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太醫(yī)捧著藥匣垂首陪在旁邊,聽公主懷疑他,馬上跪下,卻并不驚奇,更不慌張。
他道:“公主,臣豈敢背叛公主。臣哪里知道那個小姑娘會冒出來生事,不過事到如今,臣倒有了個將計就計的辦法。”
公主正沒辦法,聽他話也有理,將信將疑的問:“你說說看。”
陶太醫(yī)道:“其實臣與卓公子是舊識,臣一時糊涂,答應(yīng)與他合演這一出苦肉計,想勸卓小姐悔改。可是臣心中難安,更被公主的真情打動,決定將事實告訴卓小姐,以免她被陰謀所騙,錯失良緣。”
公主擰眉思索,陶太醫(yī)又補(bǔ)充道:“公主,此事卓小姐一旦聽聞,就算不全信也要懷疑幾分,而卓公子一定辯白不清。屆時卓小姐明白公主這樣受冤屈,哪有不心疼的道理?公主讓臣去走一趟,絕無壞處。”
公主倒吸了一口涼氣,嘆道:“陶太醫(yī),你到底是哪頭的?我真是越來越佩服你!”
陶太醫(yī)恭謹(jǐn)?shù)牡溃骸俺荚笧楣鞣謶n,不敢擅作主張。今天的事公主仔細(xì)去查,總有水落石出的時候。”
公主默然不語,將這主意翻來覆去的想,越想越覺得可行。
可是,她已經(jīng)受夠了隱瞞的苦惱,剛剛才終于把事情說清,她實在不愿意再欺騙卓云清,回到提心吊膽的狀態(tài)里。
再說,這主意不是有些不對癥嗎?
把責(zé)任推給卓云飛固然好,讓卓云清體諒自己的委屈也不錯,可是公主隱隱約約覺出,如今橫在她與卓云清之間的,是比這件事本身更嚴(yán)重的東西。
公主不由自主的嘆了口氣,見陶太醫(yī)還在聽她示下,道:“你的主意不錯,不過我是清白的,這主意留到不得已的時候再用。你先回去。”
陶太醫(yī)答應(yīng)一聲,卻不走,遲疑著又問:“公主,卓公子的毒我已心中有數(shù),還是讓我去解吧?”
公主心煩意亂,隨口打發(fā)他道:“你去吧,有什么情況及時叫人告訴我。”
這邊公主與陶太醫(yī)商議完畢,那邊卓云清也到了家。
早有人傳回消息,于是雖已入夜,卓府門前燈火通明。卓夫人焦急的站在中間,旁邊跟著一大群管家仆從還有幾位重金請來的名醫(yī)。
馬車還沒停穩(wěn),七八個仆人已圍上來,七手八腳的將卓云飛抬進(jìn)屋。
卓云清在公主府里正是激動,抱起卓云飛也不覺得多重,這時卻連自己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看眾人走遠(yuǎn)了,還兀自坐在車上。
卓夫人雖然恨不能把整顆心全擱在兒子身上,卻到底還記得整個卓府還擔(dān)著個莫大的欺君之罪。
今晚的事來得太突然,她全無頭緒,見女兒呆呆不動,慌忙屏退從人,自己挨到面前,小聲的問:“小祖宗!這又是出了什么事?”
卓云清見她滿臉擔(dān)憂,想要說兩句勸慰的話,卻忍不住眼圈一紅,撲到她懷里大哭起來。
卓夫人不知如何是好,摟著她也陪著掉眼淚,好一會兒才想起件好事,安慰道:“好清兒不哭了,明天你爹就到家,什么事他總有辦法。來,咱們不哭,跟娘進(jìn)屋去吧?”
卓云清想起爹,便想起皇上下旨讓駙馬同去迎接。明天一早,卓云飛自然去不了,她去不去呢?
卓云清苦澀的想,她若不去,皇上就算怪罪,怪罪到公主府,公主自會替她開脫;怪罪到家里來,那時父親在堂,這一段時日的荒唐事供出來,她的罪狀也不知道有多少,也不差這一條。
可是,事情是她惹出來,到這時躲在家里,算什么?
卓云清擦干眼淚,轉(zhuǎn)而安撫母親道:“娘你別擔(dān)心,沒有什么緊要的事。剛才御醫(yī)看過了,哥哥也沒有大礙。”
卓夫人略寬心,也不敢多問,伸手扶她下車。
兩人正要進(jìn)屋,又有馬車疾馳來,是陶太醫(yī)。
陶太醫(yī)匆匆跳下車,趕車的人緊緊隨著。
陶太醫(yī)向卓夫人拱了拱手,對卓云清道:“駙馬,臣奉公主之命,來為卓公子解毒。”
卓云清皺起眉,冷淡道:“我們已經(jīng)請了大夫,不必勞煩,請回吧。”
陶太醫(yī)不應(yīng),看了看旁邊侍從,示意卓云清借一步說話,神色中不無哀求。
先有淳王的挑撥之言,后有卓云飛中毒的蹊蹺之事,這時卓云清已對他大不放心,但又不忍拒絕,還是同他往府門邊走了幾步,等他說明。
陶太醫(yī)壓低聲音急切道:“我是來求庇于大將軍,絕不會陷害公子,求駙馬給我一條生路吧!”
卓云清大奇,見他態(tài)度懇切不似作偽,一顆心又往上懸了懸。
卓云清想了想,點頭答應(yīng):“那就有勞了。”
幾位名醫(yī)還在商議,陶太醫(yī)方子已經(jīng)開好,拿給他們過目也無人反對,卓云清便安排下去。
等到卓云飛服了一帖藥,果然安穩(wěn)不少,很快沉沉睡去。
卓云清安心幾分,應(yīng)陶太醫(yī)之請安排他到偏院去住。再問他情況,他只道等明天大將軍回府一并說來。
卓云清也不愿勉強(qiáng)。
已是深夜,卓夫人讓人將女兒的屋子稍作打理,便催她去休息。
卓云清卻不應(yīng),她看著卓云飛腕上的鎖痕發(fā)了會呆,道:“娘,我要回去了,明早我還要隨駕去迎接爹爹。”
卓夫人一愣,勸道:“你從家里過去也行呀,這么晚了,公主一定睡了,回不回去還不是一樣?”
卓云清苦笑一聲,搖了搖頭:“她可不會睡,她一定在等我。”
公主卻沒有等她。
公主早早就熄燈睡覺,以為她必定不會回來。但公主實在睡不著,只是睜著眼蜷在黑暗里發(fā)呆。
卓云清站在門外看了看漆黑的屋子,從侍從手里接過燈,徑自推門而入。
公主看見外屋的光亮先是一愣,隨即一躍而起,跳下床光著腳便跑出來。
兩人相向一望,都覺得好像已分開太久。
卻不知說什么話。
卓云清轉(zhuǎn)身點起壁燈,拿起茶來自斟了一杯,慢慢的喝著。
公主局促的看著她,心里又驚喜又緊張,想來想去終于問:“你哥哥怎樣了?”
卓云清道:“好一些。”
公主點點頭:“那就好。”她又偷偷瞥了卓云清一眼,嘆了口氣坦白道,“陶太醫(yī)向我提過給他下藥的事,我是考慮了一下下,但還是拒絕了。我已經(jīng)把這幾天接觸他的所有人都關(guān)了起來,一定會找出個究竟,不會讓他白白受累。”
卓云清看了一會手中的瓷杯,道:“陶太醫(yī)一定知道什么,他說明天等我爹回來會告訴我們。”
公主神色微變,氣餒道:“果然是他有問題,早知道我就該好好審他。”
卓云清道:“我想他不過是受人指使,也有苦衷。”
公主即刻明白:“你是說我們的事父皇已經(jīng)知道了?”
卓云清沒有回答,停了停嘆道:“真要是這樣,他也是受我們連累。”
公主一時無話。
兩相沉默一會,卓云清突然焦躁起來,她煩惱的踱了幾步,憤憤道:“皇上皇后也好,我爹我娘也好,不管怎樣,我要把事情跟他們說清楚。我們倆有緣無緣是我們倆的事,不能總叫我哥哥受害!你也是,你要保證,以后再也不會去傷害我哥哥!”
卓云清瞪著公主,公主心里咯噔一下,剛剛一些喜悅的情緒都消散了。
公主心中有懊悔也有委屈:她并不是有心想去傷害卓云飛,她覺得她做的雖有錯但情有可原。
可是卓云清到底還是把她視作卓云飛的威脅,對她發(fā)脾氣了。
公主也氣惱起來,卓云飛難道沒有傷害她嗎?卓云飛說了那么多可惡的話,又總是對她用那樣挑釁的態(tài)度,她何曾受過這樣的冷遇!
何況什么叫“有緣無緣”?
卓云飛說過:我妹妹只是受不了別人對她好,你以為她答應(yīng)你什么就是她也想要嗎?
這話他說的太篤定,篤定的簡直成了精,這幾天在公主耳邊一遍遍的回響,喜悅的時候還能壓制住,擔(dān)憂時實在鬧心。
這時這話又纏過來,好像一臉淡然而成竹在胸的卓云飛,追著她問:你猜清兒更在乎的是你還是我?清兒當(dāng)真喜歡你嗎?
公主忽然覺得腳下發(fā)涼,急忙回到床上將自己裹起來。
卓云清兀自生氣一陣,見她無聲無息漸漸放心不下,只好跟過去,問:“你怎么了?”
公主搖搖頭,一會兒間這一天的所有委屈都漫上心頭,從卓云飛油鹽不進(jìn)的傲慢,到陶太醫(yī)別有用心的提議,到事情突如其來的變故,還有涓涓的尖叫,卓云清震驚的失望的表情……
公主忍不住伸出手抓住她手臂,道:“明天你爹回來必定不得安生,但是你要知道,如果他們想拆散我們,再把你哥哥塞給我,我絕不答應(yīng)。”
卓云清蹙起眉頭:“他們接受不了也正常,我們分開一陣子也沒什么,你千萬不要再胡鬧,尤其是對我哥哥。”
她這樣無所謂,公主心更涼了。
卓云清見她沒有回應(yīng),緩了緩語氣安慰道:“樂寧,我們又不是圖一時半會在一起,只要我們有心,還怕被別人拆散?”
公主直直望著她,想:你說得真對,可你是不是有心我卻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自己知道不知道。
公主這憂慮問不出口,僵持了一會兒翻身向里,賭氣的道:“我可不是逆來順受的人,你哥哥,你讓他小心點!”
卓云清一下子火了。
她今天本來已累極,又嚇得夠嗆,直到現(xiàn)在眼前晃來晃去的還是卓云飛染血的面孔:她雖然相信不是公主陷害,但多少還是埋怨公主瞞著自己行事,又沒有照顧好哥哥。
卓云清努力忍了忍,最后道:“你清醒清醒我們再談。”
說罷轉(zhuǎn)身離去,啪得甩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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