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緩緩睜開眼。眼前的光亮, 讓她不由自主伸出手去遮擋。
她還沒看清周圍,就聽見有人叫道:“小姐,小姐, 你總算醒了。”
容若偏過頭去, 這纔看到玉秀眼睛腫腫, 頰上還掛著淚珠, 喜極而泣的一張臉。
容若嘴角牽了牽, 現出一個極淺的笑容:“傻丫頭,哭什麼呢?”
玉秀胡亂擦了一把臉,道:“小姐, 你這一昏迷就是十幾天,可嚇死我了。”
容若一怔:“有那麼久了?”
玉秀道:“可不是嗎?那一天從靈堂出來, 小姐你一下子摔倒, 暈了過去, 還高熱不退。御醫方老先生來看過,說你這是憂憤鬱結於心, 內火上攻,因此上才這樣,雖然癥狀兇險,其實是不妨事的。”
容若道:“本來就是沒事的。方老先生年紀那麼大,已經多年不出診了, 你們不該去麻煩他老人家。”
玉秀道:“我哪裡請得動方老先生?是皇上聽說小姐病倒了, 派了吐突內侍請了方老先生過來, 一切藥石都是從宮裡送過來的, 珍貴的補品不知送了多少來, 每天吐突內侍都來問小姐的病情進展情況。”
聽玉秀如此說,容若只是沉默不語。
玉秀並不知道容若與李純的舊情, 只知道容若自從進長安城之後,與當時的洋川王、廣陵王的糾葛,也和旁人一樣,以爲李純登上皇位之後,憑藉天子威勢橫刀奪愛,害了洋川王性命。因此她雖然不敢在言語上對皇上不敬,心中卻不以爲然。吐突承璀過府來探問容若病情,玉秀也只是淡淡地問什麼答什麼。吐突承璀除了請方老先生診脈那次以外,一直連容若的面都未見到,卻也不敢造次,只得從玉秀嘴裡得到些消息,回去稟報,略寬皇上心急如焚之情。
玉秀扶起容若,端起藥碗,服侍她喝藥。
容若一邊坐起身子,一邊嘆道:“這些日子,可是辛苦你了。”
玉秀脫口而出:“我還好,李公子纔是真的辛苦。”
容若微一蹙眉:“李公子?什麼李公子?”
玉秀自悔失言,抿著嘴不再說話。。
容若望著她:“玉秀,你跟了我這麼多年,無論是什麼事,你總不能瞞我。你如果不說,這碗藥我也是不能喝了的。”
玉秀扁扁嘴,只得道:“就是李愬李公子啊。”
容若一怔:“李大哥?他不是在晉州嗎?這又和他何干?”
玉秀道:“李公子在晉州聽聞老爺出了事,就往長安趕,到了長安,來咱們府上,卻恰好碰上小姐病倒了。”
李愬當年在長安時,來訪容若,曾經見過玉秀。玉秀也多聞老爺和夫人、小姐的閒談中提起過這位李愬公子,知道他與小姐交情非比尋常,因此在緊要關頭,張皇失措之際,剛好李愬登門造訪,玉秀便將他視作家裡人一般。
“小姐那時病得正厲害,全身滾燙的,雖然方老先生說不礙事,也嚇得我半死。多虧李公子,安慰我說小姐這是將病發作出來,不窩在心裡,纔不會對身子有大妨礙。李公子就整日整夜地守在小姐身邊,給小姐換冷毛巾敷在額上,給小姐喂藥喂水喂湯,衣不解帶,不知有多細心和盡心。”
容若忽然想起一事,問道:“這些天,都是李大哥他在我身邊?”
玉秀連忙澄清,道:“小姐更衣之類的,都是我做的。李公子是個君子,都主動迴避開來。其他的,李公子都親力親爲。”
容若臉上微微一紅,道:“我不是問這個。李大哥一直都在,我有沒有失態失儀的地方?”
玉秀道:“小姐燒得最厲害的那兩天,夜裡不知怎麼,哭得特別厲害。李公子一直陪在小姐身邊,在小姐耳邊低聲說話,小姐才漸漸安靜下來,沉睡過去。”
說到這裡,玉秀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容若這才明白,夢中那個沉實溫暖的懷抱,原來是李愬。那個反覆承諾著“我在這裡,有我呢”的人,原來是李愬。那個看到了她的眼淚,明白她的委屈的人,原來是李愬。
玉秀叫道:“小姐,小姐。”
容若這纔回過神來,問道:“李大哥現在去了哪裡?”
玉秀道:“李公子昨日就走了。他說,晉州的事,他不能扔開太久,這次來不及請旨,私自進京,原是大罪,現在看著小姐燒也退了,應該很快就會好起來,他也就能放心走了。”
聽玉秀這樣說,容若不禁有些悵然若失。
玉秀看了看她,又道:“本來,李公子囑咐我,不要將他來了的事告訴小姐你,以免小姐你尷尬。”
容若低嘆了一聲,道:“那是李大哥爲人的細心周到。玉秀,你將這些事告訴我,多謝你。”
玉秀忙道:“這個謝我可當不起。小姐,看到你能好起來,比什麼都開心呢。”
容若輕輕一笑,握了握玉秀的手,道:“我明白。”
玉秀又扶容若躺下,道:“小姐,現在無論什麼事,你都不能放在心上,只有好好將養身體,才能做別的事。”
容若輕籲一聲,道:“經過這一病,我還不明白嗎?你放心,無論我打算做什麼,都會先好起來再說。”
容若說到做到,接下來的幾天對任何事都不聞不問,只是安心養病。她自幼習武,底子本來是極好的,果然不過三五日,就漸漸好了起來。
這一日,容若將闔府下人都召集了來,指了指一旁的一隻箱子,道:“諸位在我武家勞作多年,我也沒有什麼可以報答的。這是家父宦途多年的一些積蓄,各位按照年齡長幼分了去,回到家中做些個小本生意,也能度日。”
武府衆人面面相覷,再也沒想到小姐竟然要遣散他們。
其中有老成持重的,上前一步道:“小姐,我們服侍老爺夫人小姐多年,早已把這裡當成了我們自己的家。小姐現在要讓我們走,可是我們有做得不好的地方?”
容若嘆道:“老爺和夫人現在都已不在了,而我,也有別的打算,還不知以後會怎樣呢。趁著現在還顧得上,大家都有個去處,是回鄉養老也好,投奔親友也好,我也能放心了。”
衆人看小姐心意堅決,只得各自上前取了一份盤纏,與小姐灑淚而別。
容若與這些多半是看著自己長大的家人分別,心中頗有些依依之情,不由得淚盈於睫。
到了最後,只有玉秀一人,無論如何都不肯走。
玉秀含淚向容若道:“小姐是知道的,我娘生下我就不在了,後孃攛掇我爹將我賣了。要不是遇到老爺好心將我買下,現在還不知流落在哪裡。小姐要是非讓我回家,後孃一定會將我賣到青樓裡,還不如現在死了乾淨。”
容若知道她說的都是實情,心下十分爲難。
玉秀又道:“我只願跟在小姐身邊,水裡水去,火裡火去,絕不皺眉。要是小姐真的不願帶著我,我就去找沉香和墨影姐姐,剪了頭髮,當姑子去,也落得個清靜。”說著,不由得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