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樂言的白日夢中,自己正坐在顧心堂的大柳樹下啃桃子啃得滿嘴生津,小心肝舒暢得撲棱著翅膀滿天飛,冷不防蹲在她旁邊的顧念七不知從哪弄了一捧水,嘩啦一下子全招呼在了她臉上,于是乎,驚得阮樂言的小心肝吧唧掉在了地上。
“顧念七,你個混蛋……”隨著中氣十足的一聲尖叫,床上橫著的阮樂言一個鯉魚打挺蹦了起來,滿身的水珠子飛了半間屋子。
站在床前的人厭惡的抬手抹去身上的水珠,低沉的嗓音帶著壓抑的怒氣響起:
“阮樂言,你可是清醒了?”
“啊?”阮樂言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的情景,一團漿糊的腦袋終于清醒。
屋子里站了兩個女子,左首一個身著寶藍色長袍,一頭長發用白色滾藍邊的絲帶挽在頭頂,眉目十分清麗,只是因為不茍言笑,帶著些清冷之氣。旁邊的一個也是同樣打扮,只是生了一張圓臉,水靈靈的眼睛瞅著阮樂言直笑,粉嘟嘟的臉上便多了兩個酒窩,甚是可愛。
阮樂言張著嘴愣了半晌,才依稀記起顧念七曾告訴過她關于太醫院的一切。
由于太醫院主要服務的是宮內的皇上和各宮娘娘們,而后宮一向不便頻繁招男子入內,所以本朝的太醫院里也出現了一些女醫士和女御醫,她們主要負責后宮的醫事。這也正事阮樂言能進太醫院學習的原因。
而女醫士的官服,恰恰就是這種滾白邊的寶藍長衫。
“兩位大人,這是……”阮樂言問道。
“你倒是清閑,大人們可都在學堂等著呢,睡得可真沉,搖都搖不醒!”圓臉女子笑著說,她聲音清脆,語速又極快,這一串下來,如同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的。
阮樂言掃到她手上的銅盆,便知剛剛便是這女子向自己潑水,心里已是不快,但對方是有品階的醫士,身份上壓著一層,也只好壓著火低眉順眼的回答道:
“大人恕罪,小人一時疏忽,給記混了,小人這就去學堂。”
“這話你到學堂上和先生去說吧。”為首的那女子冷言道,眉目間凈是不滿。
阮樂言瞅著那張臉,便想起同樣冷冰冰的包默笙,一顆被話本子荼毒的腦袋又開始胡思亂想。
這女子,配給包默笙倒是不錯,兩人同樣的冷臉,就跟照鏡子一樣。
想著想著,一不小心就笑了出來,冰山女子眉頭一皺便拂袖出去了。剩下那個圓臉的女子繼續笑盈盈的看著阮樂言。
“你可真逗,這會子還笑得出來。”
阮樂言扯著嘴角苦笑:“我也不知道怎的,一看到剛才那位大人的臉,就想起個熟人……”
“你可別再這樣了,宋九大人脾氣可不大好,她最討厭別人不守規矩了,你在這的三個月都是由她管教,得罪了她,你可有苦頭吃了。”
阮樂言伸手抹去臉上的水珠,吐了吐舌頭,做了個苦臉,“哎……我怎么老是逃不開冰山呢……上次是包大冰塊,這次又來個宋九大人……哎……”
“你是說包大人嗎?你真的是包大人在蒼南收的弟子?”一聽到阮樂言的話,那女子便兩眼放光,扔下銅盆,一把握住了阮樂言的肩膀。
“呃……”阮樂言被這女子的熱情嚇住了,“那個……大人,請先放開小人好不好?”
女子面上一紅,松開手有些尷尬:“對不起,我,我有點過了,你也別叫我大人了,我叫蘇蘇,你直呼名字就好。”
“那怎么可以,怎么著大人也是有品階之人,小人一介草民,還是守規矩的好。”阮樂言一板一眼的說道,她才剛進來,可不想給人抓住把柄。
“哎呀,你怎么那么麻煩啊,大人來大人去的,都被叫老了,這樣吧,有人的時候你按你的叫,沒人的時候呢,你就叫我蘇蘇,你是叫阮樂言吧,我叫你樂言可好?”
噼里啪啦又是一長串,阮樂言目瞪口呆的看著蘇蘇,心道,怎么有人語速可以快成這樣。
見阮樂言呈癡呆狀,蘇蘇伸手搖她:“好不好?”
“好。”半天阮樂言才擠出一個字,心想這太醫院的人怎么一個比一個有性格,看來日后的日子不會太無聊了。
聽見阮樂言答應,蘇蘇笑得兩個酒窩深深,正要再說些什么,卻被房門外冷冽的聲音打斷。
“蘇蘇你再啰嗦下去,這個阮樂言就等著滾出太醫院吧!”原來宋九并未走遠,一直站在門外。
蘇蘇和阮樂言相視一笑,便起身收拾。
蘇蘇伸手捧起桌上的一套白袍遞給阮樂言:“這個給你,醫學生的衣服,你換上吧。”
“嗯。”阮樂言接過來,沖蘇蘇一笑。
待得兩人收拾停當出門,宋九淡淡的打量了一番阮樂言,便一言不發的轉身帶路,阮樂言在后面沖著宋九吐了吐舌頭,惹得蘇蘇咯咯直笑。
醫學堂離阮樂言所住的院子不過一墻之隔,穿過墻角的月亮門便是醫學堂的正堂。院子里零散的分布著一些藥架,上面密密麻麻的擺滿了各種藥匾,空氣中充滿了藥香。
跟著宋九蘇蘇走進正堂,阮樂言發現所謂正堂其實就是跟書院的學堂一樣,除了上首的正案,下面整整齊齊的擺放著桌椅,看來這就是日后他們上課的地方。
此刻,下面的座位上已經坐了好些人,除了阮樂言認識的孟大夫和姚大夫,還有一些不認識的人,他們都穿著同阮樂言一樣的白袍,看見阮樂言進來,表情各異。
阮樂言挨個的掃過去,不禁感嘆世態炎涼,這些人雖然極力掩飾,但還是看得出來他們神情中的不屑和幸災樂禍。
沒等阮樂言感嘆完,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阮樂言。”
阮樂言抬頭,看見上首的書案后,包默笙那張招牌冰山臉。
阮樂言心肝兒顫顫,是誰不好,偏偏撞到這個冰塊手上,以自己對這個冰塊的了解,看來想要讓他放過自己,是不可能的。
認命的跪下,阮樂言癟著嘴開始認錯:“小人知錯,不該沒有打聽下一步是否有事就私自去休息,請大人責罰。”
包默笙聞言,一雙冷目閃了閃:“你的意思是沒人告訴你要來學堂?”
“小人不敢。”阮樂言低頭道,心里卻得意十分,這幫老東西想整本姑娘,還欠著呢。
“哼,不敢,我看你膽子不小呢。去,今日日落之前將外面的藥材全部整理好,如果完不成,晚飯你就免了吧。”包默笙冷然道。
“大人?”阮樂言驚訝,她不懂,明明自己解釋了原因卻為何還要受罰。
“嗯?還不快去。”包默笙沒有絲毫動搖:“蘇蘇你帶她去,教她如何整理。其他人開始上課。”
“是,大人。”身邊的蘇蘇飛快的答應道,聲音都有些發顫。阮樂言轉頭,看見蘇蘇一張圓臉紅得滴血,兩眼放光的盯著包默笙,那眼神,老鷹看見兔子沒什么兩樣。
只一轉念,阮樂言就明白了,這個蘇蘇,暗戀上了那個冰山男。
瞬間,阮樂言覺得世界黑暗,那兩位老東西擠兌她倒罷了,包默笙不幫她也罷了,眼下好不容易見到個可以交往的人,結果……只怕要是自己和包默笙起沖突,這位蘇大人會毫不猶豫的站在包默笙一邊。
阮樂言一邊起身一邊默哀自己即將到來的黑暗歲月,打心眼里開始埋怨把自己弄進來的人,不管這個人是包默笙,還是朝辭。
站在日頭下曬了一下午,阮樂言終于心不甘情不愿的將滿院子的藥材挨個分裝好了。
起身抹去額上的汗,阮樂言對著一直坐在屋檐下喋喋不休的蘇蘇道:“蘇蘇,咱們可不可以待會兒再說,我快餓死了。”
至此,阮樂言已經充分預見了她今后生活的慘淡,她沒有想到這個可愛的蘇蘇,八卦起來,啰嗦起來一點也不可愛。
拜蘇蘇所賜,一個下午,阮樂言已經將整個太醫院所有人的一切知道得清清楚楚,包括宋九當年暗戀某御醫未果,憤而發誓不嫁,院使大人有幾房小妾,哪個小妾愛穿什么顏色的衣服等等等等,如果不是阮樂言打斷她,估計下一步整個皇宮的八卦都能被她挖出來。
“啊,好的,我都忘了,已經到吃晚飯的時間了,走吧!”蘇蘇睜著水靈靈的大眼開心的說道,完全無視了阮樂言語氣中的不耐。
跟著蘇蘇去太醫院的小廚房吃過一頓晚飯之后,阮樂言連從太醫院通往皇宮那個小巷子里守衛大人的家底都知道了。
拖著疲憊的身體,阮樂言腦袋嗡嗡的倒在了床上。蘇蘇說話語速很快,一旦說高興了能一口氣下來不停頓,跟只小蜜蜂一樣,所以這天晚上,阮樂言的夢中,也是蜜蜂嗡嗡,一派混亂。
次日早晨,沒有了顧念七式的鬧鈴,阮樂言也破天荒的準時早起,原因無他,有人代替了顧念七成為阮樂言的第二任鬧鐘。
揉著眼睛打開房門,阮樂言看著門外神清氣爽的蘇蘇很是無語。
“你起來了啦,我昨晚有個問題忘問了。”蘇蘇眨著水靈靈的大眼睛看著阮樂言。
“什么問題,你問吧,啊……”張嘴不雅的打了個哈欠,阮樂言把蘇蘇讓進屋內。
阮樂言一邊懶洋洋的穿衣服一邊等待蘇蘇的問題,誰知半晌過去了,阮樂言的糨糊腦袋都清醒了,卻還是沒聽見蘇蘇的問題。
阮樂言狐疑的看向蘇蘇,發現這個小蜜蜂漲紅了一張圓臉看著自己欲言又止。
“蘇蘇?你不是有問題么?快說啊?”
“我……我……”小蜜蜂難得的結巴了。阮樂言耐心的坐下來,努力使自己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樂言……我……我想問,你……你……你喜不喜歡包大人?”小蜜蜂磨蹭了半天,最后半句幾乎是跳出來的一樣,語速快得驚人。
“啥?”阮樂言立即呆滯,張著嘴說不出話來。她想過一切可能,但沒想到這個小蜜蜂跟自己磨蹭了半天原來問的就是這么一句話。頓時驚得阮樂言的小心肝撲棱著翅膀呼啦啦從心口飛出,忽悠忽悠的在半空里打開了轉。
“樂言……”見阮樂言呆滯的模樣,蘇蘇有些著急,搖著阮樂言的肩膀喚道。
于是乎,本來在空中打轉的小心肝呼啦一下子又扎了回來。阮樂言伸手拍拍蘇蘇的肩膀,鄭重其事的說道:
“蘇蘇,你放心,我是不會跟你搶男人的。”
這次輪到蘇蘇的小心肝亂飛了,她瞪著阮樂言裝癡呆。
“咳咳……”阮樂言清清嗓子:“我說我的準師娘,回魂啦!”
蘇蘇的小心肝被這一句“準師娘”拉了回來,臉紅得快要滴血:“你胡說什么呢!”
阮樂言被她又羞又喜的樣子逗得哈哈大笑,蘇蘇惱得要去撕她的嘴,兩人嘻嘻哈哈的在床上滾做一團。一時間,兩人都忘了時間。
所以,當阮樂言黑著臉奔到學堂的時候,再一次接受了眾人的注目禮。
這次,包默笙連頭也沒抬:“去把倉庫的藥材整理一遍,規矩跟昨天一樣。”
阮樂言認命的挪著去當小工,身后的蘇蘇一臉小心的賠不是。
阮樂言無語望天,待到了倉庫門口,她回頭沖著蘇蘇很認真的說道:“蘇蘇,我發現了,總有一天,你們這一對兒,會培養出一個杰出的搬運工。”
說完,便悲壯無比的跨進了倉庫,留下蘇蘇一個人在門口慢慢反應這句話。
當天晚上,阮樂言好不容易拜托一直道歉的蘇蘇回到自己房門前時,一看見門口站著的那個人影,她就恨不得自己什么都沒有看見。
誰要是能在累了一天快要散架的時候還能夠費心費力的去應付一只狐貍,那這個人就是阮樂言的偶像。
“阮阮,好久不見。”韓迦陵搖著扇子瞇著眼睛一副風流樣,在阮樂言眼中卻是一只狐貍搖著尾巴笑得不懷好意。
“哦,是韓公子啊,好久不見。景色不錯,您慢賞,我先休息了。”阮樂言平板的說完便要推門進屋,冷不防一只手拽住了她。
“阮阮,你怎么?”
阮樂言回身,伸手一個一個掰開韓迦陵的手指,然后轉身進門。
“嘭!”雕花木門擦著韓迦陵的鼻子關上,帶起的氣流激得韓迦陵雙眼一瞇。
“對不住了韓公子,如果您不想看見個死人的話,請不要打擾我。”門內傳來軟綿綿的一句之后便再無聲音。
韓迦陵退后一步,盯著木門的雕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