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藥物帶來的后遺癥, 顧景深的戰斗力一直沒能恢復,但在藥癮發作的間隙里,動動手指還是沒問題的。一旦發作結束, 顧景深就爭分奪秒的在驚蟄的終端上編程序。
異種尸體筑起的圍墻已經開始腐爛了, 距離實在太近, 驚蟄對那股味道忍無可忍, 捏著鼻子把尸體扔到了樓層的另一頭。
沒有了尸體的震懾, 賊心不死的異種們又來進攻。
驚蟄和一只異種糾纏的時候,另一只異種從她身邊掠過,直沖靠墻坐著的顧景深。低頭編寫程序的顧景深動都沒動。
長著犀牛鼻子的豹在顧景深面前轟然倒下, 是驚蟄投出了匕首。
隕星姑娘被嚇出了一身汗:“你怎么不躲?”
顧景深這才抬起了頭,沖驚蟄一笑:“因為你在啊。”
那溫溫勾起的嘴角是顧景深一貫的平和溫柔, 然而配合著眼里戲謔, 笑容里又多了股死皮賴臉的味道。
驚蟄無言以對, 沒好氣的把異種尸體從顧景深面前拖走,去構筑一道新的尸體防線。
顧景深低頭繼續寫代碼。
和幾天前相比, 現在的顧景深和驚蟄相處時,表現得要隨意得多,對敵人的戒備和狠戾被妥善的收了起來,面對陌生人的謙謙有禮也撕了個缺口,露出了留給熟人的, 本真的性格特色。
同處困境又沒有利益沖突, 絕對的合作關系讓兩人能更快的親近對方, 而另一方面, 雖然驚蟄想要隱藏, 但她對顧景深的熟悉讓她在行動中兼顧了許多年輕人沒有說出口的要求,無形中化解了顧景深的防備。
現在在顧景深眼里, 驚蟄是個強大又體貼的姑娘,雖然在某些時候她看上去有點兒怪,也有點兒傻。
又怪又傻的隕星姑娘在顧景深藥癮發作的時候,一點不體貼的撿起了從他手心滑落的終端,半句安慰沒有,一個眼神都欠奉,縮到另一面墻腳下,接著顧景深的代碼繼續往下寫。
藥癮發作讓顧景深不自覺的抽搐,但卻不會再讓他失去意識了,年輕人甚至可以維持著坐姿不再蜷縮成一團。
他看著另一邊低頭編寫程序的驚蟄,心里竟是莫名的寧靜。
驚蟄察覺到了顧景深的目光,抬頭望回去。
顧景深緩緩的,扯出了個笑容。
嘴角揚起的弧度和平日里別無二致,在藥癮發作的前提下,卻讓隕星姑娘覺得驚心動魄。
顧景深不僅笑了,還開口說話了:“逃出這里后,你準備再做什么?”
驚蟄:“逃離這個星球。”
顧景深:“去哪兒?”
男生的聲音帶著氣音和顫音,非常不穩定。
驚蟄不太想回答他的問題,于是扯開話題:“你是不是該省省力氣?專心點把發作熬過去?”
“轉移注意力,有助于緩解疼痛。”顧景深這樣說著,音調真的奇跡般的平穩了些。
驚蟄低著頭寫程序,問:“別老說我啊,你呢,打算怎么辦?”
之前他們從沒討論過這個問題,隕星姑娘有些緊張,手下的代碼走得飛快。
顧景深的回答再簡單不過,也再堅定不過:“回聯盟,回軍隊。”
驚蟄捏了捏耳垂,隕星的植入式終端已經快兩個月沒收到消息了:“也不知道外面現在怎么樣了……”
荒星是未被探索過的地域,雖然外面的資料說它非常落后,但原來是天河星的隕星人以自身為例,不敢對荒星掉以輕心,或許在荒星的某個地方,有非常高端的信號監控設備呢?或許天河星人的敵人,就扎根在荒星上呢?
所以雖然驚蟄耳廓內的植入式終端有信號發射接收的雙重功能,但卻始終處在關閉狀態。
“就是因為不知道,才更要早點出去。”
驚蟄編著程序,想著隕星,漫不經心的應了句:“是啊。”
從又一次的發作中緩過神來,顧景深做了幾次深呼吸挪到了驚蟄這邊。
身邊落下一個陰影,隕星姑娘沒有在意,因為水和食物都在這邊,她低著頭繼續寫程序。
冷不防顧景深把終端從她手里抽了過去。
驚蟄一扭頭,看見大汗淋漓的男人臉上若有所思的表情。
驚蟄:“……”她好像暴露了什么不該暴露的東西。
不等顧景深細看,驚蟄又把終端搶了回來,同時推了把顧景深:“去擦擦,身上一股汗味。”
顧景深:“……我已經看見了。”
他從坐過來就在看驚蟄寫程序,她可不僅僅是“會寫”,是“很會”,“非常會”。
無論是編程的速度還是質量,都已經好到了一個令人震驚的程度。
顧景深的編程水平可以算是專業級,但還不到顧衍的水平,但水平不到,眼力到了,驚蟄那一手是專業中的專業。
看見驚蟄遮遮掩掩的動作,顧景深頗為無語:“你把終端搶回去能干嘛?還能把編好的程序刪了嗎?”
“我都看見了啊。”
驚蟄:“……”
隕星姑娘把終端塞給顧景深,然后雙手捂臉。
顧景深沒去理驚蟄說他滿身汗味,一條條翻看驚蟄寫的程序。
“你倒是什么人?”顧景深用閑扯的語氣,問出了他一直想問的問題。
驚蟄依然捂著臉,聲音悶悶的從指縫里透出來:“一個會很多東西的人咯。”
雖然對方不肯正面回答,但也沒有太抗拒這個問題,顧景深可有可無的繼續問著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那我們換個問題,你是哪里人?”
在銀河系,驚蟄是個黑戶,隕星人不可能想不到她會面臨顧景深現在問的這些問題,早就準備好了一套說法。
“你從哪兒來?”
如果掩飾這種問題就顯得刻意,會更加引人注目。
驚蟄放下捂著臉的手,說出早就準備好的說法,就三個字:“實驗室。”
顧景深手指一頓,他其實已經做了好了驚蟄繼續隱瞞的準備。
年輕人扭頭看驚蟄:“……什么?”
“你是不是一直覺得我懂得東西太多,但卻缺乏生活常識?”在熟悉之后,這種說辭無疑是很能讓人相信的。
“因為我不是在正常的環境下長大的。”
也不算全都是謊話,驚蟄看著顧景深的眼睛,一點躲閃都沒有:“我從很遠的地方來,具體位置你在宇宙地圖上找不到。”
顧景深覺得自己和驚蟄還沒熟到能分享這樣的秘密,但卻又不覺得違和,他似乎抓住了什么。
“如果是這樣,你為什么要離開荒星?沒有公民編號你根本不可能進入其他星球。”
“荒星給我的感覺和實驗室給我的感覺非常像。”驚蟄說,“嚴重的兩極分化,明明擁有高科技,卻切斷了和外界的通訊,拒絕著外來文明的進入,就像是——”
“——像在隱藏什么一樣。”顧景深接上,他也有這種感覺。
男人把話題扯回去:“所以你想離開荒星……”
驚蟄順勢接上:“如果按正常流程,走荒星上層人提供的通道離開,我是可以被其他星球接受的。”
“但現在這條路子顯然行不通了。”都變成收藏了。
“如果你貿貿然登上某顆星球的話,面臨的不是監.禁就是遣返……”顧景深回憶著法律政策,“如果外面還在打仗,你恐怕連被遣返的機會都沒有。”
驚蟄:“監獄不一定能關得住我。”
顧景深:“……這是值得驕傲的事嗎?如果你成了越獄犯,執法者看見你或者直接擊斃了事!”
驚蟄嘆了口氣:“所以你現在是在告訴我,我想登陸別的星球是不可能的?”
她看了眼顧景深:“那么我離開荒星后就去當個宇宙海盜。”
顧景深想也沒想:“不行!”
兩個字幾乎是吼出來的,嚴厲得不行。
驚蟄被嚇了一跳,但因為不是真心想當海盜,被顧景深吼了她也沒生氣。但隕星姑娘覺得作為一個從實驗室里跑出來的人,會想當海盜很正常啊,因為自由啊,偌大的宇宙,隨你來去。
于是驚蟄問:“為什么不行?”
她的口氣和問“沒胃口就等于身體不好嗎”時的一模一樣。
“我會打架,會編程,還會開機甲,當海盜可以混得很好啊。”驚蟄還一條條的給出理由。
驚蟄反問“為什么不行”的語氣,和她給出理由的認真表情讓顧景深覺得她說得好有道理,同時也覺得這果然是個實驗室出來的姑娘,連基本的價值觀都沒有。
顧景深覺得自己有必要幫驚蟄建立三觀:“這世界上很多事情,不是你有能力去做,就可以去做的。”
按老師們上課的套路,說完理論后就該舉個例子。
“比如在地下倉庫里,你引著八只異種時,根本不必管我能不能接受,只要把它們帶到籠子邊,我就一定會想辦法去控制它們,你完全可以脫身。”
“但你想讓它們分散著進來,結果卻把自己也困住了。”顧景深循循善誘,“你為什么這么做?”
顧景深想要誘導驚蟄說出不想因為自己讓別人陷入險境之類的話,當時的情況也確實是那樣。
但認真聽著他的話的驚蟄燦爛一笑,說的是:“因為我知道你,喜歡你啊。”
顧景深:“……”
這課沒法上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