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卻擋不住瀰漫的硝煙。
此起彼伏的鞭炮聲告訴人們春節到了,家家戶戶散發著餃子誘人的香味兒。
我看著眼前缺了口的大瓷碗,喉嚨微動,嚥了下口水:“奶奶,我吃飽了!”
“鍋裡還有呢,再吃一碗吧。”
我喉嚨又動了下,微不可察地嚥了第二口口水,我的確還想再吃一碗,可是我不能,我多吃點兒,爸媽和奶奶就會吃得更少,何況他們還勞累了一天。
只留下一句“我出去玩兒去了”,我便迅速消失不見。
“這大過年的,你去找誰玩兒呢?”任憑爸媽在身後呼喊,我一股氣兒跑進了屋後的小巷子裡,躲避著餃子誘人的香味兒,下意識地也躲避著小夥伴兒。
這個巷子旁邊有幾座不知年代的孤墳,所以基本沒人打這兒過,更別說在年夜飯這種關鍵的時刻。
我從小膽兒大,上學後又被老師灌輸了很多唯物主義思想,因此我現在根本就不怕,反而覺得這樣的環境很適合我。
聽老人們說,我們村所在的位置以前都是農田,村莊的舊址在北邊兒的河道里。有一年發大水,把老村全部給淹沒了,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倖存下來的村民就在離原址不遠的農田裡選址重建,經過幾代人的繁衍纔有了現在的規模。
想著老人們的話,我又看了眼那幾座孤墳。突然,幾個移動的小黑影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瞪大雙眼,努力地想看清那是什麼東西。
那幾個小黑影似乎也發現了我的存在,一動不動。
我看不到那些小東西的眼睛,但是我能清楚地感覺到,它們在盯著我。它們明明是幾個小東西而已,可爲什麼我感覺像是有人在盯著我似的?
這樣的感覺使我周身的汗毛好像聽到“立正”的口令一樣,瞬間起立,雞皮疙瘩佈滿了全身。
“啪啪啪啪……啪啪啪……”藉著天空偶爾閃現的煙花亮光,我發現那幾個小黑影原來是幾隻老鼠。
“恁娘,原來是幾隻老鼠,呸……”我彎腰撿起塊磚頭就要朝它們扔去,轉念一想:“算了,大過年的,饒你們一次,大家都不容易。再說了,本來就沒吃飽,還是不浪費力氣了。”
想到這裡,我腦海中又浮現出了餃子的模樣,那若有若無的香味似乎穿過厚厚的土磚牆,飄蕩著鑽進了我的鼻孔。
“幻覺,絕對是幻覺!”我使勁搖了搖頭。
可是,那餃子特有的香味兒依然在空中瀰漫著,而且越來越濃。
“吱吱———吱————”兩短一長的、有節奏的叫聲突兀地從不遠處響起,幾隻老鼠循著聲音刷刷地跑了過去。
沒過多大會兒,出現了令我一生想忘都不能忘的場景:幾隻灰鼠在一隻迷你小白鼠的指揮下,人立而起,用前爪舉著一盤餃子緩緩而行,那感覺像極了人類。
我定睛而看,那白鼠似乎也感覺到了我的目光,扭過頭來。
當我看到白鼠雙眼的那一刻,我“蹬蹬”倒退了兩步!
眼下明明是夜晚,爲什麼我竟然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白鼠的雙眼?它明明只是一隻老鼠,即使它有著不同於灰色家鼠的皮毛和體型,它也仍然是一隻老鼠。
可是爲什麼它那雙眼睛裡竟然有著人類的驚訝、希望、還有著難以言說的滄桑?
在這一刻,我忘記了先前還念念不忘的餃子,瞪大雙眼死死地盯著那隻迷你小白鼠,我想從它眼睛裡看出點兒什麼,可是我到底想看出點兒什麼,我也不知道。
它的體型那麼小,眼睛卻那麼大,幾乎佔了腦袋的一半兒。
我倆就那樣對視著。
良久之後,小白鼠突然朝我奔來,撿了根兒細長的小木棍兒,用前爪撥開地上的腐葉,露出地面後,寫了幾個拼音,好像是什麼“喝”什麼“麼”的拼音,還有一個根本不是拼音。
我心裡震驚到無以復加,我以爲它是想問我吃不吃餃子,只是把“吃”拼成了“喝”!
這還是老鼠嗎?
以前在夏天的夜晚,奶奶經常給我講些狐仙、黃大仙、蛇仙等等之類的故事,我雖然怕,但是卻架不住喜歡聽,那感覺真是“怕並喜歡著”。
儘管我怕,但卻從來沒把那些故事當真過,自從上學被灌輸唯物主義思想後,這一點兒便更加確認。
然而,眼前這一幕卻讓我無所適從,“轟”得一聲之後,整個人的觀念產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原來奶奶跟我講得什麼狐貍精、獾子精都是真的,這眼前不就是一個耗子精嗎?!
“雖然我很想吃,但我不吃你們的餃子,不過你們這樣偷別人的餃子是不對的!”
小白鼠似乎聽得懂我說話,連連搖頭,似乎是在說我理解錯了。
“那你到底要說什麼?我聽奶奶說耗子精,哦不對,是灰仙,應該會說話的。”
它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接著“吱吱”了幾聲。
溝通了半天,我明白了,它只是能聽懂我說話,但是自己不會說話,它會寫字,但不會寫中國字,只會寫那些拼音字。
當我結束這場奇異的對話回到家時,已經快夜裡12點了,幸虧今天是除夕夜,大家都要守歲,爸媽和奶奶都沒有問我去哪兒了,要不然還真不好交待。
12點剛過,剛剛收住不久的鞭炮聲便又響徹大地。
晚上,我第一次失眠。
我不停地想著與小白鼠的“對話”,想著明天天一亮就去問下堂哥,看他知不知道那幾個奇怪的拼音是什麼意思。
這一夜似乎格外漫長,我的肚子又不爭氣地“咕咕”直響。
終於捱到了凌晨5點,我翻身起牀,抹了抹臉就往外跑去。
“凝之,怎麼不多睡會兒,餃子還沒煮好呢!你去哪兒?”媽媽在竈臺邊喊我。
我爸媽雖沒上過多少學,卻給我取了個很文雅的名字,聽說是讓雲遊的算命先生算過的,只能叫這個名字,不然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至於是什麼不好的事兒,那算命先生只說了一句:天機不可泄露。
“我去給大奶奶拜年,馬上回來。”我應了一聲,“吱呀”一聲推開大門,便跑了出去。
給大奶奶拜年只是一個藉口,其實我這麼迫不及待,是想問堂哥那幾個拼音是什麼意思。
去大伯家有兩條路,一條是大路,要繞遠點兒,但是路上有別人家燈光的映照,看得清。另一條就是從我家屋後,經過那條小巷子,路近,但是很黑。
要是在以前,我想都不想,會直接抄近道兒。可是經過昨晚的事情之後,我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幾個墳堆,我已經不是一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了。
用一個字來形容就是:怕!
正當我猶豫不決時,熟悉的“吱吱”聲從小巷子裡響起,我探頭一瞅,除了昨天的小白鼠還有哪個?
說來也怪,看到這小傢伙兒後,我心裡居然莫名其妙地不怕了。
腳步聲起,片刻後便到了巷子裡。
這時,另一件令我驚奇的事情發生了,小白鼠竟然率領衆位小灰鼠向我作揖拜年,只是那“吱吱”聲聽著有點嚇人。
我作禮而還,並道上一句“春節好!”,當我提腳要走時,小白鼠把我攔了下來。
正疑惑間,只見小白鼠“吱”的一聲後,一隻灰鼠便將一顆白色的珠子放到了我腳下。
小白鼠示意我拿起來。
“給我的?”我問,小白鼠點點頭。
“謝謝,不過我沒什麼好給你的,不好意思。”小白鼠搖搖頭,意思是不用。
多年之後我才意識到,手裡的這顆白色小珠子是小白鼠的定金,這便算是答應了它的請求。
如果我當時能知道拿一顆白色小珠子會給自己帶來那麼多的麻煩,會徹底改變自己的人生走向,我還會選擇接受嗎?
可是,人生沒有如果。
告別了小白鼠,不多大會兒便到了大伯家,給大奶奶拜過年後,便走到了堂哥的房裡。
我急忙把自己的奇遇告訴了堂哥,可是他根本不信,以爲我是在做夢。
讓我失望的是,堂哥也不知道那句話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