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阮樂言被韓迦陵送了回來,馬車行至顧心堂門口,穩(wěn)穩(wěn)停下。阮樂言下車就看見旁邊來了一頂轎子,悄無聲息的停下了,轎簾一打,出來的居然是顧念七。
“樂言?”顧念七吃驚道。
阮樂言嘿嘿乾笑,眼睛掃了掃身後的韓迦陵。
“顧兄這是?”韓迦陵慢悠悠的開口道,目光有意無意的掃過顧念七撐得圓滾滾的小肚子。
阮樂言隨著韓迦陵的目光一看,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顧念七像是被踩到尾巴似的一抖,悶悶道:“微臣見過太子殿下,臣只是蒙公主愛戴,多吃了幾碗飯而已。不知殿下這是……”
“無事,偶爾外出,送送阮阮而已,顧兄不必拘禮?!表n迦陵眼角含笑道。
顧念七眨眨眼睛,突然靠近,悄聲說道:“殿下可否勸勸公主,微臣這肚子……實在是……”
韓迦陵輕笑:“蕭瀟頑皮,顧兄受累了,我會提醒她的。對了,我昨日見到顧兄那道關於江南鹽案的摺子了,顧兄似乎有話並未說盡?”
“殿下好眼力,不是臣不說,而是,臣不敢說?!鳖櫮钇咭宦犿n迦陵提起了朝上之事。立即嚴肅起來。一旁的阮樂言不由得驚訝,這小七,當了官倒真是派頭十足。
“哦?那顧兄覺得現下可以說了嗎?”韓迦陵挑眉。
顧念七踟躕了一下,似乎在猶豫,韓迦陵不催也不問,就那麼靜靜的等著。半晌,顧念七一拱手道:
“也罷,江南私鹽屢禁不止,雖兩江運鹽使奏報說是鹽梟剿滅不盡,但臣以爲並不盡然,這恐怕是官商勾結,私吞官鹽。而且,而且必有朝中高官參與其中?!?
韓迦陵聞言沒有做聲,顧念七低著頭不敢接話。這本就是他自己的猜測,只是苦於沒有證據所以才未在奏章上言明,不想卻被韓迦陵察覺到了字面之後的意思。在這一點上,顧念七不得不說,韓迦陵的確是個明君的料。
“顧兄辛苦了,這件事情,我自會向父皇提起,風大夜寒,保重!”半晌之後,韓迦陵纔開口道。
不等顧念七回答,他又轉身對著一旁傻站著的阮樂言笑笑:“阮阮,我走了,改天再來看你!”
阮樂言胡亂點頭,剛纔韓迦陵和顧念七那一番談話她雖然沒有聽清楚,可是由於兩人自認識以來就一直不對盤,今日能這樣心平氣和的討論朝政,著實不易。再加上顧念七嚴肅起來風神俊秀,一派謙謙君子侃侃而談;韓迦陵迎風而立,含笑斂神,更是一副風流儲君的架勢。這畫面視覺衝擊過於強大,阮樂言便看得有些癡傻了。
眼見著韓迦陵上車揚長而去,阮樂言纔回過神,對著顧念七笑道:“小七,你嚴肅起來還是蠻瀟灑的嘛,難怪公主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要你進宮陪她呢!”
顧念七瞥了阮樂言一眼,從鼻子裡哼了一身,轉身進了大門。
阮樂言摸摸鼻子隨後跟上,大堂裡遠遠的飄來顧念七的聲音:“你也不賴嘛,太子殿下親自送你回來,多麼榮耀啊!”
阮樂言聽在耳朵裡只是一笑,今日她心裡事情太多,實在是沒有多餘的精力去和顧念七拌嘴。
二人先後回房休息,一夜無話。
隔了幾日,阮樂言在碾藥司正清點端午節(jié)宮中要用的雄黃時,蘇蘇來了。
“蘇蘇,你可是好些日子沒來看我了!”阮樂言一邊將手頭上的雄黃按照單子分裝好,一邊扭頭對著蘇蘇說道。
“別提了,前些天家裡亂了套,我今日是好不容易纔來看你一趟,你就別抱怨了!”蘇蘇苦著臉伸手幫忙。
“哦?怎麼了?你哥哥中了狀元又拜了官,莫不是接著給你哥哥張羅著娶親?”
“樂言,你都想些什麼啊,前些日子江南官鹽被劫的事情你知道吧?”蘇蘇將一面將一包包好的雄黃扔到一邊,一邊說道。
阮樂言想起那天晚上顧念七和韓迦陵在門口的對話,似乎是有關什麼官鹽的,便點了點頭:“聽說了一點,怎麼了?”
“我二哥自動請纓要去查案,皇上一高興,提了他做工部郎中,昨日才下江南,之前家裡一直在忙他出行的事情,所以今天我纔有空來看你!”
“不錯嘛,這狀元郎,比我家小七升得快多了?!比顦费云财沧?,對於那個蘇顯,她始終沒有好印象。
蘇蘇知道阮樂言不喜蘇顯,便未再說什麼,兩人一陣東拉西扯,好好的八卦了一番,等手頭上的事情做的差不多了,阮樂言突然想起件事。
“對了蘇蘇,你最近見包大人了嗎?我的課程可是停了好久了,怕是大人不要我這徒弟了。”
蘇蘇臉紅了:“見了幾次,不過大人從來都沒注意我。你別擔心,大人肯定有他的安排,不會放任你不管的?!?
阮樂言眨眨眼睛,有點心疼蘇蘇,包默笙那個冰山,並不是那麼容易融化的。
“我一直忘了問,包大人到底是爲什麼而發(fā)誓再也不動針的呢?”
“哦,你說這個啊,那可是個意外,據說三年前大人在街上救了一個乞丐,乞丐病得很重,大人就用鍼灸替他治療,可是不知怎麼回事,大人居然失手了,那乞丐沒救回來,大人自責,一時懊惱之下,就發(fā)誓再也不使針了?!?
“就這麼簡單?”阮樂言眨眨眼,覺得有些不可信:“只是爲了一個乞丐?不是什麼摯愛也不是什麼大人物他就發(fā)誓不再使針?我還失過手呢,人無完人,哪有人不失手的?”
“我也覺得並不十分可信,可是大家都這麼說,皇上當時還勸過他,可是大人就是堅持不再動針,甚至願意辭去左院判都不願收回誓言,後來皇上沒辦法,也就隨他去了。”蘇蘇說道。
“這可真是奇怪……”阮樂言撐著下巴思索道,三年前的事情,三年前李青山出事,包默笙發(fā)誓不再使針,而李青山的傷勢更像是鍼灸所致,難道……
阮樂言不敢再想下去,包默笙雖然人冷漠了一點,可是從在蒼南的事情看,他並不是那種見死不救會做違心事的人,更何況,他是蘇蘇的心上人……潛意識裡,阮樂言不願蘇蘇爲此受到傷害。
“樂言,你問這個幹什麼?”蘇蘇見阮樂言發(fā)呆,便喚道。
“哦,沒什麼,隨便問問。對了端午快到了,你準備怎麼過?要不要來我家?”
蘇蘇眼睛亮了一下,隨即又黯了下去:“不了,我還是跟家裡人過吧!”
阮樂言嘆了口氣,這大戶人家就是麻煩,什麼事情都由不得自己。
“好了,不說這個了,這兒弄完了,我們出去走走,大春天的,不出去對不起自己!”
“嗯!”蘇蘇立即活潑起來,兩人很快便做完了手頭的工作,阮樂言回房換了件月白的紗裙出來,拉著蘇蘇就衝著門口走去。不想卻在門口碰見了包默笙的隨身醫(yī)士。
“阮姑娘,大人讓我告訴你,你的鍼灸課從明天開始恢復,問你還要不要繼續(xù)。”年輕的小醫(yī)士畢恭畢敬的說道。
阮樂言和蘇蘇交換了一個眼神,這也太巧合了,兩人剛剛談完包默笙,這廂傳話的就來了。
“請小哥轉告大人,樂言明晚一定如約去上課。”阮樂言說道。
小醫(yī)士轉身退下,阮樂言看著蘇蘇:“這可真是說什麼來什麼……”
蘇蘇笑:“樂言,你終於覺悟了,你就是那狗屎運的人,說什麼來什麼!”
阮樂言捂臉□□,被蘇蘇拽著一把拖下了臺階,兩人踩著最後的春光,直奔繁華的街區(qū)。
日子恍然而過,轉眼就是端午節(jié),初夏的太陽越發(fā)的烈了起來,阮樂言下午頂著太陽跑去看龍舟,晚上回來就有些中暑,喝了一碗顧大娘端來的綠豆湯纔好了些。
天色漸晚,顧大娘在後院中擺了一桌子菜,早晨阮樂言去太醫(yī)院拿東西,看見偌大的太醫(yī)院就宋九一人在,又想起之前蘇蘇說過,每逢過節(jié),宋九總是堅持當值,甚是悽苦。心下便有些發(fā)酸,於是她邀請宋九晚上來顧心堂一起過節(jié)。
宋九未曾想到阮樂言會如此,有些意外,但猶豫了下還是答應。於是這顧心堂今晚,便有了客人。
顧念七被宮中皇上的賜宴耽擱了,是以酒桌上只擺了三副碗筷。眼見著天色如墨般的暗了下來,阮樂言起身到門口去迎接宋九。
門外燈火闌珊,長街上三三兩兩的行人俱是行色匆匆,空氣中是好聞的艾葉清香,夜風終於散去了白日的燥熱,沁人心脾的涼。阮樂言站在顧心堂門口看著長街的盡頭,宋九說,她安排完太醫(yī)院的事情就來。
遠遠的,紫衣翩躚的宋九過來了,一時間阮樂言有種錯覺,一臉冷漠的宋九彷彿是遊離於這個世界之外的人,她的眼神,太過冷靜,靜到讓人心寒。
“你在等我?”阮樂言發(fā)愣的時候,宋九已經走到了近前。
“哦,我還以爲你不來了呢,快進來,大娘燒了好多菜等著你呢!”阮樂言搖搖頭將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拋到腦後,牽起宋九的手走回後院。
院中的老樹下,一方小桌,一盞風燈。別有一番風情。宋九向顧大娘見過禮,三人便開席了。
酒是上好的梨花釀加了雄黃,淡淡的味道很快在空氣中氤氳開來,與不知何處飄來的艾葉香混成了一種端午節(jié)特有的氣氛。
酒過三巡,顧大娘藉故酒量不好,先行離席,將空間留給了阮樂言和宋九。
阮樂言看著眼前碟子中的糯米糉子,心思轉得飛快。有些事情,她想今晚弄個明白。
“姐姐……”阮樂言艱難開口:“我有個問題?!?
“嗯?什麼問題?”宋九放下手中的酒杯,看向阮樂言。
“我想知道,三年了,時間這麼久了,如果你真的找到了李御醫(yī),你會怎麼樣?”
燈光昏暗,宋九眼神一閃,長長的睫毛便垂了下來:“如果,如果真的能找到,我定是要履行我們當年的誓言,嫁給他?!?
宋九說的淡淡的,阮樂言的心肝卻是狠狠一顫,她又想起了李青山那張形容枯槁的臉。
“那麼,如果,我是說如果,他忘了你,或者他已經不是原來那個意氣風發(fā)的李御醫(yī)了呢?”阮樂言字斟句酌,生怕自己的話語間泄露了秘密。
宋九擡眼看了她一眼,瞇了瞇眼,沒有說話,微風輕輕晃動樹上的風燈,照的她的臉明明暗暗,帶上了些詭異的味道。
“我們當初的誓言是,不論生死,不論貧富,不離不棄。妹妹,你說,我會怎麼做?”清冷的聲音裡透著淡淡的淒涼,聽得阮樂言心肝一陣發(fā)酸。
這一句反問過來,阮樂言半天無語。雖然早已料到是這樣的結果,可真正由當事人說出來,卻還是讓人唏噓不已。
“妹妹你莫不是有什麼消息了?”見阮樂言半天不說話,宋九警覺的問道。
“???不,沒有,我只是假設,假設而已,姐姐不必當真。來我敬姐姐一杯!”阮樂言慌忙掩飾,舉杯敬酒。
宋九看了看阮樂言,眼神閃了閃,終是端起酒杯,飲了。
夜?jié)u漸深了,桌上的酒菜已涼,宋九擡頭看看天道:“夜深了,我得回去了,今天謝謝你?!?
“呵呵,沒什麼,就是一頓飯而已。”
“古人說受人一飯之恩,當結草銜環(huán)以報,我無以爲報,只能先欠妹妹一個人情,來日妹妹如果事情,我一定傾力助之?!?
阮樂言摸摸鼻子乾笑。
“對了,如果妹妹有關於青山的任何消息,請一定告訴我,不論他變成什麼樣,我都不會變?!弊叩介T口,宋九突然回身來了這麼一句,驚得阮樂言一身冷汗。
“?。?,會的,我一定告知姐姐,我剛纔那隻不過是個假設,姐姐不必當真……”
宋九盯著阮樂言看了一會兒,看的阮樂言心肝亂顫,冷汗涔涔。
“我明白,我先走了,再會!”終於宋九移開目光,轉身離開。身後,阮樂言無力的靠在門框上。
剛纔真是太危險了,阮樂言暗暗自責,明知宋九冰雪聰明卻還要多此一問,簡直是自找麻煩。
夜風微涼,拂動阮樂言的額發(fā),她不禁打了個噴嚏,剛剛幾杯酒下去就出了一身熱汗,而後又被宋九驚出了一身冷汗,冷熱一激,便有些受不住了。
“怎麼站在風口上?”阮樂言正低頭擦去額上的汗,耳邊便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