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空氣凝滯, 燈花爆出噼啪的輕響。襯得周圍更加安靜。
“吧嗒!”一聲輕響,一點汗水滴在淡青色的紗衣上,暈開一片深色。宋九趕緊上前用絲帕仔細的擦乾阮樂言額上的汗水。動作甚是輕柔, 就怕影響了她的下針。
五月的天, 屋中卻架了個火盆, 火盆上一個藥鍋突突的冒著熱氣, 黏溼的藥氣充斥著整個空間。牀上是瘦骨嶙峋的李青山, 阮樂言舉著長長的銀針一寸一寸的扎進了蠟黃的皮膚裡。
汗水不斷的滲出來,她身上的淺青色的衣衫已然溼透,變成了黯淡的深綠色。一旁的宋九也好不到哪裡去, 白衣也溼透了,黑髮貼在額頭上, 格外狼狽。
阮樂言自從拿到包默笙給的方法, 仔細研究了好幾天, 終於決定來試一試。鍼灸配上藥薰,有五成的把握能讓李青山不再癡傻。
此時, 除了屋內的兩人,屋外還等著韓迦陵,朝辭和白堤。大家的心都提在了嗓子眼。李青山如果清醒,那麼一直困擾著衆人的問題就會迎刃而解。
屋外,韓迦陵靠著廊柱, 扇子抵在下巴上若有所思。屋中人已經忙碌了大半天了, 從日中忙到日落, 火盆都添了三次碳了, 那扇緊閉的門還是沒有打開。
“怎麼突然就有辦法了呢?”一直站在花叢裡的朝辭突然問道:“莫不是, 你真的去找了包默笙?”
“沒有,是阮阮, 她跟包默笙提起了李青山的傷勢,以他的聰明,又怎會不知怎麼回事,況且,那針,我懷疑就是他下的?!表n迦陵搖搖扇子,雲淡風輕的說。
“哦?”朝辭一挑眉,來了興趣,轉手接過白堤遞過來的披風繫好,這才接著開口道:“你怎麼猜到的?”
“這不難,阮阮說李青山的傷勢更像是被人用鍼灸封了經脈,而當時宮中擅長針灸的僅包默笙一人。更何況,你沒發現麼,自那以後就傳出了他不再使針的誓言,我並不覺得這是巧合?!?
“可是他爲什麼要對李青山做這樣的事情呢?”朝辭皺眉不解,韓迦陵含笑不語。
“如果一個人知道了太多,就會被滅口,但如果想保住這個人的命,除非這個人忘掉所知道的!”說話的卻是白堤。
韓迦陵一合扇子笑道:“白兄說的極是,不過還有一種情況,那個人並不是想保住知情人的命,而是,同樣希望他閉嘴。當然了,這些都是猜測,真正的情況,我們還是等李青山醒了就知道了?!?
朝辭看了白堤一眼:“想不到,你對這種事情,研究還挺多的嘛?!?
“江湖和那朝廷,有甚差別!”白堤只是淡淡一句,然後伸手替朝辭緊了緊披風,便不再說話。
朝辭抿嘴一笑:“這倒好了,你們倆引以爲知己了!”
韓迦陵微笑,正要說些什麼,只聽身後吱呀一聲,門開了。渾身溼透的阮樂言扶著門框喘氣道:“好了,剩下的,就看他的造化了!”
韓迦陵收起扇子拿起早已準備好的披風上前包住阮樂言:“阮阮辛苦了,走吧,那邊準備了熱水,先去洗洗吧!”
阮樂言無力的點點頭,任憑韓迦陵將她打橫抱起。
洗過澡,又吃了點東西,估摸著李青山怎麼著也得第二天才能醒來,阮樂言這才睡下了,這一天,著實累壞了她。
一夜無話,天亮的時候,阮樂言是被宋九吵醒的,宋九仍是昨晚的裝束,臉色卻更黯淡了,看樣子是一夜未睡。
“樂言,起來,青山他醒了!”
阮樂言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半晌才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立即翻身下牀衝了過去。
屋內,李青山靜靜的躺在牀上,掙開的雙眼盯著帳頂,聽到動靜,轉頭看牢宋九,張了張嘴:“阿……九……!”
宋九一下子眼淚就出來了,一把撲了過去:“是我,是我,青山,你終於清醒了!”
“讓開,讓我看看!”阮樂言一把扯起宋九,撈起李青山沒有手掌的手腕把脈。
宋九緊張的盯著她,身後門一動,朝辭,韓迦陵和白堤魚貫而入。
“怎樣?”
阮樂言擡頭,笑了:“不錯,經脈順暢,除了有些體虛之外,已無大礙?!?
“那就好。李青山,你可記得我?”韓迦陵湊上前看著李青山問道。
李青山盯著韓迦陵看了好一陣子,眼中的神色由最初的茫然漸漸變得驚恐:“不……不,我什麼都不知道,不——”
李青山突然激動起來,一挺身就將自己蜷成了一團,使勁的往牆角縮去。宋九焦急的上前抱住他:“你怎麼了?青山,別怕,殿下不會傷害你的,別怕……”
韓迦陵瞇了瞇眼,笑得越發和暢:“看樣子,他什麼都記起來了。”
“李青山,你放心,我跟韓賢不一樣,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
李青山依舊驚恐的看著韓迦陵,彷彿有些不相信,只是顫抖的身子慢慢的平靜下來。
“青山,殿下是來幫我們的,你就是他救的,別怕?!彼尉湃崧暟参康馈@钋嗌铰届o了下來,目光茫然的掃過屋中幾人。
“我是阮樂言,前輩叫我樂言就好!”阮樂言看到他看向自己,便出聲道。朝辭和白堤也紛紛自報姓名。
李青山看看這個,又瞧瞧那個,終於慢慢的平靜了下來:“阿九,這,這是怎麼回事?”
“我來說吧。”韓迦陵晃晃扇子尋了個凳子坐下了:“你是我從皇宮後面的山下撿回來的,當時你已經,咳咳,已經意識不清了,然後一晃就是三年,是阮阮救了你,當然,宋九醫士也找了你三年。”
“青山,你能告訴我們,當年你到底出了什麼事嗎?”宋九接過話頭繼續問道。
李青山愣愣的看著衆人,眉頭皺著,似在回憶什麼,大家也就靜靜的等他想起來。
良久,久道阮樂言幾乎以爲他忘記的時候,他開口了:“我記得我給淑妃娘娘進藥,可是娘娘喝下不到一會兒就嘔吐不止,接著,我就被關進了小黑屋。後來……”
李青山似乎是想起了什麼痛苦的事情,表情有些扭曲。
“慢慢說,不急,你現在是安全的!”站在一邊的朝辭適時出聲道。
李青山閉著眼睛停了一會兒,這才又接著回憶。
那時,他被關在小黑屋裡,沒過多久,就有人來了,他們逼問李青山到底從淑妃娘娘那裡知道了多少東西。李青山一口咬定什麼也不知道,那些人無奈,只得走了。他本以爲事情就這樣算了,可是接著又來了人,進了門李青山才發現,居然是太醫院左院判包默笙大人。
“對不住了,我也是不得已!”只這一句話,然後李青山便只覺後頸一痛,就失去了知覺。
李青山斷斷續續的說完,大家都沉默了。韓迦陵和朝辭對視一眼,心中暗想果然不錯。阮樂言只是傻愣著,自己一直害怕的事情突然就變成了真的,一向敬重的包大人,居然……
屋中的空氣漸漸滯重,阮樂言揪著被子不說話,韓迦陵面色沉靜的開口了:“那你到底知道了什麼,才讓他們這麼惦記你?”
“殿下!求您了,明天再問吧,青山他,他纔剛醒,您放過他吧!”不想宋九卻突然跪下說道。
韓迦陵盯著李青山不去理地上的宋九,李青山擡眼,突然開口道:“殿下,我什麼都不知道!”
韓迦陵瞇了瞇眼,突然笑了:“我明白,你怕了,你怕我會跟那羣人一樣對待你,可是,如果我跟他們一樣,我爲什麼要救你呢?幹嘛不讓你死了乾淨,管你知道什麼,死人,可是最不會泄露秘密的。”
李青山沒有做聲,低著頭看不清表情,屋中一時又安靜了下來,只有宋九低低的抽泣聲聽得人心慌。
阮樂言的思緒一直在飄忽,她想了很多,包括蘇蘇,包括今後,可是到頭來,她發現她找不到一個方法,可以讓自己原諒包默笙。
“好,我說!”李青山低沉的聲音打破沉悶,阮樂言也在此時回魂。
窗外的晨光剛剛透進來,湛藍的天空從窗縫裡露出一線,金色的光線中,灰塵上上下下的浮動,李青山埋著頭,開始了冗長的敘述。
“我用西洋的法子替娘娘醫治失眠,可是沒想到娘娘說出來的東西太過讓人震驚。她說,大皇子,大皇子的死,是韓賢買通御醫乾的,不是她的本意,讓大皇子不要來找她索命。還說,她力求韓賢放過其他人,可是韓賢還是把那個御醫滅口了,甚至,甚至連大皇子的師傅都沒有放過,追到他的家鄉,終於將他滅口。這些血債,她背不起,也背不動……”
李青山的聲音很低沉,帶著些沙啞,那些血腥的往事被一一道來,阮樂言揪住被子的手骨節開始發白,韓迦陵的臉色越來越凝重。
“夠了!”突然韓迦陵出聲制止了李青山,一向溫和的臉上帶著失望,或是得知真相後的震驚。
沒有人注意到,一直跪在地上的宋九,指尖在青磚上,摳出了血。
李青山看了看韓迦陵,掙扎著起身,跌跌撞撞的跪了下去:“殿下,李青山這條命是您救的,我也不知道您要知道這些隱事做什麼,只是,求殿下開恩,救人救到底,放過小人和宋九吧!今日的事情,出了這門,就是再讓我死一次,我也不會說出去?!?
阮樂言擡眼看著韓迦陵,他雖然面沉如水,可是額角突突而跳的青筋還是暴露了他心中的煩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