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一天一天熱了起來, 阮樂言在能下牀之後堅決回了顧心堂。韓迦陵攔不住她,也只得隨她去了。
這日已是六月中了,傍晚的火燒雲染紅了半邊天, 照的院子裡的阮樂言滿面紅光, 恰如其分的掩蓋住了她因傷而顯得蒼白的臉色。
“樂言, 今後, 你有什麼打算?”坐在一旁的顧大娘一邊切著手上的藥材一邊問道。
“太醫院, 我是不想去了,要是大娘不嫌棄我,我就還和從前一樣, 給大娘幫忙好了!”阮樂言笑笑,腳下的藥碾嘩啦啦的響, 她低頭看了看, 似乎差不多了, 便要彎腰收拾。
“別,你別動, 扯著傷口就不好了!”顧大娘一把攔著她,生怕她一個彎腰用力,崩了傷口。
“大娘,那點傷,早好了。”
“什麼話, 還結著血痂子呢, 崩了我可不聽你喊疼。對了, 你要回來, 未必不是件好事。以後咱們娘倆就好好守著這顧心堂得了。”顧大娘利索的將藥碾中的藥倒出包好, 又將另一把未碾的藥投了進去。
阮樂言挪動雙腳開始踩藥碾,呼呼啦啦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天邊的雲漸漸變成了紫色, 院中的花木中飛起了一個一個的小亮點。
“喲,起螢火蟲了。”阮樂言驚喜道。
“你要喜歡,我抓個幾隻,放在紗袋裡掛你房裡當燈籠,可好?”一個清亮的聲音插了進來。顧念七拿著官帽滿臉是汗的站在門口。
“那感情好,不過你還是先洗洗吧,看這一頭汗!”阮樂言笑著回嘴道。
顧念七咧嘴笑呵呵的走進,叫了一聲娘,便低頭去看顧大娘手下正切的山楂片,伸手就搶了兩片丟進嘴裡,酸得之咂巴嘴。
“這是藥,你偷吃什麼!”顧大娘嗔道,到底是自己家兒子,嗔完便擡手替他擦汗。
“娘,我在宮裡吃多了,拈兩片山楂消消食!”顧念七齜牙咧嘴道。
阮樂言目光向他肚子上一滑,果然圓滾滾的,想必又是公主留他吃飯了。
“小七的官肚子是越來越大了啊?!比顦费孕ξ牡馈?
顧念七翻了個白眼,難得的沒有辯解,自顧自的去洗臉更衣去了。也不知是不是天邊雲霞的緣故,阮樂言覺得他的臉染上了一絲紅色。
不一會兒,顧念七就又出來了,一身寬大的納涼棉布袍,赤著雙腳,又拿了把極大的竹扇,如果不是那張桃花臉,一眼看去,活像個莊稼地的老農。
阮樂言捂著嘴吃吃的笑,顧念七又白了她一眼,將扇子往她懷裡一丟:“等著,本大老爺給你抓螢火蟲?!?
說完,將袖子一擼就進了花叢。頓時驚起許多綠色的小光點,漫天的飛舞開來,照出一片朦朧。此時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院子中只有廊子下那幾盞風燈放著微微的光,此時這麼多光點一起,真是若繁星點點,一片浪漫。
阮樂言張著嘴看著這漫天的螢火蟲有些癡了。只聽得那邊花木中一陣亂響,不一會兒,顧念七就捧著手出來。
“快,紗布袋!”
阮樂言一愣,隨即抓起一旁桌上準備裝藥材的紗布袋遞了過去,顧念七小心翼翼的將手伸進去,鬆開。之間一點光芒從紗布中透出來,照亮了顧念七的臉。
那張臉此刻只能用狼狽二字來形容,橫一道豎一道的印子,而且都是綠色的,此刻再被汗水一花,更是滑稽。
阮樂言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顧念七黑臉:“笑什麼笑,再笑,我才懶得給你抓了呢!”
阮樂言趕緊閉嘴,使勁憋住笑意。
“等著,捏好袋口,跑了我可不管!”顧念七吩咐完,轉身又進了花叢。
不一會兒,那隻紗布口袋裡便有了七八隻螢火蟲,此時看來,綠瑩瑩的一團,跟個小燈籠似的。顧念七擡手抹了一把汗,又要往花叢裡鑽。
“夠了,不用再抓了,這個很亮了?!比顦费猿雎暫暗?。
顧念七停了下,結結巴巴道:“我……我給……給公主抓幾隻?!闭f完頭也不回的進了花叢。阮樂言愣了一下,撲哧笑了。
藉著螢火蟲的光芒,她剛剛看見顧念七的後脖子都紅了。
等兩隻螢火蟲小燈籠都做好,天邊已經升起了月亮,今兒是十五,銀盤似的月掛在空中,照的院子裡瑩白一片,顧念七回房清洗完又出來了,奪過扇子就開始呼呼啦啦的扇。
阮樂言捧著兩隻“小燈籠”玩兒的高興,沒有理會顧念七。顧念七斜著眼睛等了半天,終於不耐煩了:
“喂,好歹說聲謝謝??!”
“哦,那好,謝啦!”阮樂言只顧著玩兒,連頭也沒擡。
“你小心些,別弄死了,明日還得給公主一個呢!”
“嘿嘿……”阮樂言突然擡頭,笑得奸猾:“我知道啦,不會耽誤你的!不過,這蟲子,能活到明天麼?這樣關著會不會死掉???”
聽著前半句的時候,顧念七還黑著臉,一聽後半句,他立刻急了:“不會吧,兩天都活不了麼?”
阮樂言舉著紗袋看了會兒,說道:“我看還是先放了吧,你要想送公主,明日在御花園不就可以抓麼?這麼關著,死了多造孽?!?
說著,她徑自扯開紗袋的口,看著點點星光飛出,漸漸消失在夜空裡。
顧念七瞪著她不知道說什麼好,自己辛辛苦苦抓的,就這麼會兒,就放了。心中委實有些惆悵。
阮樂言回頭一看,便明白了八分,她拿扇子柄戳戳顧念七道:“行了,你的心意我領了,我很歡喜。我的大老爺,別生氣了!”
顧念七不可置否的哼了一聲,端著一張臉還是不肯釋然。
阮樂言撓撓頭,不知如何是好。
半晌之後,顧念七終於開口了:“算了,反正我過幾天就下江南了,到時候沒人給你折騰新玩意兒,你就知道本少爺的好了?!?
“下江南?這麼快?”阮樂言驚訝道。
“嗯,今兒皇上下了旨,大概近幾天就得動身。太子殿下可能也會去,不過嘛,他可是打著去延陽行宮養傷的名義出來的?!鳖櫮钇呙掳偷?。
“他也去?”阮樂言有些吃驚,“他此時離京不是正好給了人家處置他的機會嗎?”
“非也,這你就不懂了。殿下是去養傷的,這樣的情況,也算是對那人示弱了吧,一旦太子離京,很多事務都要交給那人,這樣一來,他的權力更大了,這也姑且算是韜光養晦吧!只盼著這一路不要出什麼意外才好,也不知道那人會不會猜到我此行的真正目的……”
顧念七的聲音漸漸嚴肅起來,阮樂言也收起了笑臉眉頭緊鎖,在她看來,這是一趟充滿危險的旅程,一旦韓賢察覺了他們的真實目的,那麼上次那樣的刺殺絕對不會少。
“還有什麼人跟著你們?”
“到時候,我會和殿下一前一後出京,我在山嵐縣等他,其他的,他說自有安排?!鳖櫮钇邏旱吐曇粽f道。
阮樂言低頭想了想,又問道:“那你們此去會到哪裡?”
“江南三城是定要去的,另外,蒼南,叢原一帶的本不在範圍之內,不過聽說那邊最近也開始鬧鹽慌了,所以,可能會繞道去一趟。對了,你問這麼細做什麼?我可告訴你,你別打小主意,我可不會讓你跟著?!?
阮樂言剛剛在心中一喜,打算求顧念七帶著自己一起,她想去蒼南的廢墟看看,她總覺著那裡說不定能讓她恢復記憶??墒穷櫮钇哌@後半句話,卻又澆了她一頭涼水。
“嘁,我纔沒那麼勤快呢,長途跋涉的,誰願意去啊!”阮樂言只得譏笑道。
顧念七狐疑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你當真這麼想?”
阮樂言心慌,趕緊道:“當然,我這傷還沒好,可不想跟著你們出去吃苦。我就在家等你們的消息好了。也算是替你們監視著那人,可信了?”
顧念七想了想,覺得她說的也在理,現在阮樂言也只能在院子裡走兩步,稍微走遠了,傷口就會疼,想來也不會傻到那個地步。
“這樣最好不過了。天不早了,我送你回房休息吧。”說著,就要起身扶阮樂言。
“如此月色,顧兄這麼早就睡了,豈不是辜負了這一片美景?”突然一個和煦的聲音插了進來,二人轉頭,看見門口的韓迦陵。
他一襲青衣,面色和煦,手中一柄摺扇晃得悠閒。阮樂言擡頭正好對上他的目光,唰的就紅了臉。
“原來是殿下。微臣不曾遠迎,請恕罪。”顧念七規規矩矩的準備行禮,不想肋下一輕,便被人扶住了。
“免了,這是在私下,沒有那麼多規矩。阮阮,傷可好些了?”
“早好啦,這麼晚了你還來?”阮樂言輕聲回答道。
顧念七撓撓頭,驚訝:“哇,樂言,你什麼時候這麼淑女了?”
阮樂言黑臉:“要你管!”
“呵呵……”韓迦陵輕聲笑道,生生把顧念七口中那一句諷刺給笑了回去:“顧兄要是不勝其乏的話,可以先去休息,我跟阮阮說兩句話。”
顧念七有些不悅,這算什麼,孤男寡女,夜半無人,說話便有些發衝:“不礙事,我精神著呢,殿下有話就說吧,微臣絕不偷聽?!?
韓迦陵看著顧念七的樣子不禁覺著有些好笑,說不偷聽還站在這裡,難不成是想光明正大的聽?但他生性修養好,再說此時要說的事情,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便也沒說什麼。
於是顧念七便大模大樣的坐了下來,一副你們說,我聽著的樣子。阮樂言哭笑不得的看著顧念七,甚是無語。
韓迦陵搖搖頭,開口道:“想必顧兄告訴你了,過幾日,我們便要出趟遠門,朝辭和白堤另有事情要辦,這樣一來,蕭瀟就一個人在宮裡了。父皇又下了禁足令,恐怕她一個人寂寞的緊,等是傷勢好些,能不能替我進宮看看她,陪陪她?!?
阮樂言愣了愣,沒想到他說的是這事,原本還指望著說服他帶自己下江南呢,現在看來,在這件事情上,他倒是和小七出奇的一致。
“這個倒是沒問題,可是我進不去宮?。 ?
韓迦陵笑笑:“這個你不用操心,我跟父皇說了,保了你做蕭瀟的女紅師傅,令牌我都帶來了?!?
“女紅師傅?你沒開玩笑吧,我……我……”阮樂言吃驚的瞪大了眼睛,她阮樂言什麼都會,就是不會女紅,補個衣服都陣腳歪歪扭扭,如今……
“放心,又不是真叫你做,我都準備好了,你進去陪陪她就行了?!表n迦陵溫柔的說道。
“不行,我不同意。”突然,本來坐在一旁不說話的顧念七突然插嘴:“樂言進宮陪公主,那還不把御花園砸了,不行不行,樂言本來就是個瘋婆子,再帶壞了公主,皇上怪罪下來,那就遭了!”
“顧……念……七……”阮樂言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你皮癢了是不是,你纔是瘋子!”
韓迦陵被他們攪得一愣,隨即哈哈大笑:“顧兄,不必擔心,我相信阮阮有分寸,不會有事的?!?
顧念七憋紅了臉:“總之,讓她去陪公主,是大大的不妥?!?
“有何不妥?阮阮又不是沒在宮裡呆過,不會有事的?!表n迦陵輕描淡寫的說道,語氣確是不容置喙。
顧念七沒有說話,他心中十分矛盾,一方面他也不願看著公主孤零零的,可一方面,他又不願阮樂言再攪進宮,著實難辦。
韓迦陵像是看出了他的矛盾,扇子一揮:“顧兄難道沒有想過,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