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色早已籠罩下來,宮門已經關了,可父子三人一路暢通,很順利的見到了皇帝。
皇帝屏退旁人,看著云髻長裙的卓云清笑了笑,向跪在兒女中間的卓光正道:“光正起來說話,朕雖然是有些糊涂,但總還知道事情和你無關。”
卓光正不肯,皇帝又道:“大將軍是國家柱梁,在外征戰了半年,一回來又遇到這樣的焦心事,就算為朕保重身體可好?”
卓光正聽他言辭懇切,只好謝恩起身,但仍是一副頭都抬不起來的慚愧痛恨模樣。
皇帝讓卓云清和卓云飛將事情從頭至尾說清楚,于是兄妹二人又像在家一樣各自說一遍,其間彼此維護,都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
皇帝十分鎮定的聽完,旁人一點也看不出哪些他早就知道,哪些他剛聽說。
最后,卓光正又跪下總結道:“皇上,臣教子無方,惹出這樣大禍,辜負皇上圣恩,臣便是……”
“哎!卿言之過重。”皇帝打斷他道,“孩子們的事,不要多牽扯。”
皇帝走過來扶起卓光正,轉向卓云清兄妹道:“你倆都起來,這件事可大可小,朕要和大將軍商議,你們到廊下去候著吧。”
兄妹倆連忙答應下來,退到門外,遠遠的在廊下站住。
皇帝態度這樣溫和,兩人心里都安定了不少。
然而卓云飛又聽妹妹說了一遍她與公主的關系,在這一方面,又更覺事態嚴重,不禁倍感抑郁。
卓云飛一直沉默,卓云清也不知要說什么,再看殿旁守衛的禁軍與待命的太監無不態度嚴肅,也感到氣氛森嚴,只好安靜的待著。
時間變得極慢,周遭什么聲音都沒有,連廊下燈籠的光亮都好像靜止了。
卓云清腦中想不出一個完整的念頭,又平靜不了,只能認命的挨著,挨過一個剎那,再挨一個剎那。
忽然,寂靜中傳來一陣環佩聲響,一隊宮女挑著燈火引著公主走向殿前。
公主一眼看見了卓云清,喝了一聲“停”,獨自匆忙的走過來。
卓云清見到她,一時愣了,頓時又安心又焦慮,各種情緒都變得鮮明。
公主原本又氣又急,看見卓云清卻心疼起來:卓云清在殿上說著說著忍不住又落了淚,這時擦干了眼睛,卻掩飾不了這一天哭來哭去哭得眼上紅腫。
兩人對望一眼,公主抱怨道:“我們還沒說好你就自作主張,要不是我派人守在你家門外,都不知道你跑這里來!”頓了頓又急切的問,“怎么樣了?父皇怎么說?”
卓云清垂下目光,道:“皇上和我爹正在里面商議。”
公主聽這話心里便有了底,安慰道:“那便沒事了,你不要擔心。我就怕父皇會氣得發昏,現在看來他很清醒,那就不會下什么糊涂旨意,這對我們很有利。”
卓云清似信非信的看了她一眼,沒有答話。
公主偏過頭又想了想,忽而豪氣滿懷,抓過她的手笑道:“他們知道了正好,反正我是絕不認錯,絕不改變,絕不離開你的!”
卓云清本來聽這話一定會感動,這時卻沒這心情,不僅沒有回應,反倒小心的轉頭去看哥哥:卓云飛果然聽不下去,走開幾步背對著她們。
公主見卓云清這樣反應,自然遷怒卓云飛,故意又道:“你不要管別人的想法,委屈你自己,我是知道你的心意的。”
卓云清卻不能不顧及卓云飛,她連忙示意公主不要再說,自己也避開一步走到廊邊,道:“我們等一等吧。”
正是六月初,萬里無云,天上星河燦爛,卓云清抬頭望了望天,不由得舒了口氣。
公主跟到她身邊,又牽上她的手,陪她抬著頭一起看。
過了一會兒公主輕輕道:“這里房檐太多,可惜了這樣美的星星。等我們回去,坐上小船在湖上看,一定好得多。”
卓云清聽她想得這樣美,不忍說喪氣話,嗯了一聲算是答應。
又過一陣,皇帝終于宣兄妹倆進殿。
公主握著卓云清的手跟他們一塊兒走,門邊傳旨的太監為難的賠笑道:“公主,這……”
公主道:“和你沒關系,快為我奏報。”
太監只好高聲唱:“樂寧公主進見!”
皇帝沒攔,只道:“一起進來吧。”
三人來到殿里,皇帝還是一臉和善。卓光正卻臉色難看,好像事態十分艱難。他見到女兒與公主牽著手進來,神色一頓,轉開臉看向地,顯得更加陰沉。
公主不知是渾然不覺還是不管不顧,無論卓云清怎樣抽手,只抓著不放。
卓云清與卓云飛對看一眼,都覺更加憂心。
皇帝看著公主,表情放嚴厲了一些,道:“你來得正好,朕正要找你。”
公主殷勤的問了安,隨即道:“父皇,前面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不用再提別的。您和大將軍商議得怎么樣,直接告訴我們吧。”
皇帝被她搶白,略有點難堪,卻只呵呵一笑搖了搖頭,道:“朕與大將軍商議了,既是福兒與云飛無緣,那也不用勉強,過些天朕便傳旨讓你們和離。這婚事畢竟是朕的主張,也不怪你們,這就罷了吧。”
他話說的這樣隨和,處置的這樣寬宏,三人都很詫異。
卓云清與卓云飛喜出望外,再看父親陰沉的模樣更加不解,他們也不好多說,連忙謝恩。
公主從來沒像他們那樣擔心過罪責,一驚之下很快便想起:這旨意對她來說可謂避重就輕,她與卓云清怎么辦?裝著糊涂私下里交往嗎?皇帝對她們又算是怎樣的態度?默許?
公主略一思忖,試探道:“父皇您真是開明,這樣再好不過,只有一點,我和清清實在投緣,想和她一同住在公主府,您看怎么樣?”
她提出這樣直接的要求,卓云清兄妹都嚇了一跳,皇帝和卓光正卻好像預料到了,卓光正臉色更沉,皇帝卻只是笑了笑。
皇帝答應的既和善又輕松,道:“你這可是奪人所愛,叫大將軍如何舍得?”繼而轉向卓光正,“不過光正聽朕一句勸,她們倆既然處得來,在一起不是也挺好么?”
卓光正覺得應當應一聲是,卻說不出口,又將頭低了一低,好像是點了頭。
皇帝于是道:“那就先這樣吧,不過朕可沒有下旨命令云清住你那,你要答應,云清什么時候想回家都不許阻攔,這樣大將軍也放心些。” . тт kān. C〇
這喜訊來得太順利太突然,公主如在夢里,頓時點頭如搗蒜:“這是當然,這還用說嗎!”
皇帝見她這樣,又笑道:“云清可是大將軍掌上明珠,朕也很喜歡,你可要好好照顧她。若是讓朕聽說你耍脾氣,讓她不開心,你等著好看!”
公主大喜,她雖然也有一瞬間驚愕,以為自己聽錯了,可是歡喜的情緒很快涌上來,蓋過了一切。
她樂不可支的應道:“好好!太好了!父皇您真是千古未有的明君!我肯定會好好待清清,絕不讓她受委屈!”
這父女倆這一陣對話,卓云清聽的都呆了,直到公主興奮的搖著她的手,笑不攏嘴的看著她,她都覺得一定是哪里弄錯了。
難道皇帝沒有聽出來她們倆實際的關系嗎?難道她說的所有經過,皇帝都覺得是很尋常的事情嗎?
她覺得她的父母哥哥都理解得很正確,難道皇帝就是想得和一般人不一樣?
卓云清一時想說的更明白,可話又如何能出口?終于只是在皇帝好像也頗歡喜的笑意中,隨著公主與父兄一同退了出去。
幾人一路走向宮外,前后都有太監宮女隨著,不好說話。
只有公主最是高興也最放松,眼睛晶亮,笑容滿面,不停的向卓云清說著對今后的向往與計劃。
卓云清心不在焉的聽著,一會看看父親,一會看看哥哥,見兩人都很沉默,自己也情緒低落,應對公主就更敷衍了。
公主不滿的扯著卓云清的胳膊站住,嚷道:“你高興一點嘛!現在這樣不是意外之喜嗎?”
卓云清不好回答,向她使了個眼色又稍微搖了搖頭,希望她不要再說這些話。
公主抿了抿嘴,喜悅的情緒被攪擾了多半。她看了眼已經快步走到前面的卓光正,小聲湊在卓云清耳邊抱怨道:“你家人要是也能像我父皇那樣開明就好了。”
卓云清還沒說話,卓云飛突然折回來,道:“清兒,你還是跟我們回家吧,我越想越不放心,只怕沒這么簡單。”
公主頓時被激怒:“卓云飛你什么意思?!難道我會害清清?我父皇金口玉言也不會出爾反爾!”
卓云飛聽她吵嚷好像才看見她在面前,于是閉口不言,不知是退讓了,還是懶得搭理她。
公主越想越氣,又道:“這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卓云飛我早就知道你是最會挑撥我們的人!你口口聲聲總是為了清清,其實你不過是為了你自己!你才是在害她!”
卓云飛眉頭一挑,想要辯駁又忍下來,他正要再與卓云清說什么,卓云清已怒道:“樂寧!你怎么能這樣說我哥哥?”
公主一愣。
卓云清終于把兩人一直牽著的手甩開,轉身站到卓云飛身前直面公主道:“有些事你不知道,等我告訴你你也會疑心。哥哥不過是擔心我,你怎么就這樣血口噴人!你對他偏見太大了!”
她這樣維護卓云飛,公主勃然大怒:“你就是向著他!你總是向著他!你也不想想,他含沙射影說我父皇有陰謀,可是大逆不道的死罪!要換個人我早就把他抓起來了!”
公主提到大逆不道,提到死罪,這些冠冕堂皇的詞語扣下來,卓云清也更激動:“我哥哥可沒這樣說,不過我,我是真的覺得這事蹊蹺,說不定就是有——”
“住口!”卓光正忽然喝止了她,沉聲道,“這是什么地方,你怎敢這樣胡言亂語!”
卓云清頓時冷靜下來,看著父親不敢再說話。
卓光正嘆了口氣,轉向公主道:“公主,天色已晚,臣等告退。”說罷瞪了眼卓云飛,領著他快步離去。
四下頓時安靜,卓云清望著父兄離去的方向出神,公主心里也不是滋味,又想起卓云飛幾天前說的話。
公主一時想說:你若要回家,我不攔你。
可這話堵在心里還沒出口,卓云清已回過神,輕聲道:“回去吧。”
聽這一句,她竟什么火氣都散了,只留滿腹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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