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誠的猜測果然沒有錯,等他也走到了掛在墻上的二十萬分之一的地圖面前,就見謝昌云指著地圖道:“陳長官請看,日軍華中派遣軍如果發動以占領武漢為目標的戰役,必會選擇兩個進攻方向和三至四條進攻路線。一個方向是沿長江,分為江南和江北兩路。另一個方向是從大別山北麓,沿六安、葉集先攻占商城潢川,然后再分兵兩路,一路攻信陽,然后沿平漢線向南推進,一路從沙窩、小界嶺越大別山余脈經黃麻直突漢口。在這樣的情況下,我軍雖然幾面受敵,但同時也獲得了在任意一個方向上對敵實行殲滅性打擊的戰機。這里、這里、這里、還有這里,再加上這里兩處,這里的一處,總共不下六七個地域,其地形都有利于我軍對深入之敵實施圍殲。”
謝昌云用木鞭在地圖上一連氣的畫了好幾個圈,然后收回木鞭,又走到了電扇下去吹風。
陳誠站在地圖前看了一陣,回身對謝昌云道:“我的謝副長官,也只有你才敢做這樣的設想。但是即便日軍分成四路或以上,每一路也不會少過幾萬人。十二集團軍、七十四軍、七十一軍(由三十六師和八十七、八十八師合編而成)都部署在江南。在江北以及大別山區的那些部隊,阻敵尚可,但要靠他們來殲敵,我看指望不大。而且江北又是第五戰區的轄區,所以說來說去也只有在江南有戰機可尋。但是這和馬當要塞又有什么直接關系呢?”
謝昌云笑起來道:“這樣就對了!陳長官這么想,那日本人也會這么想,這不就是機會嗎?由于時間上不好把握,大別山北麓我們可以暫時放一放,但是長江南北的這兩路日軍我可舍不得丟掉。現在我們可以來說馬當要塞了,請陳長官再來看地圖?!?
再次走到地圖前面后,謝昌云指著馬當磯和長山的位置道:“我們來設想一下,如果日軍久攻馬當要塞不下,他們會以大批艦艇和重兵止步于此而坐等嗎?顯然不會。在這種情況下,日軍必然會選擇一方面繼續圍攻馬當,一方面則放棄水道而走陸路,而從其給養供應和側翼安全這兩方面來看,顯然是江北這一路更為便利,而且還可以得到來自合肥和屯兵馬當前的部隊兩個方向的支持,因此日軍極有可能在放棄水陸之后,不會馬上采取沿江兩岸齊頭并進的戰術,而是會在江北的太湖、潛山、宿松、黃梅一線單獨突進,而以馬當下游的日軍暫時留作觀望并作為后備支援力量,如果北岸進展不利,他們就前去支援,如果北岸進展順利,他們就開辟南岸戰場,向彭澤、湖口、九江方向進攻。而我們要的就是這個結果。當日軍在江北進占到宿松一帶時,我們就主動放棄南岸長山陣地,而只堅守馬當磯,以繼續阻止水道,則放日軍放心沿長江南岸的陸路來取湖口和九江,使南北兩岸的日軍因長江之隔,失去相互直接支援的條件。而我們則可以兩岸同時發動圍攻,以南岸為虛,北岸為實,讓日軍左右和首位難顧。只要能爭取兩天的時間,北岸日軍必遭我重創,回過頭來我們就可以再對付江南的敵人。這時馬當要塞再守不守都無關緊要了?!?
“老弟,要是你有權左右全局,這盤棋你就下活了!”陳誠盯著地圖又回味了一陣,然后轉頭伸出兩個指頭接著對謝昌云道:“有兩個前提,一個是你我至少能調動九江以下兩岸的軍隊;二是馬當要塞必須堅守到你所需要的時間。當然在具體的排兵布陣、預留后手方面還有諸多要點,但是只要這兩個前提解決了,其他就不是太大問題。不過我這只是從純軍事的角度來做的評價,但更重要卻不在軍事上。馬當要塞耗資巨大,號稱固若金湯,上至統帥部、下至一般民眾也對其期望甚高,放棄馬當及外圍長山陣地的干系重大,不管你后面的仗打得怎么樣,但前面的黑鍋是背定了,甚至誰都可以在事后說如果馬當不丟,武漢也就無憂。一旦武漢最后不保,你拿什么來證明放棄長山陣地以至整個馬當是準確的?所以老弟,我對你的全盤計劃多有贊成,但唯獨棄守馬當這一點,我勸你再做謹慎考慮,最好在任何場合下提都不要提。這個仗能打到什么程度就算什么程度?!?
陳誠這番話說的可是推心置腹、不無道理。
而謝昌云想來想去也確實如此,在心里已經是認同了。
武漢早晚是棄守,自己何必爭這一時呢?
于是謝昌云便對陳誠道:“謝謝陳長官提醒!不過還是希望陳長官能把江北至大別山南脈的防務爭取過來,我調一個軍過去協助進行積極防御。江北打好了,江南的壓力也能減輕一些。”
陳誠道:“我看也不必硬掙,只要把你的計劃去掉馬當要塞的內容,以戰區的名義報上去就可以了,怎么定奪是參謀本部和軍事委員會的事。不過在江北宿松和黃梅駐防的主力是二十七軍,霍揆章軍長在淞滬就欠了你一個大人情,當時要不是你們頂上去了,他的十四師就打光了。老弟你如果執意要打這一仗,不如和霍軍長直接說明,到時候把十二集團軍運動一部分到江北,有機會就打,這叫臨機處置,誰也不會追究;沒機會就撤回來,對外這是你我安排的一次渡江演習,誰也說不出來什么。只要馬當和湖口不失,我們集中幾個渡口的運力,短時間把一個軍送去送回絕無問題?!?
謝昌云嘆了口氣道:“與其這樣,還不如連計劃連上報都不用上報了,免得萬一不批準,事后則顯得我們先見、而別人愚笨,不但牽連過多,樹敵也會不少。我們只需做好準備,到時候條件萬一具備,就真的來他一個臨機處置。包括江北和馬當在內?!?
陳誠道:“老弟廣東一月,氣度大為長進呀!”
謝昌云道:“氣度?剛被逼出來的?!?
一個龐大的醞釀,由于各種復雜的因素,一點點縮水幾乎又回到了原地。
陳誠見謝昌云情緒不佳,于是就安慰道:“就你最后說的這個辦法辦。老弟,要是只涉及我們第九戰區,打仗的事你盡可全權做主,我只需為你幫襯就是。如果老弟覺得需要我這個司令長官扛槍上陣,我也毫無二話。要知道,老弟你現在在戰區的聲望可是高的很呀!在淞滬和十二集團軍一起打過仗的,在南京被六十五軍接出包圍圈的,還有得到了新裝備的,再有你們訓練和補充過的川軍,加起來差不多就有二十多萬,誰不對你謝副長官心存感激、以求圖報。說實在我都有些羨慕,不過指揮調度起來我也更放心了!”
陳誠與謝昌云的關系日益密切,連夫人也和何欣怡多有來往,所以端出來的都是內心實話,其中并無譏諷和嫉妒意思。
實際情況本來就擺在這里。謝昌云也用不著虛情假意的掩飾,于是笑了笑便又向陳誠提出了要外出視察的事。
陳誠也知謝昌云肯定會去十二集團軍有所布置,所以就道:“老弟要去就直接去九江南昌好了,湖北這邊一片給我留下,我也得抽時間去看看?!?
謝昌云道:“你陳長官還身兼軍委會政治部主任、武漢衛戍總司令,哪里有那么多時間?在武漢附近視察一下就可以了、我反正是江北和湖口以下都不用去了,回過頭把再其他的地方順帶也就走了?!?
“唉!萬事纏身呀!隨便老弟吧!”
相比之下,政治部和衛戍司令部的事情似乎還要繁雜瑣碎的多。陳誠知道就這么一會兒,秘書那里估計又壓下了好幾份公文。
謝昌云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剛從王秋手里接過濕毛巾擦了把臉,就聽桌上的電話鈴響了,他過去拿起電話一聽,竟是宋美齡親自打來的。
只聽宋美齡電話里帶著親切的笑聲道:“昌云,你和欣怡一走就是一個月,我這里可冷清多了。今天晚上你和欣怡過來吃飯,另外委員長也想找你談一些事。就這么定了。你先忙你的吧!噢!天太熱,你不用穿的那么正規。”
謝昌云放下了電話對王秋道:“晚飯你得一個人吃了。你先去告訴欣怡姐一聲,蔣委員長夫人要請客,等會兒我們早一點回去準備。另外通知下李廷秀,讓司機五點四十來接我們?!?
謝昌云現在差不多也把王秋當半個副官在用了。不過除了些端茶倒水的事之外,也只是和何欣怡、李廷秀以及麥德彪等司機衛士們傳個話,聯絡外面的那些事倒不用她跑。
李廷秀樂得省心。
而麥德彪等一幫家伙卻有了口實,背地里都把王秋稱為“小內副(婦)”。
其實他們也大可不必躲在后面說,謝昌云如果聽見了這個稱呼,肯定會有不薄的打賞的。
雖然宋美齡特意關照了,但是謝昌云回住處洗過澡之后,還是換上了一身干凈的夏季短袖軍常服。
而何欣怡卻是一襲雪白的西式套裙,在炎熱的夏天里看著要比謝昌云清爽多了。
這次蔣介石找謝昌云其實也沒有什么特定的專題要談,而是因為這一個月來幾乎沒有聽到謝昌云的聲音,讓他感到了有所不適和不安。
因為面對日本以強大的力量投入于對華侵略而形成的艱難的局面,蔣介石周邊的軍政要員們,要么是慷慨激昂、誓言血戰,要么是抱著走一步是一步的被動消極心態,而唯有謝昌云,始終是以冷靜理智的心態、堅定勇敢的意志和樂觀必勝的信念而泰然處之,每當他出現在身旁時,就會給人帶來一種踏實安定的感覺,每和他泛談一次之后,總是能對一些事物產生豁然開朗的奇效。
蔣介石十分樂于享受這種體會。
而且,經國來信中也特別描述了謝昌云請他在贛州一聚時的情景,談到謝昌云對蘇俄體制利弊之灼見、談到他對地方治理施政之點睛,字里行間莫不表現出他對謝昌云的贊譽與投緣。
因此,對謝昌云決不能向處理與其他人的關系那樣或恩威并至、或若離若即,而是要在不失體尊的前提下與之保持一種私人間的親近關系。
“你毛澤東能夠這樣,我蔣中正也未必不行!”
所以,蔣介石在一種和隨和的氣氛中聽取了謝昌云對下一步的戰局、國際局勢可能產生的演變、國內的戰時經濟政策等方面的一些分析和看法,時而頻頻點頭、時而還穿插一下自己的認為。
最后確定了謝昌云在廣東一個月來并沒有停止對全局的考慮,也并沒有產生疏遠中央的想法。有意躲開,或許真的就是不想進一步介入徐州會戰的一種姿態。
蔣介石對此感到了大為放心。
于是對謝昌云即將的外出視察,蔣介石多有勉勵,并一再強調對下一步華中的戰略部署,自己和謝昌云并沒有什么分歧,希望謝昌云能夠放手的按自己的想法行事,這點他會對陳誠講清楚的。
這實際上就等于告訴了謝昌云,第九戰區的軍事部署將以他的意見為主進行。
當然,謝昌云也不會完全聽信蔣介石的話。
有了徐州會戰的教訓,又有了陳誠的忠告,謝昌云此后再拿出來的作戰方案,絕不會是像之前考慮的那樣直接表明自己的意圖了。其主要想法,都將隱匿于“臨機處置”這四個字中。
隨著抗戰的持續,這么方面的考慮肯定也會越來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