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思齊聽此人分析得頭頭是道, 暗想原來賊人中也頗有些非同泛泛之輩,此人如是,剛纔來見自己的陳公子也如是。
容若認得此人聲音, 正是被陳公子稱爲二哥的枯瘦老者。
又聽得一陣喧譁, 傳來一陣極重的腳步聲。容若聽得微一皺眉, 來人腳步如此之重, 顯見得硬功夫出類拔萃, 自己負傷不輕,又要照顧韋思齊安危,這時節來了如此高手, 情勢極其不妙。
“怎麼?還沒找到?”
紛紛有人向來者施禮:“啓稟圓淨大師,正在找。”
圓淨和尚哼了一聲, 道:“讓弟兄們把這片地方圍起來, 就算現在找不到, 等到天亮,看他們能躲到哪裡去。”
“是”, 其他人紛紛應承,四散開去。
容若暗忖這大樹雖高,枝葉雖密,但是天亮之後,在高手眼中, 依然無法遁形。只盼著小翠能及時搬回救兵, 在天亮前趕到。
樹下只餘下圓淨和尚和那枯瘦老者二人。
那老者上前一步, 低聲道:“大師, 我看現在情形有些不妙啊。楊再興去向不明, 韋思齊又跑了,咱們手中也沒什麼底牌。萬一讓呂元膺得到信兒, 這不是束手待斃嗎?”
圓淨和尚沉吟片刻,道:“老甘,你說得很有道理。你素來是咱們這些人中的智囊,依你之見,咱們現在該怎麼辦?”
甘老頭道:“事到如今,也只得先連夜離開洛陽再說。咱們回緇青,去見李大人,再徐徐圖之。”
圓淨和尚道:“也好。不過咱們不少兄弟都帶了家眷,這說走就走,總要費些周折。”
甘老頭四處看了看,低聲道:“如果這麼拖家帶口,怕是就走不成了。”
圓淨和尚聲音轉冷:“你是讓我拋下兄弟們?”
甘老頭道:“大丈夫該斷則斷。”
圓淨和尚斷然道:“背信棄義,豈是丈夫所爲?你休要再提。”
甘老頭嘆了口氣:“既然大師舍不下,那隻得先讓大家回去帶上家眷,連夜回緇青。至於走得成走不成,只有聽天由命了。”
圓淨和尚還未答話,忽然聽到樹林邊緣有人呼喝。
圓淨和尚疾道:“找到了。咱們快去。”
他二人剛打算向傳來聲音的方向奔去,就見一條身影如同驚雷閃電一般從那邊撲了過來。
圓淨和尚武藝不凡,及時抽出戒刀一架,只聽得“叮啷”一聲脆響,這纔看清原來敵手用的是劍。圓淨和尚心下凜然,知道來的這個人武功甚高,急忙打迭起精神,與來人戰在一處。
甘老頭本來就是以頭腦取勝,武藝平平,見圓淨和尚和來人拆了幾招,已經明白憑自己的武藝,上去只是礙手礙腳。他在一旁看著,心下十分著急。
容若在樹上藉著月光凝神細看,來人劍光凌厲,身法夭矯,不由得低低地“咦”了一聲。
圓淨和尚身手確實不凡,戒刀舞起來虎虎生風。但是來的這個人更勝一籌。兩人打到數十招,刀劍相擊,圓淨和尚只覺得對方劍上傳來一股柔勁,帶動自己手中的刀轉了一個圈,虎口一熱,再也拿捏不住,戒刀脫手飛去。
圓淨和尚暗叫不好,向後飛退。可是劍光更快,向他咽喉刺來。圓淨和尚背後撞上一棵大樹,退無可退,只得閉目待死。可是等待良久,劍尖卻遲遲沒有刺下來,喉頭卻感到微微刺痛。他張開眼睛,看見對方手裡的劍正指在他的咽喉上。
圓淨和尚喝道:“要殺便殺,何必惺惺作態!皺一皺眉頭,不算好漢。”
對方冷笑一聲,道:“暗中下手,殺害忠良的卑鄙小人,充什麼好漢!”語聲清脆玲瓏,竟是個女子。
容若聽了這句話,再無懷疑,在樹上叫道:“師傅!”
原來這個擊敗圓淨和尚的人非是旁人,正是容若已經十幾年未見的師傅霍七娘。
聽到樹上傳來這一聲呼喚,霍七娘心中一震,手上卻沒有絲毫放鬆,劍尖透力,點了圓淨和尚的幾個穴道,令他動彈不得。
容若一手扶著韋思齊,深吸一口氣,壓下傷處的痛楚,從樹上一躍而下,將要落地時氣力未免有些不濟。霍七娘看在眼裡,縱身迎上前去,手搭在容若肩上,助了一臂之力。
容若落地後氣息未定,就又叫道:“師傅。”
霍七娘心中驚疑,上下打量她。
容若知道,自從她十歲時師傅離開,到現在已經十幾年了,自己外貌變化甚大,再不似當年的小女孩模樣。
她從袖中取出短劍,捧到霍七娘眼前,到:“師傅,這是您傳給徒兒的劍,當年您臨去時曾言道,這雙短劍是當年公孫祖師的隨身兵器,在本門裡代代相傳。”
霍七娘見了這雙短劍,再無懷疑,叫道:“若兒,真的是你!”
容若也叫道:“師傅。”
自從家中生變,父母亡故,她在這世上再無一個親人,每每想起,未免也有些淒涼。今日見到師傅,滿腹委屈,一下子傾瀉出來,一時間淚盈於睫,竟說不出話來。
霍七娘也甚是激動,只有韋思齊較爲冷靜,道:“恭喜武姑娘師徒團圓。不過這兩個賊人,該當如何處置呢?”
霍七娘和容若立時警醒,知道此時此刻處理眼前之事最爲要緊。
霍七娘看了一旁的甘老頭一眼,喝道:“如果想要性命,就不要亂動!”
甘老頭本來見霍七娘和容若師徒相見,二人都頗爲激動,想趁機放出暗號,讓林外的同黨們趕來營救,一隻手正向懷中摸去。聽霍七娘這樣一喝,手頓時停在那裡,再也不敢妄動。
霍七娘側耳聆聽,突然向甘老頭笑道:“只怕你就算現在招呼你的同夥來救你們,他們也是自顧不暇的了。”
甘老頭一怔,不知道她是何意。又過了片刻,才聽到林外傳來陣陣馬蹄聲,還有人不住呼喝,高聲叫道:“我們是洛陽守軍,已經將這裡包圍了,放下兵器,放你們一條生路。”
容若看向韋思齊,道:“小翠搬救兵來得好快。”
不多時,從林外進來一隊軍馬。此時天色微明,看得出當先一匹馬上是一個將軍模樣的人,右手邊的馬上正是小翠。
這隊軍馬還沒有走到近前,小翠已經縱聲大叫道:“小姐,小姐。”
韋思齊應道:“小翠,我在這裡。”
小翠跳下馬來,向韋思齊飛奔過來。那個將軍模樣的人也連忙下了馬,快步走了過來。
小翠拉著韋思齊的袖子,見到自家小姐安全無恙,臉上又是高興的笑意,眼中卻忍不住流下淚來。
韋思齊笑道:“我這不是沒事嗎?別哭哭啼啼的了,像個小孩子。”
小翠擦了擦眼淚,側了側身,向韋思齊道:“小姐,這位是洛陽守備呂大人。”
韋思齊沒料到呂元膺親自帶兵前來,襝衽施禮道:“韋思齊見過呂大人。”
呂元膺忙道:“韋小姐不必多禮。是本帥治理洛陽不利,纔出了這等賊人,讓小姐受驚了。”
韋思齊微笑道:“這是賊人猖獗,不關呂大人的事。還多虧了呂大人帶兵及時趕到,這才能將賊人一網打盡。”
呂元膺看了看容若,又看了看霍七娘,目光最終落在容若身上,一抱拳,道:“這位可是武尚儀?”
容若知道必然是小翠路上將自己也在場的消息告訴了呂元膺,暗中嘆了一口氣,轉過身來,還禮道:“見過呂大人。”
呂元膺目光落在容若左肩上,那裡一大片殷紅,染在白色衣衫上,宛如一朵紅花,格外顯眼。
呂元膺倒吸了一口冷氣,急道:“武尚儀被賊人所傷,快隨本帥回洛陽,請洛陽最好的名醫診治。”
容若不願與這等朝廷大員,封疆大吏扯上瓜葛,所以並未答言。
韋思齊心思靈巧,察覺出容若似乎對呂元膺的殷勤並不接受,便笑了笑,柔聲道:“武姑娘爲了救我受的傷,無論如何,也該讓我盡一盡地主之誼。請武姑娘到舍下坐一坐,讓大夫看上一看,我好歹也能心安些。”
霍七娘擔心徒兒傷勢,也道:“若兒,你怎麼也該去洛陽城裡請個大夫瞧瞧。”
容若本來就對韋思齊頗有好感,見她軟語相求,師傅也這樣說,不好違拗,便點了點頭,應承下來。
呂元膺一直懸著的一顆心,這才放下來。他一路上提心吊膽,惟恐韋思齊和容若出了什麼意外。現在見韋思齊安然無恙,容若雖然受了傷,看來也沒有性命之輿,而且還應韋思齊之邀同回洛陽,即使皇上知道了,大概也能交代過去。
呂元膺舒了一口氣,這纔看了看霍七娘,問道:“這位是?”
霍七娘向容若使了個眼色,佯作沒聽見呂元膺的問話,半側過身,看向別處。
容若素來知道師傅的性子,知她不耐煩應付呂元膺這樣的人,便指了指地上的圓淨和尚,向呂元膺道:“呂大人,此人是賊人中的首領,請呂大人押解回洛陽,細加盤問,便知賊人的來龍去脈。”
呂元膺大喜,也顧不得再問其他,急忙命人將圓淨和尚綁起來。甘老頭本想趁亂溜走,卻因爲呂元膺手下的兵士層層包圍著,剛跑出幾步,便被人發覺,被擒了個正著,只得閉目嘆息,聽天由命。
容若又想起那在賊人中坐第三把交椅的陳公子,仔細一看,並沒在被擒的賊人裡發現他,不知是逃走了還是被當場格殺。容若卻也沒十分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