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 蕭瀟終于醒了。
阮樂言端著熬好的藥推門進去,恰好看到蕭瀟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顧念七,眉目間凈是委屈。而后者, 雖然皺著眉, 卻掩飾不住眼底的欣喜。
于是, 她有些尷尬, 就這么不進不出的卡在了門口。
“進去吧!”冷不防, 韓迦陵在她身后說道,驚得阮樂言差點失手砸了藥碗。嗔怒的看了韓迦陵,阮樂言這才進門。
“公主, 吃藥了。”
“阮姐姐,哥哥?”蕭瀟的眼睛在看到阮樂言時一亮, 卻又在看到韓迦陵時有些疑惑, 只因韓迦陵臉上戴了□□, 相貌有所改變。但畢竟是兄妹,身形不會認錯。
“知道錯了?”韓迦陵淡淡的問道。
一聽這聲音, 蕭瀟愣了一下,才低頭道:“哥哥,我錯了……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你們都走了,留我一個人在宮里,我……我不想留在那里見蘇顯……我……”
說道最后, 蕭瀟的眼淚似珠子般的落了下來, 打濕了錦被。顧念七默默的抽出一條巾帕遞了過去, 蕭瀟輕輕接過, 小兔子似的說了一聲謝謝。
阮樂言這才注意到, 被子下面,蕭瀟的右手, 似乎攥著顧念七的袍腳。
韓迦陵抿了抿嘴,道:“好了,不必哭了,你苦也吃了,我就不責罰你了,你好好想想回去怎么跟父皇說才是正經。還有,那個地痞,對你干了什么,你怎么會被他擄去?”
韓迦陵不問還好,這一問,蕭瀟眼淚掉得更兇了。阮樂言翻了個白眼,感情韓迦陵這哥哥也是個半吊子,根本不稱職,哪有人在妹妹剛經歷了噩夢好不容易轉醒的時候就讓人家回憶噩夢的。
“好了好了,迦陵,你別逼她,讓公主先吃藥,吃了藥再吃點飯,才有力氣應付你的盤問。”說著,阮樂言擠到床邊,把藥徑直的遞給了顧念七。
顧念七抬頭看著她,神情古怪。阮樂言明明知道,卻將頭扭向了一邊。
半晌,顧念七終于低頭,接過藥碗,認命的一口一口喂著蕭瀟。
蕭瀟睫毛上掛著淚,被子下手不禁將掌中衣料握得更緊了。
韓迦陵瞇了瞇眼,扇子不疾不徐的晃著,阮樂言在一旁看到他這個神情,不由得就想起了打著小算盤搖尾巴的狐貍。一時忍俊不禁,撲哧笑了出來。
韓迦陵輕輕瞥了她一眼,轉頭看見床邊的二人,一個喂藥,一個吃藥。蕭瀟更是恨不得多生幾只眼睛的樣子死死盯著顧念七,眼中滿是甜蜜。
他搖了搖頭,想起那晚顧念七的猶豫,一絲擔憂慢慢襲上心頭。
終于,蕭瀟乖乖的喝完了藥,也吃完了飯。靜靜的靠在床頭等待韓迦陵的審問。
顧念七看著蕭瀟額頭上青紫的一個大包,眼睛有在剛剛哭得有些發紅,看上去著實可憐,便轉頭道:
“殿下,我看公主也吃了不少苦,這責罰,就免了吧。待得公主傷好些,在著人將公主和樂言一并送回京好了。”
“不,我不回去!”哪知蕭瀟聽了,像一只受傷的小兔子似的叫了起來,小臉上滿是倔強。
顧念七皺眉:“公主,殿下及微臣這次出來,是有要事要辦,不是游山玩水。請公主回宮!”
“沒關系,你們辦事,我不打擾你們,你們出去,我就在驛站等著,保證不亂跑,只求你們別送我回宮,哥哥……求求你了!”蕭瀟一把揪住顧念七的袖子,眼淚汪汪的哀求著。
阮樂言張了張嘴,還是道:“迦陵說,我可以跟著……”
顧念七聞言,忽的轉過身看著韓迦陵。后者輕輕點了點頭。
“不行,此次出來有多么危險,殿下你難道不知道么?她們兩個弱女子,萬一……那豈不是我們要后悔一輩子!”
韓迦陵輕輕咳了一聲,合上扇子走到顧念七身邊,扇子輕輕在他肩頭拍了拍,俯身在他耳邊輕輕道:“不必擔心,如果你真的喜歡一個人,就要和她同甘共苦,一味的保護,只能讓你們越走越遠!”
說罷,不管顧念七已經僵成了一座石像,也不管一旁的蕭瀟聽得面紅耳赤,接著道:“男子漢大丈夫,如果你我二人連兩個女子都保護不好,又何談成大事業?”
阮樂言有些茫然,剛剛她離得較遠,韓迦陵湊在顧念七耳邊那句話她沒聽清,只見一句話說完,顧念七和蕭瀟的表情都甚是奇怪,不禁有些好奇。
韓迦陵說完這些話,側著頭想了想,回頭又補充道:“蕭瀟,你揪著顧侍郎的衣裳一晚上了,人家可是沒睡好覺呢,乖,先讓他去休息,阮阮在這里陪你吧!”
蕭瀟的臉更紅了,顧念七愣了一下,表情漠然。
“嗯,那個顧哥哥,對不住,害你沒休息好,你去休息吧,我不怕了。”說著,蕭瀟送開顧念七的袖子,眼巴巴的看著他。
“謝公主。”顧念七起身,面色沉靜的出去了,竟然絲毫沒有再向蕭瀟看一眼。
蕭瀟看著他的背影被門扇阻隔在門外,不由得咬了咬唇,有些委屈。
他,甚至沒有回頭看自己一眼。
韓迦陵看看蕭瀟,又看看阮樂言,后者會意,輕輕點了點頭。于是,韓迦陵也出去了。
“公主,別難過,小七是太累了。”阮樂言挪到床前,替蕭瀟整了整頭發道。
“阮姐姐,你不必騙我,我知道,顧哥哥,他喜歡的是你。”蕭瀟低著頭,手指絞著錦被道。
這話一出,阮樂言像被雷劈了一般傻了眼。她一直以為蕭瀟就是琉璃心肝的小姑娘,對小七一片癡情而已。哪知,她卻說出這樣的話來。
這算什么?
阮樂言好想揪頭發。
蕭瀟目光灼灼的看著阮樂言,見她臉上紅了又白,白了又黑,跟開了染料鋪一樣,不禁有些后悔自己話說重了。
“阮姐姐,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只當我沒說過吧。”
“公主,其實,算了,我實話跟你說了吧,我心中的人,是你哥哥。小七,我只把他當哥哥看待。至于他心中是誰,我想,公主不妨仔細想一想。”阮樂言好不容易回過身來,才謅出這么一番話來,背上早起了一層冷汗。
蕭瀟低下頭,悶悶道:“還用想么?他對我從來都是恭敬有禮,不曾有半點越禮,跟我聊天,也大多講的是你們小時候的事情,他說起你的時候,神色飛揚,好像天都跟著亮了,可是,回我的話的時候,就又疏離了。”
阮樂言心中一陣顫動。她一直堅信的東西差點因為這一點顫動而坍塌。好在她突然看見蕭瀟的手,腦中一動,便道:
“這也未必。公主可曾想過,如果他對公主無半點情誼,又怎會一直讓公主抓著他的袖子?又怎會在公主不見的時候那么著急,我可是見過,他聽說你離宮出走的時候,那模樣,比火燒屁股強不了多少。所以,公主放心吧,我想小七性子倔,人又傲,他顧忌的,也許是你們的身份。你貴為公主,而他,只是一個五品的小侍郎。”
蕭瀟本來還拉著臉,但聽阮樂言這一番解釋,臉色便漸漸好了起來:
“可是你跟我哥哥……不是身份懸殊更大么?怎的沒見你跟他一樣別扭?”
阮樂言臉一紅,有些不自然:“咳咳,那個,當然是因為我沒有小七那豬腦子,我想的比他開。”
“是么?”
“我保證!”
蕭瀟看著阮樂言,笑了。
“對了,公主,這下你該告訴我你是怎么被那個混蛋給擄去的了吧!”
阮樂言話音剛落,蕭瀟的臉色就暗了下來,她低下頭,慢慢的講起了她的遭遇。
原來,那日蕭瀟悄悄跟著送行的人出了京城,原本是打算買匹馬跟著的,結果卻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的銀袋子不見了。她一個金枝玉葉,哪里知道出門不露財這一說,錢袋不見了,摘下玉佩就要跟馬販子交易。她那玉佩是何等東西,就是買了那馬行所有的馬都有的剩。馬販子心黑,見這是個生主,便訛著給了蕭瀟最小的一匹馬。
蕭瀟心里疑惑,卻不敢聲張。結果就碰上了那個痞子。一開始,那漢子倒也仁義,替蕭瀟討回了多余的銀錢不說,還暴揍了那馬販子一通。可是當蕭瀟千恩萬謝的時候,出問題了。那漢子腆著臉說,他看上了蕭瀟,給她做老婆,蕭瀟當然不肯,于是那漢子就強行將蕭瀟塞上馬車,還雇了個老婆子照顧她。
一路上倒也安生,但蕭瀟是何等女子,哪里受過這樣的恥辱,一時想不開就撞了墻,這才有了頭上的包。至于身上的,那是蕭瀟跳馬車摔的。
昨日在街上,心灰意懶不肯吃飯的蕭瀟一聽馬車外是顧念七的聲音,登時急了,就想出聲,卻不妨被那老婆子給阻住了。顧念七臨走時聽到了一聲悶響,正是蕭瀟以頭撞車壁,希望引起他的注意,可是,還是沒能成功。
一番話說完。阮樂言沉默了。她本以為蕭瀟這一身傷是那漢子虐待的結果,哪成想,事實竟然是這樣。如果老實說的話,那漢子倒算不上壞透了,只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而已。況且,他也的確救了蕭瀟,如果不是他,可能蕭瀟就流落宮外,還不知道怎么樣呢!
一時間,阮樂言心里有些矛盾了。她想起那晚自己那一頓折騰,保不齊,那漢子就要殘一輩子了。心下便有些后悔自己太沖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