位蒙茵姑娘四處尋他,他不堪其擾……”
“原來是爲了個娘們,”夏無且不屑道,“那小姑娘又是什麼人?”
“她是……什麼將軍蒙恬的三妹。”
“什麼?蒙恬?那不就是……”夏無且突地臉色大變,一個趔趄跌倒在地。楚楚急忙上前扶他,夏無且抓住了楚楚,一把撐了起來。他雙手顫抖得厲害:“不對勁,不對勁,我就說什麼地方不對勁……”
他一邊絮叨著,一邊緊緊抓著楚楚,三步並作兩步趕回茅屋。到了門前,他反而又不走了,愣愣地望著天邊許久,長長地嘆了口氣,嘟囔道:“我當初就跟你說過,咱們就不該呆在這裡。就憑我這……哪能撐得了多久?他早晚會找上門的,你看,現在不就……”
“他?是誰?誰要找上門來?”楚楚輕輕地推開門,眼眸裡滿是疑竇。
房門一開,冷風頓時涌了進來,吹得屋內幾案上的燭火不住地搖晃,忽明忽滅。夏無且回過神來,訕訕道:“睡覺,睡覺,阿爹累了,快歇息吧!”他急走幾步便轉進了自己的房間,瞧也不瞧楚楚一眼,顯然是再也不願同她多說什麼了。
楚楚默默地佇立在幾案旁,自言自語道:“我曉得你都是爲了我好,可爲何這麼多事情,樁樁件件都同我有關,我卻一件都不能曉得?”
她話音未落,只聽夏無且房門的門扇,“蹭”的一聲被閉了上。她淡淡地笑了笑,索性又坐在了窗旁。
她眼望窗外,一言不發,只是木然地坐著。燭火晃動,似乎給她的眉間都罩上了一層愁意。也不知坐了多久,燭火漸漸暗淡,窗外漸漸明亮。可楚楚仍似不知疲倦似的,只是靜靜地坐著,忽然聽到遠遠地,林子外頭傳來一聲聲的馬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