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少女縱馬在草原上奔馳, 跑上一個小山坡,兩人勒住馬。
朵麗公主將馬鞭往遠處一指:"怎麼樣?我們草原上的風景還不錯吧?"
容若望著眼前風吹過之後如同綠色波浪一般起伏的草海,讚歎道:"好美。真是'天蒼蒼, 野茫茫, 風吹草低現牛羊'。"
朵麗公主望著眼前的風景, 嘆道:"是啊, 我最喜歡就這樣縱馬在草原上奔馳, 這樣的綠色,怎麼也看不倦。"
看了一會兒,她又回頭對容若道:"這只不過是漠北大草原最邊上, 昨日咱們纔出了幷州。再走五日,到了我們回紇的王庭所在, 你便知道草原深處又有草原深處的另一番美景呢。"
容若點了點頭:"不知不覺, 離開長安已經有些日子了。這一路上多虧了公主照拂。"
朵麗公主笑道:"你這樣的人, 就算不和我們同行,自己走, 又能差到哪裡去?倒是我,一路上和你談談說說,也長了不少見識。不過,你真的打算再從草原去西域嗎?"
"是啊,我一直久仰西域文化, 現在有機會能親身去感受一下, 真是再好也不過了。"
朵麗公主明媚的容顏上略略有些憂慮:"可是現在的西域, 已經不是從前的西域了。雖然現在西州在我們回紇的控制之下, 但是吐蕃卻時時都來侵擾。西域各國也都蛇鼠兩端, 拿不定主意。就連以前安西都護府的所在地龜茲,從前便如現在的長安一般, 西域各國人和大唐人都能一起生活,可是現在,漢人都已經不多見了。"
聽朵麗公主這樣說,容若笑了一笑:"多謝公主的好意。我明白這些年在吐蕃的凌迫下,西域已經大不如前。可是我還是想去看一看,看一看玄奘西去取經之路,看一看鳩摩羅什東來中原之前所在的地方。都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我雖然讀書還沒那麼多,可是也總想去看看外面萬里之外的風土人情,才覺得不枉了來這世上一遭。"
朵麗公主點了點頭:"既然容若你心意已定,我也就不勸你了。只盼你隨我一同到了回紇王庭之後,我能留你多住幾日,然後我幫你找一支駱駝隊,西行而去。"
容若知道從回紇去西域,要穿越一片沙漠,如果沒有駝隊同行,真是兇多吉少,因此也並不拒絕,只是道:"那就有勞公主了。"
朵麗公主嘆了口氣:"我也希望能像你這樣,自由自在,想走多遠就可以走多遠。"
朵麗公主的聲音裡帶有一絲絲惆悵。容若本來想開口問問她原因,轉念一想,她是回紇的公主,這其中又不知牽連著回紇多少是非恩怨呢,所以只是笑了笑:"公主是金枝玉葉,自然和我這樣的平民女子不同。"
朵麗公主也不答言,望著遠方,默然出了一會子神,好半天,才嘆了口氣:"你說的沒錯。我是回紇的公主,所以我做事不能憑著自己的性子。"
她側過頭來,看了看容若,笑道:"不過,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又哪裡是個普普通通的平民女子了?我雖然在長安並沒有久留,卻也聽人說你的名聲在長安可是家喻戶曉呢。"
容若眼神黯淡了一下,嘴上卻道:"公主那是拿我取笑呢。"
朵麗公主笑道:"取笑什麼?難道我還說錯了?不說別的,單看那日在擊鞠場上,洋川王是多麼著緊你,廣陵王不也是爲了救你受傷?這還用我說嗎?"
容若望著遠處近處深深淺淺的綠,卻沒答話,彷彿心神已經都在眼前的美景上了。
朵麗公主卻似自言自語地道:"可是這件事啊,一個剛剛好,兩個卻嫌多了。各有各的好處,卻教人心裡怎麼選才好呢?"
容若強笑道:"公主怎麼盡說我?公主只怕比我還大些呢,卻不知有沒有定下終身大事?"
朵麗公主是草原兒女,素來大方爽朗,聽見容若這樣說,清脆笑道:"我的心啊,就在草原上。我要找的人,一定得是草原上的雄鷹。直到現在我還沒有碰到,等到我遇到了,我一定告訴你。"
容若被她的爽朗英氣所感染,笑道:"一言爲定。即使那時候我離開回紇了,公主也要派人送信給我。"
朵麗公主重重點了點頭:"一言爲定。"
兩個少女相視而笑。
容若又道:"剛纔說起當日擊鞠的事,那也多虧了公主度量大方,才讓大唐和回紇沒傷了和氣。"
誰知聽容若提起擊鞠來,朵麗公主臉上卻閃過一絲陰霾,嘆道:"和氣是肯定傷了的。阿庫頁那般無禮,將廣陵王傷得如此之重,大唐皇帝陛下沒有當面發作,已經是很給我父汗面子了。事後我父汗狠狠地說了阿庫頁一頓,若不是看著他也受了傷,還不定要怎麼處置他呢。"
容若想起朵麗上次所說阿庫頁是心向吐蕃的話,再想到當日在長安含光殿前阿庫頁的種種無禮,不由得想到今後大唐和回紇的和平之途怕是會更多坎坷。
朵麗公主繼續忿忿地道:"本來我父汗是爲了大唐和回紇永結兄弟之好,才親身去往長安的,更存下了給阿庫頁求娶大唐公主下嫁的心思。可是阿庫頁這樣一攪,我父汗還哪裡有臉面去向皇帝陛下求親?連客館也無法安心住下去,只得匆匆辭別了皇帝陛下,回到草原上來。"
容若安慰她道:"可汗的這一片拳拳之心,皇上肯定是知道的。雖然有旁人橫生枝節,皇上卻不是那等糊塗的人。只要可汗願意結兩國之好的心意堅決,回紇和大唐必能永結兄弟之好。"
朵麗公主道:"我父汗這個人,在草原上素以寬厚仁愛聞名,否則,當年奉誠可汗去世後,大家也不會擁戴我父汗成爲草原之主。只是我父汗心地太過仁善了些,身邊的人即使做了大錯事,他都不忍狠心懲罰,倒是被一些小人……"
朵麗公主舉起手上的馬鞭,狠狠地擊在一旁齊膝高的草叢中。
容若正想開口寬慰她幾句,只見遠遠一匹馬奔來,到了近前,馬上的人勒住馬,道:"公主,可汗召你去他的大帳。"這人原來是朵麗的貼身侍衛比度。
朵麗公主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容若忙道:"那咱們快些回去吧。"
三人策馬回到了紮營搭帳之處。容若先回她和朵麗同住的帳蓬去,比度陪著朵麗來到懷信可汗的大帳前。帳前的守衛們施禮道:"公主,可汗有令,請公主獨自進帳。"
朵麗點了點頭,比度便留在帳門外等候。
朵麗挑簾子進了大帳,叫了一聲:"父汗。"
只見此時帳□□有兩個人,一個是懷信可汗,另一個便是剛纔朵麗和容若剛談論過的阿庫頁。
懷信可汗只召見朵麗公主和阿庫頁的情形並不少見,這二人,一個是親生女兒,掌上明珠,另一個是侄子,是自己百年之後汗位的繼承人,所以在懷信可汗心中是一樣的親厚,王庭有事也常常找他們二人商量。
見朵麗公主進來,懷信可汗招了招手:"朵麗,過來這邊坐。"
朵麗公主席地坐下。
懷信可汗看了看阿庫頁,又看了看朵麗,道:"今天召你們二人前來,是因爲我剛剛收到王庭送來的一封信。其實這是吐蕃送到王庭要呈給我的,因爲咱們一起去了長安,所以直到今日才快馬送來。"
阿庫頁手臂還沒完全傷愈,一隻手用層層白布包裹著。聽見懷信可汗說是吐蕃送來的信,忍不住問道:"可汗,信中所說的是什麼事?"
懷信可汗沉吟了一下,目注朵麗,緩緩地道:"是赤松德讚的親筆信,爲他的兒子定赤王子求親來的。"
阿庫頁瞟了朵麗一眼,問道:"不知赤松德贊所求的是何人啊?"
懷信可汗苦笑道:"當然是朵麗了。"
阿庫頁忍不住哈哈笑道:"那太好了。據說赤松德贊只有一子,便是這定赤王子,赤松德贊百年之後,定是定赤王子接替這吐蕃贊普一位。而且聽說赤松德贊近年來身體大不如前,看來朵麗很快就要當上吐蕃的大妃啦。"
聽了阿庫頁這話,朵麗再也按耐不住,"騰"地一下跳起身來,手中的馬鞭便向阿庫頁捲過去。
阿庫頁早有提防,也立刻站起身來,雖然右手還行動不便,但是騰出一隻左手,伸手便去抓朵麗的馬鞭。終究左手不如右手靈活,阿庫頁雖然抓住了馬鞭中段,但是馬鞭梢已經在他臉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阿庫頁狠狠盯著朵麗,目露兇光。
朵麗也盯著他,俏臉上籠著一層嚴霜。
見他二人這樣的情形,懷信可汗也急忙站起來,喝道:"你們倆這是幹什麼呢?兄妹二人就不能好好說話嗎?怎麼一言不合就要動手?"
阿庫頁緊盯著朵麗,嘴上卻說:"可汗明鑑,這可是朵麗先動手的。"
朵麗跺了跺腳,手腕用了一道巧勁兒,阿庫頁只覺得手中所握的馬鞭便如靈蛇一般,一隻左手如遭雷擊,不得不鬆了手。
朵麗收回了馬鞭,恨恨地道:"阿庫頁,你要是覺得好,你可以自己去嫁給那定赤!要是你膽敢在在我面前多說一句與今天類似的話,我勢必不與你善罷甘休!"
說罷,朵麗再也不管身後懷信可汗正在高叫她的名字"朵麗,朵麗",轉身便衝出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