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人已然追趕著游街的隊伍去了,阮樂言在泗水街口與韓迦陵兩兄妹道別后,順著空蕩蕩的長街慢悠悠的往顧心堂方向走去。
此時已是日落十分,陽光稀薄的從西邊射過來,將阮樂言的影子拖得長長的。滿街的建筑似乎都鍍上了一層金色,柔柔的泛著光。
阮樂言瞇著眼睛看著這美景,有些迷茫。
今天的震撼實在是太多了,公主,小七,絲帕……
亂七八糟的東西漲得她腦子有些暈沉沉的。天邊終于漸漸暗下去,淡藍色的輕紗又起來了,天黑了。
待得阮樂言回到顧心堂時,已是萬家燈火時。與顧大娘吃過晚飯后,她撈了本醫(yī)書靠在前堂幫顧大娘打理晚間的生意,不時有熱情的鄰居前來道喜,顧大娘忙得腳不沾地,但笑意卻一直盈在她的嘴角。
阮樂言撐著下巴看顧大娘忙碌,忽然又想起下午容景公主的那個絲帕,還有小七的表情,想著想著,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想什么呢?笑得這么開心?”好不容易能喘口氣的顧大娘問道。
“哦,沒什么,就是想起下午小七游街時候的趣事!”阮樂言答道。
“什么趣事?也說與我聽聽!”一聽說與小七有關(guān),顧大娘立即來了興趣。
阮樂言放下書,拖著凳子蹭到顧大娘身邊道:“大娘,你有沒有想過給小七找個媳婦兒?”
“這個自然,男大當(dāng)婚嘛,我盼了這么多年,他終于成器了,現(xiàn)在就剩一件事情了,就是等著他給我生個孫子!誒,我說樂言,你提這個干什么?難不成,你想做我顧家媳婦兒?”
阮樂言唰的紅了臉,啐道:“什么嘛,我才不呢,我是您的乖女兒,這顧家媳婦兒啊,還輪不到我!喏,今天就有現(xiàn)成的姑娘巴巴的往小七跟前湊呢!”
顧大娘眉毛一揚:“真的?快說說,是哪家姑娘?”
阮樂言壓低嗓子,湊到顧大娘的耳邊:“姑娘是好多,您沒見今天那漫天的帕子,我看啊,大多都是沖著咱家小七來的,但是呢,我看見小七只收了一個姑娘的帕子!”
“哎,我說你撿重點,到底哪家姑娘?”顧大娘急急的說道。
“大娘,您的福氣來了,搞不好啊,這小七啊,怕是要給您娶個貴媳婦兒了!就像話本子里的那樣,咱家小七雖然不是狀元,但這可是一般只有狀元才有的事情!”
顧大娘一驚:“你是說……”
“噓……”阮樂言擺手:“我只是猜測,您要有個準(zhǔn)備,別的還是少說的好!”
顧大娘半喜半憂,望著柜臺上的油燈不說話。阮樂言有些后悔,拍拍腦袋想自己是不是跟蘇蘇呆的時間長了,怎么也這么八卦起來。
“娘,樂言,我回來了!”正安靜時,門外傳來顧念七中氣十足的喊聲。顧大娘起身迎出去一看,顧念七滿身酒氣,官帽歪著靠在門口直喘氣,顯然是喝多了。
七手八腳的將顧念七拖回房間,顧大娘冷著臉捏著他的嘴巴硬灌了一碗醒酒湯,口中不住的抱怨顧念七不該喝的太多。
顧念七睜著眼睛看著阮樂言和顧大娘,眼神明顯遲鈍:“娘……我,我有事要求你!”
“什么事情等你酒醒了再說!”顧大娘拉開被子包住他。
顧念七一腳踹開被子,喊道:“不行,就今天說,今天我高興,就把高興事一起辦了!”
“好好好,你說吧!”顧大娘無奈的替他拉好被子敷衍道。
阮樂言皺著眉看著胡鬧的顧念七,心頭隱隱有些不安。
“娘,兒子,兒子今天總算是成事了,也算對得起祖宗了,人都說,都說人生得意莫過于,莫過于金榜題名,洞房花燭!我,我已經(jīng)做成了一件,這另一件,我也要做到!”顧念七呼啦一下子掀開被子坐了起來,直勾勾的盯著阮樂言。
阮樂言心里咯噔一下,被他看的有些發(fā)毛:“小七,你醉了,明天再說吧,???”
“我,我沒醉,樂言?!鳖櫮钇咭幌伦訐溥^來,攥住阮樂言的手:“你,你今天扔帕子給我,我,我很高興,所以,咱們請娘做主,樂言,我要你做我媳婦兒!”
這一句像個晴天大霹靂,直接劈糊了阮樂言和顧大娘,兩人目瞪口呆的看著顧念七握著阮樂言的手軟倒在地。
半晌,阮樂言才找回自己的小魂魄,結(jié)巴道:“小,小七,今天,今天那個帕子,不是我扔的啊!”
“樂言……娘,娘你要做主……”顧念七卻似根本沒聽到,兀自伸手去抓顧大娘的衣角。
“小七你先起來!”顧大娘終于回神,她伸手拖起顧念七,將他丟在床上,轉(zhuǎn)頭對阮樂言道:“你的銀針呢,讓他先睡覺!”
“哦,馬上!”阮樂言掰開顧念七攥著自己的手,奔回房間取了針包又回來。顧念七還在拽著顧大娘的衣角嚷嚷著要她作主。
阮樂言取出針,小心翼翼的看了顧大娘一眼,后者陰著臉不知道在想什么。
“讓他睡覺!”
“哦!”阮樂言靠近,摁著不斷扭動的顧念七,長長的銀針慢慢的刺進了顧念七的穴道,漸漸的,他安靜下來,終于握著顧大娘的衣角睡去了。
阮樂言拔出針,輕輕的舒了口氣。
“收拾一下,到我房里來一趟,我有事問你?!鳖櫞竽镎f完,替顧念七掖了掖被角,轉(zhuǎn)身出去了。
阮樂言看著顧大娘的背影抑郁了,她沒想到顧念七居然誤會了下午的事情,更沒想到一向和自己針鋒相對的顧念七居然會存了這樣的心思。
抬頭望望窗外幽藍的天空,阮樂言覺得這一天,真是過得如魔似幻……
收拾完東西,阮樂言忐忑不安的走進了顧大娘的房間,她有些心虛,就在顧念七回來之前,她還跟顧大娘說起過下午的事情,而現(xiàn)在被顧念七這么一攪合,卻有了欲蓋彌彰的嫌疑。
“大娘,我來了?!?
“嗯,坐?!鳖櫞竽锖喍痰恼f道,皺著眉頭盯著燈火若有所思。
阮樂言揪著心肝坐下,顧大娘一向是個只比顧念七更活潑的人,而今晚卻太沉靜了些,越發(fā)讓她不安。
“樂言,你說實話,你對小七,到底怎么想的?”顧大娘不說話則以,一開口便是驚天大霹靂。
阮樂言傻張著嘴愣了半天才道:“小七,小七是我的好朋友,好哥哥啊!”
“我就知道,我那傻兒子在犯傻?!鳖櫞竽锵袷撬闪艘豢跉馑频恼f道。
“啊?”阮樂言沒聽明白。
“其實我是過來人,他對你的那點心思我怎會不曉得,只是我也看出來了,你對他倒是單純得緊,本來我也打算等他成器之后,撮合你們兩個的,可是你進太醫(yī)院之后,我就發(fā)現(xiàn)了,你的心,根本不在他那里。”顧大娘看著阮樂言話越發(fā)說得明白。
阮樂言沒想到顧大娘說得如此直白,臉上有些發(fā)燒:“大娘,您明白最好,可是,你看小七他……”
“這個你不用擔(dān)心。”顧大娘一揮手打斷了阮樂言的話:“他今晚是喝醉了,明兒起來保準(zhǔn)什么都不記得了。只是你啊,樂言,我不得不擔(dān)心?!?
“大娘,這話怎么說?”
“自打你進了太醫(yī)院,每次回來,我都發(fā)現(xiàn)你偷偷在半夜拿著一件夾襖或者絲帕發(fā)呆,但是那種東西絕對不是咱們家能有的,唯一的解釋就是那是別人送你的,而且,那人地位不低?!鳖櫞竽锒⒅顦费哉f道,那目光灼灼,似要看透她一般。
阮樂言低下頭,避開顧大娘的目光,沒有說話。
“樂言,你是我收養(yǎng)的,我在當(dāng)年就知道你的身世肯定不簡單,但是既然你已經(jīng)忘了,那么過去的東西就不用再執(zhí)著了,你就是阮樂言,就是我顧家的女兒。而我顧家,小百姓一個,咱們身份低賤,攀不上宮里的貴人,你明白嗎?”顧大娘說的誠懇,但聽在阮樂言耳中卻似一聲聲驚雷,將她心底最隱秘的恐懼一點一點的震了出來。
“大娘,怎么會呢,宮里的那些人,我避還來不及呢?!卑肷沃螅顦费圆盘ь^道。
“你明白就好?!鳖櫞竽锷钌畹目戳巳顦费砸谎?,“今晚小七的話,我只當(dāng)沒聽見,你也不用太在意?!比缓笏酒鹕?,替阮樂言整了整衣領(lǐng)。
阮樂言點點頭,“您也早點休息!”
出了顧大娘的房門,阮樂言站在院子里心煩意亂。顧大娘的話像警鐘一樣回蕩在耳旁。
涼風(fēng)徐徐吹過,院中晾曬的草藥散發(fā)出熟悉的藥香,四周靜悄悄的,阮樂言站在黑暗中發(fā)呆。
她從來沒有發(fā)覺自己盯著韓迦陵帕子的事情會被顧大娘看成另一種意思,而不幸的是,仔細回想起來,任何一個旁人看到,怕也是會這么想吧。
阮樂言抑郁,既然別人會這么誤會,那么,韓迦陵呢?仔細琢磨他下午的口氣,怕是已經(jīng)認為自己把那兩條帕子貼身帶著是那種意思了吧。
阮樂言頭疼,這下好了,剪不清理還亂了。好不容易跟韓迦陵撇清關(guān)系,這下子又不明不白了。
小七是喝醉了,明天一覺醒來,記不記得還是兩回事,但是韓迦陵呢?下午就不該隨他騎馬,騎馬就騎馬好了,更不該告訴他自己丟了東西……
阮樂言無力的蹲下,抱著頭煩惱不已。
院子外傳來梆梆的打更聲,已經(jīng)三更了,夜露漸漸重了起來,潮濕的空氣悶悶的壓下來,打濕了阮樂言的衣角。阮樂言被凍得受不了了,起身夢游一般的飄回了房間。一頭栽在床上就睡了過去,此時的她,又發(fā)揮了她最大的優(yōu)點,想不通就不想了,一覺醒來又是新的一天。
這一覺黑甜,再醒來時,天已經(jīng)大亮,卻未出太陽,從開著的窗子看出去,天邊低低的壓著一堆黑云,似要下雨。
阮樂言揉著眼睛爬起來,記起院中似乎還有許多藥材未收,便急急的開門準(zhǔn)備收藥材,哪知一開門,便撞到了人。
“哎呀,小七?”阮樂言抬眼看著杵在門口的門神。
“樂言……我……”顧念七一身官袍已經(jīng)穿好了,官帽握在手里,看樣子,是要去翰林院報道了。
“你不趕緊去報道,杵這里干什么?”阮樂言想起昨晚顧念七攥著自己的衣角說的話,臉上微微發(fā)燒。
“我,我昨晚喝多了,有沒有說什么不該說的話?”顧念七哼哧半天,終于憋出了一句完整的話。
阮樂言心道:“還是知子莫若母啊,大娘說的好,這家伙果然什么都不記得了?!?
“有啊,你說了好多呢!”阮樂言心里一動,玩心大起。
“真的?”顧念七緊張了,一雙桃花眼死死的盯著阮樂言,已然漲紅了面皮。
“嗯嗯!”阮樂言煞有介事的點頭:“你說,你是笨蛋,你對不起我,小時候你搶我糖葫蘆是你卑鄙,你決定用你的后半生做牛做馬來補償我!”
顧念七臉黑了:“我真的這么說的?”
“當(dāng)然,不信你去問大娘。”阮樂言眨著眼睛裝無辜。
“我……我真是醉翻了才會說這胡話,我喝醉了,做不得真!”顧念七懊惱道,轉(zhuǎn)身就走,寬大的袖子一晃一晃的,好像在泄憤。
“我就說嘛,我怎么會傻到要這個死丫頭做老婆,果然是做夢……”遠遠的飄來這么一句,不好不壞的哽住了阮樂言尚在喉頭的笑聲。
“咳咳……”阮樂言撫著墻使勁喘著氣:“顧念七,你個白癡!”
顧念七漸漸走遠,阮樂言平靜了下來,天邊的烏云又多了些,空氣中濕漉漉的,讓人不覺氣悶。
“果然不愧是顧念七,白癡都比別人高桿!”阮樂言咬著牙說道,昨天晚上才聽說顧念七揪住自己口口聲聲的說著讓人臉紅心跳的話,第二天早上就徹底不記得,甚至還翻臉!還是話本子說的好,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尤其是顧念七這種自命風(fēng)流的男人!
“轟隆……”天邊傳來一聲巨響,震得阮樂言一跳,再一抬頭,只見一道藍光劃破天際,接著又是轟隆隆的雷聲,一聲一聲,似要震破人的心臟。不一會兒,稀里嘩啦的雨就下來了,阮樂言手忙腳亂的沖進院子搶收起晾曬的藥草。
待得一切忙完,她已經(jīng)成了落湯雞?;胤繐Q好衣服,阮樂言站在廊檐下看著如注的大雨想起顧念七走的時候似乎沒有帶傘??粗甑臉幼?,怕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停下來的,保不齊要下上一整天。
正想著呢,顧大娘拎著兩把雨傘就過來了:“樂言,小七剛走沒帶傘,你給他捎上,晚上你拐去翰林院接他一程?!?
“哦,知道了?!比顦费越舆^傘,踏著雨,往太醫(yī)院碾藥司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