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 韓迦陵溫熱的雙脣只在阮樂言臉上輕輕一觸,便離開了。饒是如此,阮樂言也紅了臉。小心肝跟止不住的亂跳。
“睡吧, 好好休息, 等你精神好了, 我再陪你說說話!”韓迦陵溫柔的說道, 替她整理好被子, 又戀戀不捨的摸了摸她的臉頰,這才放下帳子,起身離開。
門輕輕的帶上了。青色的紗帳隔絕了外面的天光, 阮樂言還在剛剛那一吻裡沒有出來,她擡手摸摸自己的臉, 笑了。
接下來幾天, 韓迦陵似乎很忙, 每次來,都是匆匆看一眼阮樂言就走了。倒是顧大娘, 爲了方便阮樂言養傷,直接搬了過來。連帶著顧念七也三天兩天的往這邊跑。阮樂言有些過意不去,想回顧心堂,可是韓迦陵和朝辭怎麼也不同意,按照他們的說法, 此時移動, 對傷口癒合大大不利。
阮樂言還不能下牀, 也見不到這周圍的情況, 問來問去, 也只知道這是城中一處地方,是白堤早年在京中所置房產。
這日, 陽光熾烈,屋內便有些悶熱,阮樂言更是覺著不大舒坦,且不說後背還隱隱作痛,光是這一身的紗布,就夠她受的了,好似在這六月天穿了一件夾襖一樣。朝辭見她不舒服,便不知從哪裡搞來了一個大鼎,又稀里嘩啦扔進去許多冰塊,這才涼爽了些。
阮樂言靠在船上百般無聊的翻著話本子,這是上次韓迦陵來帶給她的,翻來翻去便有些心浮氣躁,這幾日她一睡著就做一些亂七八糟的夢,一些破碎的畫面重複的出現,她不禁有些懷疑這是不是自己失去的那段記憶。然而,每當她想抓住那些片段的時候,卻怎麼也拼接不出個所以然來。這種無力感折磨得她有些魂不守舍。
窗外太陽白花花的,透過開著的窗子,院中的花都蔫頭蔫腦的,四周很安靜,襯得那枯燥的蟬鳴更加的惹人厭。朝辭和顧大娘都只道她在睡午覺,也沒來打擾。阮樂言盯著窗外發呆,呆著呆著,突然一道光芒耀花了她的眼睛。定睛一看,原來是太陽移到了梳妝檯上,其上一枚簪子被照的反射了光。
阮樂言怔了怔,想起這是韓迦陵上次在顧心堂給她別到頭上的,本來一直就戴著,可是自從來到這裡養傷,她別說出門,連牀都沒下過,所以頭髮向來是隨便一挽,那簪子,便一直擱在了那裡。
想到韓迦陵,她心裡又緊了緊,臉上便止不住的發燒。她想起第一次見到韓迦陵,是在去蒼南的路上,那個出衆的背影,一下子就吸引了她的目光,而後那個樹林裡,朦朧的火光下,那張含著笑意的臉。他幫她撿拾藥材,他助她成爲包默笙的弟子,他在那片廢墟里,幫她開解心結……
點點滴滴的往事突然涌上心頭,阮樂言心頭一顫,便起身小心翼翼的下地,她想要把那簪子攥在手中,緊緊的握住,這樣,她纔不會心裡空落落的。
雙腳著地,有些虛浮,畢竟好幾天就這麼躺著,身子到底不適應,她停了下,慢慢的扶著牀柱站了起來,後背的傷口有些疼,阮樂言咬咬牙,一步一挪的走了過去。
一身大汗之後,總算是將簪子攥在了手中,阮樂言笑了笑,有原樣挪了回去。這麼七八步的距離,於她像是過了兩天那麼長,傷口越發疼的厲害了。慢慢的坐回牀上,她擦擦額上的汗,心裡安心多了。
她想起韓迦陵在那個廢墟,逼迫自己叫他迦陵,爲了達到目的,又是誘惑又是裝可憐的,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但笑到一半,她突然愣住了。
那個廢墟,異樣的熟悉感,就跟自己最近夢裡的東西一樣,熟悉,卻毫無頭緒。阮樂言茫然的握緊了簪子。此時此刻,她突然很想記起童年的事情,那些熟悉的片段,大約便是殘留的記憶,如果這樣說的話,那個廢墟,豈不是……
阮樂言迫不及待的想再去那個廢墟看看,可是背後的傷告訴她,這不可能。於是她怔忪良久,終於嘆息一聲,翻身躺下。溫潤的玉簪握在手裡,她將它抵在額頭上,拼命回憶那些破碎的畫面,結果卻腦袋越來越疼。最終,只得放棄。
當她正糾結這些事情的時候,院中一陣動靜,接著便聽見了顧念七響亮的聲音:“樂言,看我給帶好東西了!”
接著門咣噹被撞開了,顧念七居然穿著官服一頭撞了進來。兩隻手神神秘秘的在身後揹著,笑得奸詐。
阮樂言注意到他的袍子換成了紫色,官帽上的珠子也比原先亮了很多,便知這傢伙升了官。
“喲,小七,你升官啦!不錯不錯嘛!”
顧念七伸手扶了扶歪掉的官帽,嘿嘿而笑:“今兒剛得的,禮部侍郎!哎對了,你傷口還疼嗎?”
阮樂言一挑眉,難得顧念七會這麼乖巧的關心自己,當初第一次見到重傷的自己時,他那個樣子,連譏帶諷,差點氣的她傷口崩裂。
“今兒太陽打南邊出來了?”
顧念七一愣,隨即哼了一聲走到牀前:“笨蛋就是笨蛋,就是罵人也是從西邊出來,何來南邊之說!”
“我當然知道是從西邊,只不過,對你來說,從南邊更貼切一些!”阮樂言反脣相譏,一下子氣的顧念七的臉就綠了。
“罷了罷了,你是病人,今日我不同你吵,喏,這個給你,還不趕快感激本大老爺!”顧念七頓了頓,似乎是壓制了怒火,這才說道,一邊說一邊將背在身後的手拿了出來。
阮樂言定睛一看,一個毛茸茸的東西在掛在顧念七手上,尾巴被揪住了,腦袋衝下,四隻小爪子和一雙尖尖的耳朵都聳拉著,赫然就是渙兒的小松鼠,可是現在它卻一動也不動。
顧念七一看這情況,也傻了眼:“誒?剛剛還活蹦亂跳的抓我呢,怎麼這會兒不動了?”
阮樂言瞪了顧念七一眼,一把將松鼠奪了過來,“你莫不是用勁兒太大,把它捏死了吧!”
“沒有沒有,我就一直捏著它的尾巴,又沒掐脖子,怎麼會死呢。”顧念七急忙擺手解釋,停了停,看著阮樂言的眼睛,又吞了口唾沫,這才結結巴巴的加了一句:“大概,大概是被我倒拎著久了,昏過去了吧!”
阮樂言沒空理他,摸摸小傢伙的身子,還是暖的,再看看小腦袋,便聽到那細細的呼吸聲,一下一下,極爲有規律,居然是睡著了。
阮樂言有些哭笑不得,這小傢伙,在顧念七手上倒拎著,居然還睡著了。擡眼又看見顧念七侷促不安的臉,心下一軟,想起他大熱天的,爲了怕自己悶,大老遠的送來小傢伙,再戲弄他,委實有些過分,便開口道:“沒事了,是睡著了!”
顧念七聞言瞪大了眼睛:“睡著了?你確定這是隻松鼠?怎麼跟豬一樣?”
阮樂言翻白眼:“難道你還希望它死了不成?”
“當然不,沒事就好,要真死了,小殿下還不剮了我?!?
原來這小傢伙被渙兒忘在顧心堂不久,就託顧念七帶進了宮交給了渙兒,此番渙兒聽說阮樂言受傷了下不得牀,便又託顧念七帶著小傢伙來送給阮樂言,只盼著它能替阮樂言解解悶。
阮樂言將盤成一團的松鼠放到牀內,便轉頭去跟顧念七說話,幾日不見,顧念七越發沉穩了,眉目間少了些當初的張揚,多了一些內斂的東西。
“樂言,你此次傷好了,便跟我回顧心堂好好帶著吧,碾藥司咱也不去了,好生在家呆著,我想,我如今升了官,俸祿也多了許多,養你,還是綽綽有餘的!”顧念七自顧自的倒了杯茶說道。
阮樂言一呆,低頭伸手去撫小松鼠的毛,她想起那日喝醉的顧念七,抓著她的手腕說,樂言,我要你做我媳婦兒!
心中有些異樣的東西哽住了,她沒告訴小七自己和韓迦陵的事情,下意識裡,她覺得對著顧念七,她沒辦法開口,想來想去,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說法,於是,就這麼拖了下來。
顧念七見她低著頭不說話,便接著又道:“我知道你捨不得太醫院,可是那裡實在不是女孩子呆的地方,你看看你,才呆了不到半年,就弄得一身是傷。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就交給我們男人吧!”
“不是的……小七,我……”阮樂言直覺的想反駁,卻發現自己詞窮了。她低著頭,想起韓迦陵說過,過了這事情,兩人就要離開,在這之前,看來他還有好多事情要處理,先回顧心堂早早的退出來,也未嘗不是件好事。至於小七,大約在自己離開的時候,就會明白了吧……
想到這裡,阮樂言擡頭勉強擠出一個笑:“好,我答應你。等傷好,我就回顧心堂,給大娘幫忙?!?
顧念七聞言,笑得甚是燦爛,阮樂言看著那笑容心裡發虛。
正不知如何自處的時候,手下毛茸茸的身子一動,小松鼠醒了,迷迷濛濛的睜開眼,動了動耳朵,又看看阮樂言,然後突然吱吱叫了兩聲,大尾巴一甩,就竄上了阮樂言的肩頭。
阮樂言被它毛茸茸的尾巴掃的後脖子發癢,只好一把把它抓了下來,擡頭跟顧念七要桌上的小點心。
顧念七鄙夷的看了一樣在阮樂言懷裡撒嬌的松鼠,慢吞吞的把桌上被自己吃得只剩半碟的芙蓉糕遞了過來。
阮樂言一邊撈著糕點喂松鼠,一邊向顧念七問道:“江南的鹽案怎麼樣了?”
不說還好,這麼一問,顧念七的臉就垮下來了:“沒辦法,目前只好放在那裡,不過我估摸著這次把我提起來,皇上怕是要有動作了。太后大壽將到,公主……公主又可能要大婚,這些都需要大量的絲綢,我琢磨著皇上讓我當這禮部侍郎,怕是要藉著江南採買絲綢之際,暗訪鹽案?!?
阮樂言見他提到公主時明顯臉色變了一變,心中就有些酸澀:“公主,真的要嫁麼?”
顧念七低著頭,聲音有些悶悶的:“怕是吧,雖然沒正式賜婚,可也差不多了。公主……真是苦了她?!?
“難道不能不嫁麼?即使要嫁,也得等你採買完了才能嫁,小七,如果你此次查清了這案子,公主就不用嫁了!”
“我當然知道,可是,哎……要查清談何容易,而且,而且我,算了,不提也罷?!比顦费砸婎櫮钇吣樕系纳裆行⒖?,有有些心疼,心下一咯噔,當即一直苦惱著她的東西,突然輕鬆了。
“小七,放心,你會成功的。公主的幸福,就在你手中了?!比顦费詳E手拍拍顧念七的肩膀,笑著說。小松鼠茫然的擡頭,大尾巴掃了掃,甚是愜意。
顧念七看著那小松鼠,不知爲何,突然來了句:“想不到,這畜生,活得比人輕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