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蕭瀟的身體恢復的差不多的時候,大部隊啟程了。六月的天,太陽白花花的照在地上。塵土飛揚的官道上, 一行人打馬而過。
阮樂言控著馬推了推頭上的斗笠, 這太陽太毒了, 汗水順著她的臉頰不停的往下流。她轉頭看看韓迦陵, 也好不到哪里去。由于他戴著□□, 所以臉上并未見汗水,可是那面具下面想想也難受啊。再看看他的耳后,汗水將黑色的發絲浸得反射出亮晶晶的光澤。身上的衣衫也濕了大半, 后背上一片深色。
“迦陵,你的臉……”
韓迦陵抬手抹去耳后的汗水, 轉頭微笑:“不礙事, 忍忍就好。要不你到馬車里歇歇吧!”
阮樂言癟癟嘴, 看了馬車一眼。
從半挽的車簾看進去,蕭瀟一臉小心的攥著顧念七的袖子死不撒手, 顧念七低著頭不知在說什么,弄得蕭瀟一臉神往。
“你覺得我進去干什么?”阮樂言翻了白眼道。
“呵呵……阮阮,沒想到你也有不遲鈍的時候!”韓迦陵爽朗而笑。
阮樂言無語,作勢就要下馬。
“你干什么?”
“去車里啊,去符合我在你心中一貫的形象啊!”阮樂言挑著眉說得理直氣壯。
韓迦陵無聲而笑:“好了, 不鬧了, 太陽就要過去了, 再忍忍就好, 你還是變聰明點吧!”
阮樂言得意一笑, 翻身上馬。
“迦陵,你說, 咱們帶著公主,到底對還是不對?”半晌,阮樂言瞅著路邊發亮的葉子不著邊際的來了一句。
韓迦陵皺皺眉,雖然早已習慣了阮樂言不著邊際的思維,可是這突然一問,也讓他有些吃驚。
“阮阮,這世上的事情,沒有什么對不對,蕭瀟對顧兄的心思,你我都明白,你說我一個做哥哥的,能不希望妹妹幸福么?我只是,選擇了一條對于她的幸福,最近的路。”
阮樂言側頭不語,韓迦陵的話,讓她不由得思索起自己來。她從來沒有問自己,這樣做到底對不對,只是憑著一時的感情,就那樣做了,即使后果嚴重,她也沒有后悔。例如答應幫宋九,接受韓迦陵。
而現在的蕭瀟,正如自己一樣,憑著自己的心,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你是想,即使將來小七沒有和公主在一起,公主也不會遺憾是嗎?”
“算是吧。人活一世,如果有太多遺憾,那豈不白活了。就像你說的那樣,即使后來沒有結果,可是,有了過程,有了回憶,也是一樣的。”韓迦陵說得極慢,阮樂言卻聽得有些發怔。
“是啊,迦陵,其實你真像個七八十歲的老頭子!”阮樂言突然調皮一笑。
“老頭子?”
“是啊,文縐縐的,理由一大堆。事情的發生不過眨眼間,哪有時間任你去思索。所以,你就不要在為你心疼妹妹找理由啦!”
韓迦陵愣了一下,隨即哈哈笑開了。他從馬上側過身,伸手在阮樂言滿是汗水的小臉上一刮:
“阮阮,其實你一點也不遲鈍!”
“恭喜你,終于發現了!”阮樂言得意的一揚眉。
傍晚的時候,隊伍在一個鎮子上停下了。韓迦陵他們住進了鎮子上最大的客棧。一進門,阮樂言斗笠一丟,就揪著小二去燒洗澡水,這樣的天氣,大家都熱壞了,滿身是汗,難受得不得了。
一番洗漱之后,四人在客棧后院聚齊了,那里早早的備下了飯菜在等著他們。阮樂言穿著寬松的白棉袍,長發隨手在腦后一扎就跑了出來,迎面撞上了穿戴的整整齊齊的蕭瀟。
“阮姐姐,你怎么這樣子就出來了,好不羞人啊!”蕭瀟一見阮樂言那飛舞的發絲就驚呆了,她是宮里恪謹的規矩教出來的女兒家,講究的是發不梳不見人,而阮樂言眼前這衣帶不束,頭發不梳的樣子,著實驚著她了。
“怎么了?這樣涼快啊!你看你,穿那么厚,又出汗了,豈不是白梳洗了!”阮樂言搖著不知從哪里找來的大芭蕉扇說道。
“好了,別捉弄蕭瀟了,她可不比你那么灑脫!”韓迦陵從另一間房中走出來道。他也是一身白布袍,只是比起阮樂言,他好歹知道束好了發。
三人下樓,這才看見顧念七早已在院子里等他們了。阮樂言一見顧念七的打扮,就笑逐顏開。
原來,四人之中,顧念七和蕭瀟俱是打扮整齊,而韓迦陵和阮樂言,則是不修邊幅的樣子。
“蕭瀟,你可莫說你哥哥給我帶壞了啊,我可沒教他學我。”阮樂言一邊起勁兒的扇著大芭蕉扇,一邊笑著跟蕭瀟打趣。
“樂言,你這樣子,未免太不成體統了,快去弄整齊了再來!”顧念七黑著臉道。
“誒?小七,你怎么最近變得這么正經起來了,真是奇怪!”阮樂言此時心情愉悅,早將之前的疙瘩忘了個干凈,習慣性的和顧念七抬杠。
要放在以前,顧念七一定會抨擊她沒有女人樣子,嫁不出去。可是今天,有些奇怪。
顧念七抿了抿嘴,悶悶的看了一眼韓迦陵,就不再出聲了。
阮樂言奇怪的看看他,又看看一旁不知所措的蕭瀟,后知后覺的發現自己又魔障了。
氣氛有些凝滯,阮樂言咬著芭蕉扇子的邊緣發呆,蕭瀟看著顧念七不說的臉發呆。顧念七盯著滿桌子菜發呆。
韓迦陵嘆了口氣,說道:“別愣著了,沒有外人,大家都輕松點吧,吃飯。”
說著抬手夾了一筷子菜放到阮樂言碗里。阮樂言卻毫無反應。韓迦陵笑了笑,伸手將那被咬得不成樣子的扇子扯下來,靠近她說道:
“阮阮,吃飯!”
這一聲音量大了些,驚得阮樂言一個激靈。反應過來后才尷尬的將自己埋在了碗里。
顧念七見狀,默默的也將自己埋在了碗里。蕭瀟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也只好乖乖吃飯。
于是,原本氣氛很好的晚餐,變成了一場沉悶的吃飯比賽。
桌上只有筷子偶爾碰到器皿的聲音,阮樂言扒著碗里的飯,味同爵蠟。
“有件事,我想跟大家商量一下。”突然,一直沉默吃飯的顧念七說話了。其他人不由得停下碗筷看著他。
“顧兄有事就說吧。”韓迦陵笑笑,放下碗筷說道。
“我想,此次下來,要查的案子牽扯甚廣,而且江南三城是他們的老據點了,防備一定十分嚴實。倒不如,我們從新近才開始出現問題的呃蒼南叢原一帶查起,會不會好一些。”顧念七慢吞吞的說完,才抬眼看著大家。
阮樂言聞言心中一顫,不自覺的去看顧念七。為什么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提出改道去蒼南?他知道了什么?是巧合還是其他?
一時間阮樂言心中亂成一團。噩夢的事情,只有自己知曉,而自己此行的目的,更是從來沒跟任何人提起過,就連韓迦陵也不知曉。
她突然覺得有人在看她,抬頭一看,只看到韓迦陵的目光從自己身上一掃而過落在了顧念七身上。
“顧兄考慮的極是,我們的力量太小,又是暗訪,從新出現的地方下手的確是個好法子。如此的話,明天我們就要棄車登船了,從淮水往下行,到了江源改道進玄瀾河,這樣的水路能比陸路快上三四天。”
顧念七點點頭:“也是,我們在山嵐耽誤的時間太多了。水路恰好可以把浪費的時間擠出來。”
一語畢了,顧念七起身又道:“我吃好了,先回房了。殿下公主慢用。”
阮樂言看著顧念七慢悠悠的上了樓,心中疑惑極了。這個小七,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啊!
“顧兄最近心情不大好,你就別惹他了。來吃飯。”韓迦陵瞇了瞇眼,溫柔道。
“哦。”阮樂言悶悶的應了一聲,低頭扒飯,卻發現全然沒有了胃口。
“哥哥……我,我是不是做錯了,顧哥哥,好像生氣了。”倒是蕭瀟,怯怯的問道。
韓迦陵終于感到了頭疼,他抬頭瞥瞥樓上那亮起的窗戶,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疼。顧兄啊,你這爛攤子,我怎么給你收拾?
“沒事的,別亂想,顧兄是擔心手頭上的案子,不是你的原因。蕭瀟,你要堅持你要的東西,明白么?”
蕭瀟茫然的點頭,然后跟游魂一樣的起身也飄上了樓。
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皺著眉頭嘆氣的韓迦陵和不知神游何處的阮樂言。
夜風起來的,吹得客棧的后院花木窸窣作響,頭頂的風燈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桌上的飯菜早已經涼透了。阮樂言長長的發絲被夜風吹起來,柔柔的撫到了韓迦陵的臉上。
“在想什么?”一個溫暖的身子輕輕的從身后貼上來。阮樂言被韓迦陵抱在了懷中。
“沒什么,我想起一年前,我們在樹林里同分一只野雞,本來我還打算找個機會重溫一下的,可是,似乎不可能了。”阮樂言轉過頭,輕輕的靠在韓迦陵的肩頭道。
韓迦陵撫著阮樂言的后背,淡淡道:“事事都在變,人也在變,那樣的快意人生,有一次,足矣。”
“嗯……”阮樂言哼了一聲,不再說話。不知為什么,她不想將去蒼南的真正目的告訴韓迦陵。
“夜深了,回房吧!”韓迦陵輕輕的說道,半晌卻沒聽見回話,低頭一看,阮樂言早已靠著他的胸口睡著了,小嘴微微的張著,呼吸綿長。
韓迦陵溫柔一笑,打橫抱起她,轉身上了樓。
夜風輕輕,無聲的將桌上的那一盞風燈吹滅了,一片幽藍的紗幕,頓時傾瀉而下,罩住了整個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