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子李玨滿月宴那一日,闔宮歡喜。僻靜的幽苑卻泛起了熊熊的烈火,火光映紅的宮里半邊天,起火時天還未全黑,因而未曾被人留意到。待宮中的人酣醉半宿,滿月宴散場,才猛然有人驚叫:“幽苑走水了?”
“幽苑走水了!”一陣鑼鼓喧天,宮人們急忙的奔走相告。
緋蕓聽著外邊的聲響回坤寧宮里向孫言心稟道:“主子,幽苑走水了。”
孫言心正扶著六皇子走路,聽到緋蕓的話略頓了一會兒,隨即回過神來,道:“幽苑不過是冷宮罷了,燒了便燒了,不必如此驚慌,你去傳句話,只要火燒不到后宮來,不必急著救火。”
最好,這一場火,能夠將幽苑里住著的人都燒死,云岫始終是她心里頭的一根刺。
趁著混亂,夜色掩蓋之下,小生子匆匆的進了幽苑里,將一包的東西遞給云岫,道:“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火快燒過來了,夫人趕緊隨奴才離開這里。”
云岫和玉寧、郭海已經換成了小太監的裝扮,隨著小生子從一處暗門偷偷的出了幽苑,直往一條僻靜的巷子里走去。
天已泛了魚肚白,幽苑的火燒得越來越大,瞧著就要往后宮這邊燒過來,宮人們也不敢懈怠了,趕緊的提了水桶就去救火。
云岫幾人一路匆匆的隨著小生子轉入皇城的長巷,她記得仍有些清晰,這條道是曾經她隨李顯瞻出宮時走的那一條道。正匆忙的快步走著,她突然聽到身后有人喊了一聲她的名字:林絮!
闊別已久的林絮!
云岫猛然回過頭去,卻看身后只有斑駁空蕩的巷子,青石板上有凹凸不平的坑坑洼洼,因著前日下過雪,路上還有些未消融的積雪。
見著云岫停下,小生子催促了一句:“夫人快些走,等天亮了人一多就會讓人瞧出端倪來,到時就不好出宮了!”
云岫不再停留,趕緊的隨著小生子往那道小門而去,已經有馬車停在那兒了,云岫和玉寧、郭海匆匆忙忙的上了馬車,連著道別都來不及說一句,趕車人就馬鞭一揮,馬車就徐徐的出了那道小門,從此宮外與宮里是兩個世界……
幽苑里的火撲到晌午才漸漸的撲滅,幽苑變成了一片廢墟硝煙,德嬪灰頭黑臉滿是狼狽的從里面跑了出來,一直都在尖叫著,臉被火燙傷了半邊,肩膀也被屋子坍塌時掉下來的橫梁砸傷了。
宮人面無表情的將里頭的尸首都抬了出來,先是伺候德嬪的幾個宮人,雖被活活燒死,但依稀還能瞧得出模樣來,之后云岫、玉寧、郭海三人的尸首從東院里抬了出來,被燒得面目全非,只能依著身形來判斷誰是誰。最慘的是西院里被關著的趙云欣和祥嬪,兩人的尸首竟被燒成了焦炭,根本分辨不出誰是誰來。
李顯瞻和孫言心等一干的嬪妃在慈寧宮里陪著太后說話,有小太監過來稟報:“回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幽苑里的火已經撲滅了,廢后趙氏、趙嬪、祥嬪及一干宮人都已被燒死。”
聽著宮人說云岫死了,一屋子的人都沉默了,太后嘆了一聲,看了看正由奶娘抱著的寶兒,寶兒突然的放聲哭了起來,聽著寶兒的哭聲,任是太后都不由得抹了抹眼淚,道:“真是老天作弄,可憐寶兒才滿月!”
說罷,又想起什么來,問道:“德嬪呢?”
小太監回道:“德嬪娘娘還活著,只是受了重傷,已經送回啟祥宮里請了太醫來瞧了。”
太后點了點頭,心里稍安生了些。
襄昭儀嘆了聲道:“臣妾回去抄寫幾卷往生咒燒給那些被燒死的人。”說罷,告辭退出了慈寧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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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回到了安福縣的那處依山傍水的農家小院,云岫和玉寧已經換了一身農家的裝扮。郭海用竹子圍了個小院子,在院子里種了好些的花,屋子后的那塊菜地因著上一回云岫他們匆匆離開時還留下了些青菜蘿卜為收,開花接籽,任其發展,竟整整一片地都長滿了蔬菜。
開春后,云岫和玉寧、郭海三人就上山里去采蘑菇竹筍,郭海順便再砍一兩根的竹子扛回來,天氣好時,郭海就坐在院子里將竹子削成粗細勻凈的篾絲,動手去編成竹扇子、涼枕,籮、筐之類的東西,攢夠了就一并拉到集市里去賣。
玉寧則是負責每日的洗衣做飯,在河里淀個漁網簍子,每日的能捕上幾條魚來,因著云岫才出了月子就匆匆的從宮里出來,一路顛簸,身子一直不大好,玉寧又在集市里買了幾只雞和鴨養著,每隔兩日就殺只雞同著從宮里帶出來的人參以及一些藥材煮了替云岫補身子。得空時也繡一些香包,串一些瓔珞穗子,也能拿到集市上去賣幾個銀子。
云岫同樣沒有閑著,偶爾畫幾幅畫,臨摹些名人字帖拿到集市上去賣,得空了,索性扮了男裝,在集市上罷了個寫字的攤子,日子過得也是樂哉得很。
緲緲來同云岫說了件趣事兒。
上回云岫和緲緲、玉寧逃難時曾落腳在張府了當丫鬟,那張老爺的小妾四夫人對云岫動輒打罵。上個月京中來使落腳到曲江縣,那張老爺拖著關系打聽到皇上近來迷上了斗蟋蟀,為了奉承皇上,領著張家大院里的人去郊外抓了好些的蟋蟀回來,從中挑選出一只最好的準備托著來使進貢給皇上。
那四夫人聽說那只蟋蟀巨大無比,一時起了好奇心,夜里偷摸的跑去看個究竟,哪知一不小心打破了陶罐,又一腳將那巨霸蟋蟀給踩死了。到底是要進貢給皇上的東西,那四夫人嚇得竟連夜吊死在屋子里,張老爺得知了也被嚇得不輕,正巧來使派人過來討要那只蟋蟀,張老爺也一時想不開,隨著四夫人一并吊死了。
不過是只蟋蟀罷了,竟鬧得張府一門兩條人命,連著張府也樹倒猢猻散,家財盡被人訛了去。這件啼笑皆非的事在曲江縣都傳遍了,緲緲也是前兩日才聽到,便就從南河縣來了這兒同云岫說。
云岫倒是沒多記恨這個四夫人,到底是在她們無路可走的時候,張府收留了她們。
宣帝九年,立大皇子李璘為太子,宣了臨親王和白澤將軍回京。
襄昭儀因打碎了進貢的朝云盞惹得李顯瞻盛怒,而被罰去了靜和庵里落飾出家,襄儀公主交由許昭儀撫養。
六月初,安月長公主和高越煌完婚,接著德惠公主也與新科狀元完婚,七月下旬時,李顯瞻偕同后宮嬪妃從避暑山莊回來便就病了,由太子暫時監國。李顯瞻的病養到年關都未有所好轉,一直都是以湯藥灌著,幸而太子將朝政之事管理的甚好,朝中又有孫太傅、楊太師、臨親王和趙宏、趙云燁一干的忠良賢臣輔助,無需李顯瞻操心。
今年的這個年,宮里過得極其的冷清,李顯瞻連著同后宮嬪妃吃年夜飯都不曾,只夜幕前夕去慈寧宮里見過了太后,陪了寶兒小一會兒,就回了乾清宮。正月里,天氣冷得出其,李顯瞻的病得更加的厲害,連床都下不了,李顯瞻的病連著太醫院也束手無策,只好往民間里發了懸賞榜,萬金尋名醫入宮替李顯瞻診病。
每日聽著外頭有關李顯瞻病入膏肓沸沸揚揚的傳聞,云岫心里就慌了,自出宮以后,李顯瞻沒有派人傳過任何的消息給她。眼見著今年就是李顯瞻在位十年,難道會真如忘塵道長給李顯瞻算的命那樣,李顯瞻會在今年暴斃于乾清宮?
玉寧才洗了衣服回來,云岫就急切向玉寧道:“玉寧,我想見他。如果他已經真的病入膏肓了,我不想我們連最后一面都見不上。我知道你一定有法子進宮的!”
玉寧也遲疑著,她的確是有法子能夠混進宮里去,可云岫畢竟是死了的人,怎可再出現在宮中,再來即便進了宮,乾清宮守備森嚴,云岫也無法去見到李顯瞻。
郭海也過來著急的道:“玉寧姐姐你若是有法子,就答應了主子吧,你也不想著主子此生都見不著皇上而抱憾終身吧!”
想了許久,玉寧總算是點了點頭。三人收拾了東西,準備著即刻就趕赴京城。
郭海撒了手里的活就趕緊的去集市里雇馬車,到了夜幕降臨時才回來。
半月后,京城中傳出李顯瞻病逝于乾清宮,太子李璘登基為新皇,皇后孫言心則為東太后,迎廢后胡氏入宮為西太后,張太后為太皇太后。
另外,其余嬪妃均隨先帝殉葬。江妃追封為江孝妃,許昭儀追封為許賢妃,寧妃追封為寧淑妃,其余后妃均向上晉封一級。另外,他更是替云岫平反,將云岫追封為孝儀純皇后將其尸身與李顯瞻一同葬入帝陵。朝政上,張太皇太后垂簾聽政,拜臨親王為攝政王,太子太保趙宏為太保位列三公。
在扶桑花盛開的極為火熱的院子里,李顯瞻擁著云岫,滿臉的幸福和自在愜意。那日,郭海到集市里雇馬車時就正好遇上了趕來安福縣的李顯瞻。
云岫沒有想到李顯瞻會拋下錦繡山河,放棄九五之尊的皇位而隨著她在這偏遠的小縣里過隱居的生活,沒有宮人伺候,沒有錦衣玉食。現在的她不再叫云岫,而是叫林絮。而李顯瞻也不再叫李顯瞻,而是叫李易。
“你怎么就放心將江山交給了李璘?”云岫擔心的問。
李顯瞻笑著答道:“璘兒是坐江山的料子,我相信他會善待咱們的寶兒,朝政之中,即便璘兒是個庸碌之才,也還有母后和五弟以及孫太傅、楊太師和你父親這樣的賢臣輔佐。”
如此,云岫也不憂心著朝政的事兒了,不過有件事兒她倒是疑惑的很:“你與我是一同在地震中穿越,為何你要比我早過來那么多年?”
李顯瞻略想了一下,然后一笑,道:“穿越這樣的事本就無法解釋,就像是我們為什么會穿越一樣。”頓了頓,他低頭看了眼懷中的云岫,意味的一笑,道:“不過眼下,我們有件頂要緊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
云岫才問出口,就已經被李顯瞻橫腰抱起,就往屋子里去,爽朗的笑道:“我們該生個小寶了!”
云岫羞紅了臉,使勁的掙扎著:“這大白天的,你就這般不正經。你當你還是皇帝呢,養孩子很費錢的……”
“頂多明日我多畫幾幅畫去集市里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