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的牲口棚,這裡,我好像來過,是在哪裡?真實的麼?夢麼?還是昨日經歷的一些故事的反射?那個小小的豬圈,以前是爸媽結婚的時候爺爺奶奶分給他們的,不過後來我們自己家又蓋了豬圈,現在這個豬圈便成了雞舍。那些雞安靜的歇著,好像對於我的到來一點都不關心,或者說,它們根本就沒有看見我。那些公雞雙目炯炯有神,正注視著周圍的一切,不時一陣咯咯咯的叫,似乎是在和母雞調情。豬圈旁邊的墊子筒也安靜的立在那裡,老鼠躲在它們的後面,一陣吱吱叫,我是怎麼來的?我來這裡做什麼?我陷入了思考中,可惜什麼也想不起來。“篤,篤,篤……”一陣敲門聲驚醒了我,我疑惑的看了看,“誰呀?”我不賴煩的吼道。我走過去,打開了棚舍的門,一陣刺眼的陽光照進了屋子,我不得不閉上眼睛慢慢適應這種感覺,強光中的人物慢慢清晰。“它,是我們家的老黃牛?”看著這張熟悉的牛臉,我陷入了思考,“不是死了麼?爲什麼還在外面用角碰門,怎麼又回來了?”我走上前摸摸它,它溫馴的扇了扇耳朵,然後伸出舌頭舔了舔我的手,我又將手伸過去碰她的睫毛,看著它眨眼睛,我的心裡一陣喜悅,“它還在!”我在心裡這樣想著。“可是,你爲什麼又流淚了呢?是我的手指弄疼你了麼?是不是我的手指不小心戳到你眼睛了?”我左手摸著它的頭,右手去擦拭它流下的淚,“爲什麼你不說話?還越流越厲害?”看著它眼中的淚水,由一顆顆的珠子慢慢變成一條線,我不知所措。我正慌張著,觸摸著的牛越來越淡,最後,留給我手裡的,只有一把陽光。
周圍的一切慢慢淡去,陽光,棚舍,豬圈,雞,墊子筒,老鼠,我又到了另一片地方,這裡人們瞧著鑼,打著鼓,吹著嗩吶,一片景象,好不熱鬧。有人擡著一頂轎子過來咯,好像,是聽說的過去結婚的場面,八擡大轎,鞭炮,樂隊,還有那些歡天喜地的觀望者。他們在歡呼著什麼,我聽不清,只知道很吵,我很想看看轎子裡的新娘子到底長什麼樣,我想往前走,事實上不用我往前走,擁擠的人羣直接把我推到了轎子門口。我好奇的伸出手掀開了簾子,裡面坐著一個新娘,她頂著蓋頭,我仍然看不清她長什麼樣子,我壓著身子繼續靠前,手伸過去,慢慢的揭開。好熟悉的一張臉,好像見過了很多年,又好像從來沒有見過,那種銘心刻骨卻又失憶的感覺佈滿了腦海,她臉色紅潤,溫柔的向我笑了笑,我被迷住了,呆在了那裡,周圍的鞭炮聲和樂器聲更響了,一直持續。我不知道持續了多久,好像有幾個世紀,又好像只有幾秒。她支起身子,輕輕的在我的脣上啄了一下,“月亮走,我也走!”一陣童謠不知從哪裡傳來,然後她蓋上了蓋頭,那些轎伕也起身擡走了轎子,簾子慢慢從我的手中滑走。轎子的影子越來越遠,然後,消失在了熟悉的那些田間地頭。周圍的人影也慢慢的消失,大紅的場面慢慢的退去,還給了我世界的一片綠,我發現自己立在了自家的一片莊稼地裡。
“凱爾,起牀咯!”似乎有人在喊我,所有這一切都開始消失,頭頂的太陽,青青的莊稼地,眼中的景物越來越明朗,思維也變的越來越清晰,哦,原來我躺在自家的牀上,那一切,僅僅是一場夢。起牀時,前一段的夢境我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後一段的夢境卻依舊那麼清晰,於是我告訴媽媽:“媽,昨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有人把一個紅衣女孩用轎子擡走了!”媽媽正吃著飯,突然停下了,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似乎心中有一塊頑石墜地了。這一個夢就這麼傳開,村裡的人更加相信學銀的能力了,有些不相信的人,還專門跑過來問我,當我把夢境描繪給他們的時候,他們就再不說話了。於是,那些人茶餘飯後的談資就多了起來:什麼我去中間坡放牛遇到了一個女鬼,那次我跑了藏起來就是女鬼作怪,然後想把人勾過去就導致了喝農藥,學銀又是怎麼和女鬼大戰,然後才從女鬼手中搶回我,最後學銀又是怎麼施法,才讓那些陰間的小鬼把那個女鬼給送走了。
其實在那些小鬼收了爸媽燒的紙錢之後,又收到了爸媽寄的郵包,有了署名,那些小鬼就將郵包送了過去,她正在考慮怎樣爲我編織夢境的時候,一羣小鬼帶著郵包找上了門,然後就聊到了關於我的事,就有小鬼建議:“我們也去湊湊熱鬧吧,給你們舉行一場婚禮,反正收了人家的錢,我們不出力的話也說不過去。”她本想拒絕,無賴犟不過這一羣人,然後那一個夢境,就這麼產生了。
又是一年的李子花開,爸爸已經從外面打工回家了。陽春三月,處於盆地內,偶爾也會有一絲春風颳過,爸爸廢了一個上午的時間,給我做了一隻風箏,竹絲加上報紙,還有媽媽縫補的針線,一個完美的風箏就展現在了眼前。我跑到了劉華家:“華爾,走和我一起去放風箏咯!”劉華劉紅聽到這話,高興的跑了出來,見到和我身高一樣的風箏,他們高興的手舞足蹈。天氣處於一種春天特有的陰冷狀態,沒有風,我們就跑的像一陣風,在新修的道路上,我們一直跑啊跑啊,跑過涼水坑,那裡已經被填平,跑過白石咀,那裡已經被刨的更像一條大道。我們一起歡呼,放風箏,回憶著修路時的高興,錘子,鑿子,鋼翹,爺爺爸爸那一輩人忙的熱火朝天,我們一羣孩子在那裡玩的熱火朝天,特別是掀下去的土形成的土流,成了我們最好的滑滑梯,成七十度的陡坡,趙波在最前面,我們一個一個的壘著,直接衝了下去,記憶中的土流慢慢變成了現在長滿草的坡,一陣感慨,然後又像一陣風,向家吹去。
劉華的家裡現在完全變了樣,他祖祖李氏已經變得越來越神智不輕,那時她還能坐在外面愜意的曬曬陽光,現在,只能痛苦的躺在牀上一陣呻吟,生活已經完全不能自理,大小便弄的滿牀都是,日復一日,發出一陣噁心的臭味。今天,似乎是好了一些,因爲她已經坐了起來,不過仍然坐在牀上,她一直在那裡翻弄著什麼,然後喊著:“華爾,華爾,你過來!”因爲屋裡的氣味,劉華是很不願意靠近的,無奈他的祖祖一直喊著,他慢慢的走過去,極不耐煩的問道:“啥子事嘛?”“祖祖給你個好東西!”說完她抓著一把她的排泄物舉了起來,劉華嚇得趕緊跑了好遠,然後還聽見李氏一直在喊:“華爾,你跑什麼,那是祖祖給你辦的酒席!”這一幕也被我看到了,我和劉華一起向山下他們的父母幹農活的地方跑過去,劉華邊跑邊喊:“祖祖瘋了!”我想起這件事卻想笑,便打趣的說:“華爾,你祖祖給你辦的酒席,喊你過去吃呢!”雖這樣說,我們的腳步卻沒有停下,一直跑是跑,終於見到了劉華的爺爺和婆,告訴他們情況,然後便跟著他們又一起回家了。劉華的爺爺走過去,一直安慰著,李氏終於慢慢的進入了平靜的狀態,我看著這些,覺得風箏已經一起玩過了,沒有什麼好玩的了,就興趣索然的回家了。
第二天,傳來了一個消息,李氏去世了。我們看著她慢慢的生病,神智越來越不清,那麼,現在走了,也算是一種解脫吧,特別是昨天的一幕,活著,還不如死去好。從她爲孫女引魂的那一刻起,就註定了自己的命運,少了的李子樹是現實寫成的缺口,就算沒有這一劫,也就在那麼幾年後,老的與世長辭,在她將要死去的時候,爲了孫女,她加速死去。在臨死的時候,還不忘自己的重孫,想最後再爲他做一頓飯,飯做好了,可惜模糊的神智已經分不清什麼是食物,什麼不是,最後,留給重孫的,僅僅是一句:“祖祖瘋了!”留給我的,是看了夥伴的一個笑話。
她的墳被葬在了房屋北邊佔坑的上邊,剩下的那五顆李子樹,在她死的時候,所有的花都變成了黃色,沒有人知道爲什麼,沒有人去在意,就像從來沒有李子樹,從來沒有開過黃花。這一年的秋天,我再沒有要求劉華打他家的李子吃,因爲五棵樹中,有三顆沒有結一個果,剩下的兩顆,結果了,可惜是苦的,就等著那些李子熟透了,掉下來,等著來年,又長成李子樹。失去的那一魄終於反噬了她的靈魂,然後一點一點從身體剝離,帶著那些木靈,去到了另一個世界,那裡也有——李子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