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中找來我的堂兄郭鈺, 他是皇上身邊最親近的人,皇上的什麼事他都知道。我向他詢問,他卻支支吾吾, 這讓我更明白我的猜測一定是對的。”
郭貴妃向前走了幾步, 手扶著欄桿, 望向遠處:“後來, 武尚儀你來了, 一時間名動長安,我也驚訝於你的才情,不過卻從未想過你會與他有什麼糾葛。直到那一次含光殿前的擊鞠賽上, 看到他爲了救你,那樣情急, 那樣奮不顧身, 那一瞬間, 他臉上焦急的神色是我以前從未見過的,那一刻, 我忽然明白了。”
郭貴妃回過頭來:“也是在那個時候,我懷孕了,我還以爲他即使不顧念我,也會顧念我腹中的孩子,所以我還有機會去挽回他。”
容若想到那一夜, 吐突承璀來稟報, 說廣陵王妃已經身懷有孕, 也是這一句話, 真正促使自己下定決心遠走西域。
郭貴妃臉上的笑容又是無奈又是感慨:“可是我錯了, 他變得更加沉默,他對我、對宥兒都很好, 但是我卻完全觸不到他的心,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郭貴妃環顧四周,目光所及之處,大明宮中飛檐斗拱,極盡建築巍峨華麗之美:“自從搬進這大明宮,他當了皇上,卻遲遲不立皇后。我母親、我身邊的人都爲我憤憤不平,說我是他的結髮妻子,我們郭家爲了他登基不知道出了多少力,他卻竟然這樣對待我。可我明白,他是要把那個位子留給他心裡的那個人。我怨過他,卻始終恨他不起來,因爲我自己也知道,心裡有一個人,卻始終得不到,是什麼樣的滋味。我對他,也是如此。”
郭貴妃轉過頭來,看向容若,悽然一笑:“武尚儀,武姑娘,一個女子,有人如此真心癡心相待,還有什麼遺憾的呢?他貴爲天子,富有四海,卻絕不願用手中的權力來要求你。雖然武姑娘有先皇的旨意,可這也是他尊重武姑娘的一番心思。”
容若低聲道:“多謝貴妃娘娘相告。但容若蒲柳之質,確實不堪宮牆之選。”
郭貴妃凝視她一會兒,嘆道:“難道武姑娘是因爲洋川王?唉,洋川王確也是上上的人才,這也怪不得武姑娘。只是……”
她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下去。
容若望著她,忍不住問:“貴妃娘娘對皇上一往情深,難道不是希望與皇上一生一世一雙人?難道願意看到皇上身側再有他人相伴?”
郭貴妃訝然:“可是他是皇上,後宮三千佳麗,六宮粉黛,不都是應該的嗎?”
容若嘆了口氣,卻也無話可說。
郭貴妃又道:“我想說的話,已經都說了,請武姑娘好好想想吧。”
容若道:“多謝貴妃娘娘。無論如何,貴妃娘娘這一番心意,容若心領了。”
郭貴妃搖了搖頭:“我也不能做什麼,只盼他能開心如意,我也就別無所求了。”
郭貴妃轉過身,帶著內侍宮女走了。
容若望著她的背影,心中還是有幾分難以置信的感覺。
一個女子,愛一個人,難道真的可以愛到在願意伴他一生的同時,還希望他身邊同時還有其他心愛的女子?是自己不懂得愛,還是這個時代的人會意錯了愛?
容若站了一會兒,又向承玉殿走去,眼前卻見走過來一個宮女,向她施禮道:“武尚儀,淑妃娘娘有請。”
容若暗暗嘆了口氣,今天這又是什麼日子呢?剛剛送走一位郭貴妃,又來了一位蕭淑妃。
“既然如此,請在前邊帶路吧。”
容若跟隨著宮女,繞過幾棵樹,一叢四季常青的灌木,來到一處石桌石凳前。
蕭淑妃蕭婉兒正坐在這裡。見容若到來,蕭淑妃向對面同樣鋪了錦墊的石凳一指:“武尚儀請坐。”
容若施禮後坐下,問道:“不知淑妃娘娘有什麼事吩咐?”
蕭淑妃容貌清麗,妝容淡雅,比之郭貴妃的嬌豔端莊,又是一番不同的風情。她含笑道:“其實也沒什麼事,只是看到貴妃娘娘和武尚儀談心,本宮不由得也動了找武尚儀聊一聊的念頭。”
容若擡頭一望,原來這處地勢略高,又隱在樹木花叢之後,所以雖然太液池邊的人看不清這裡情形,這裡卻能將太液池邊的動靜看得一清二楚。
蕭淑妃閒閒地問:“不知貴妃娘娘找武尚儀又有什麼事情?”
容若心中一轉,淡淡笑道:“貴妃娘娘不過是問問皇上這幾日在紫宸殿中處理公務是否忙碌,貴妃娘娘言道,眼看到了年底,後宮中許多事情也要請皇上示下,因此如果皇上不忙,貴妃娘娘就要去將一些事向皇上稟報了。”
蕭淑妃嘴角微微含笑,目不轉睛地盯著容若,好半天,才道:“本宮素聞武尚儀的名聲,之前雖也見過幾面,卻不能促膝長談,一直深以爲憾。”
“淑妃娘娘過獎了。”
“武尚儀現在在宮中身份殊異,特別蒙皇上器重。貴妃娘娘自然願意多一個像尚儀這樣的強助了。”
容若不知她爲何突然說起這樣的話,只是道:“這個,貴妃娘娘倒是沒說起過。”
蕭淑妃輕輕笑道:“貴妃娘娘自然是不會這麼說的,不過只要尚儀對貴妃娘娘心生好感,不是更事半功倍嗎?”
容若聽蕭淑妃此言,雖然言語溫柔,卻如刀鋒一般,心中大是不以爲然。
“淑妃娘娘多慮了。”
“本宮倒也希望這是本宮多慮了。”
蕭淑妃眼波一轉,又道:“不過武尚儀是個明白人,也不用本宮多說。無論如何,武尚儀和我們蕭家一直是甚有淵源的,總要比旁人親近些纔是。”
容若聽她話里居然還捎帶上了李緯,更是不甚痛快,便只是淡淡地道:“只怕容若人微言輕,卻也幫不上淑妃娘娘。”
蕭淑妃垂下眼睛,轉而又笑道:“這卻也不忙在一時,只要尚儀記得本宮的話,日後自有作道理處。”
容若站起身來:“多謝淑妃娘娘指點。只是容若奉了皇上之命,還要去承玉殿看望琳瑯公主,也得告辭了。”
蕭淑妃眼波流轉:“既然如此,本宮也不耽擱尚儀的時間了。日後有機會,還望尚儀多去永樂宮坐坐。”
“謹遵娘娘懿旨。”
蕭淑妃點了點頭,含著笑意,看著容若施了禮告辭離去。
容若一邊走一邊想,這些深宮貴婦們,一個個話裡話外都似別有機鋒,今後還真是距離她們遠一些爲妙。
走著走著,她突然覺得臉上有幾絲涼意。容若擡起頭來,向天空中看去。只見不知何時,天空中已經遍佈烏雲,這上下竟開始飄起雪花來,而且看起來雪勢還不會太小。
都說瑞雪兆豐年,下雪是個好兆頭。容若心中真切地希望,這場永貞元年的雪,能將永貞這一年裡發生的所有的事都埋藏起來,能帶來平靜祥和的元和元年。
元和元年(公元806年)的新年,就在一片喜慶喧譁之聲中到來了。
無論是長安城中的人,還是大明宮中的人,都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在大家心底深處,過去一年中的種種波折,都已經隨著永貞元年的結束而過去,而未來美好的一切,都將隨著元和元年的來臨而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