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云琛微微直起了身子,側(cè)過臉,看向站在門邊一臉忿恨難抑的林如畫。他并沒有開口解釋什么,只是打了個手勢讓唐凌先走,隨即自己不疾不徐的將衣衫拉上,下了床將地上方才打碎的茶盞碎片一一拾起,擱在桌子上。
唐凌不知道謝云琛該如何面對這接下來的復(fù)雜局面,她有些遲疑地離開了謝云琛的身旁,將那張精致的□□小心地攏入袖中,慢慢走到門口。略一掀起眼瞼,就看到林如畫那雙妙眸中有掩飾不住的熊熊怒火在燃燒,似乎再多留一刻就能將自己給燒著。她雖然不懼,但到底還是覺得有些詭異,于是索性大方得體的沖她一笑,不卑不亢的從她身邊走出門。
在兩人擦肩而過的那一剎那,林如畫故意撞了一下唐凌,在看到對方明顯一個趔趄之后,她頓覺心頭的不滿和戾氣稍稍緩解了些許。
唐凌冷哼了一聲,拙劣的把戲!她絲毫不在意這等小事,就算是占了上風(fēng)又如何?心念及此,她狀似無心的睨了一眼林如畫,然后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里。今天晚上一下子發(fā)生了這么多事,實(shí)在是需要時間令她好好消化一番這突如其來的訊息。就今晚的情形來看,林如畫和謝云琛之間的相處,似乎也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么單純,最最令人訝異的是,謝云琛為何說他活不過二十五歲?這究竟是什么緣故?一想到這里,唐凌只覺得自己的心都快揪到一處去了,漫延開來的滲入骨髓的絕望感,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凌遲這自己心臟處最柔軟的地方。
不說唐凌滿腹心事的離去,單說此時這客棧房間之內(nèi),氣氛就詭譎得讓人頓生拔腿就逃的欲望。謝云琛面不改色的端坐一旁,修長的手指無意識的把玩著紫砂茶盅,他雖然無動于衷,但是注意力卻無法集中起來,思緒紛繁復(fù)雜。
只聽得“咚”的一聲,林如畫忽然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眼淚洶涌而出,順著她尖細(xì)的下頜流了下來,楚楚動人的委屈之態(tài)自不必說。她滿臉誠摯的表情,一字一句皆像是從心肝肺葉里挖出來一般:“云琛,你能不能原諒我?我今晚不該說那些話,不該故意傷你的心,不該將我父母的事情提出來……這些年,你對我的好,我都看在了心里,我沒忘,真的沒忘……”說到此處,她哽咽連連,氣息接續(xù)不穩(wěn),再也說不下去了。
謝云琛見她主動示弱,自然心頭放軟了幾分,他停頓了片刻,方開口溫和地道:“你起來罷。”
林如畫如蒙大赦般,心頭的陰霾一下子消散了些許,她固執(zhí)的跪在原地,挪到謝云琛身邊,仰起臉緊張的問道:“云琛,你……你方才說,你活不到二十五歲?是真的么?”即使是在這一刻,她依舊希望,謝云琛那句話只是說笑而已,并不為真。
謝云琛沉默了許久,久到林如畫幾乎以為過了一個世紀(jì)那般漫長,他才終于輕聲開口,聲音虛無縹緲,淡蒙如霧:“我自小從娘胎里帶來的一股熱毒,這些年雖靠藥物壓制毒性,到底還是無法根治,祛除根本。我如今已經(jīng)二十一歲,頂多再過四年,就……”說到“就”這個字之時,他清淺自嘲的一笑,沒有再說下去。
這么年輕的生命,這么顯赫的官位,還沒有完全嘗到愛情的甜蜜,他……就要撒手人寰了。這一切,未免太過可笑的諷刺!這個消息,是他娘親親口對他說的,每一個字都似耗盡了全部的心力。當(dāng)時,他們母子二人,甚至都瞞過了他父親謝縉。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悲劇,輪番上演,謝云琛不禁微微嘆息,他實(shí)在擔(dān)心老父經(jīng)不起這個打擊。
林如畫呼吸一窒,滿臉難以置信的神情。她柳眉顰蹙,心頭大慟,剛剛好不容易收回去的眼淚這下幾乎再度泛濫:“云琛,正因?yàn)槿绱耍阅悴啪芙^了那個娃娃親對么,你不想耽誤耽誤唐凌的終身對么?那我呢,你就忍心我投入了全部的感情,最后換來的,卻是你離開人世的消息么?”
謝云琛渾身微顫,很快便恢復(fù)了如常。沒錯,拒婚一事,是他醞釀了許久,深思熟慮的結(jié)果。一來是因?yàn)樗麑α秩绠嬘泻酶校肀闶橇帜概R終時所托付的那一番話,這三來,就是因?yàn)樽约夯畈贿^二十五歲,不想耽誤了人家姑娘。至于林如畫,他想著反正這整個帝都有許多公子哥兒在追求她,即使自己有朝一日去世了,林如畫還是能尋覓到自己的美好姻緣的。當(dāng)時看來,他的計劃的確完美無缺,爭取將傷害降到最低。可為何,這里面的每個人卻還是在情網(wǎng)中掙扎喘息,一直都掙脫不開呢?
他想開口說些什么,卻覺得語言在這一刻是如此的蒼白無力,幾乎不能表述心頭所想之萬一。于是,他只得靜默的端坐在原地,視線從跪伏在他身邊的那個絕色女子臉頰上移開,唏噓難言。
卻說唐凌離開了客棧之后,被這迎面的夜風(fēng)吹得身上一陣寒噤,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哆嗦。這么一來,倒是讓她有些混沌的思緒有了片刻的清明。糟糕!唐君毅派她出去的任務(wù)她還沒有完成,這可怎么交差呢?正在胡思亂想之間,忽然身后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嚇了唐凌一跳:“唐小姐怎么大晚上的出現(xiàn)在這里?”
唐凌此時還未將□□戴在臉上,此時聽了這話之后,連忙回過頭來,尋找聲源地。待到借著月光看清楚了來人是誰之后,她渾身情不自禁地一哆嗦。這仵作楊杰真是到哪兒都改變不了他散發(fā)的這種死人氣息啊,一張面無表情像死尸一般的臉,以及那高挺的身影直直而立,怎么看怎么讓人心頭發(fā)怵。她一怔,隨即收拾好了心緒,盡量換上一副正常的語氣開口道:“楊仵作怎么也沒回去?”
“衙門事多,在下處理尸體,所以出來的晚了,”楊杰真是多余的廢話一句都沒有,跟他的長相性格倒是頗為相配,“唐小姐呢?”
“哦——”唐凌做出恍然大悟狀,這才道出自己今晚出府的目的,“楊仵作知不知道附近有賣棗泥小點(diǎn)的?給我推薦一下也好,晚上嘴饞了睡不著,想吃這甜品。”為了將這謊編得更加入情入理,唐凌只得咬牙忍痛暴露出自己吃貨的本質(zhì)。
楊杰聞言,倒也沒什么特殊表情,他從貼身的一個包袱里拿出一紙包來,用那種慣有的死人腔調(diào)道:“若是唐小姐不嫌棄,在下這里剛好有棗泥甜點(diǎn)。”
唐凌驚訝得嘴巴都合不攏了,趕緊伸手一接,這東西還是熱乎的呢。她難以置信地挑了挑眉,看向楊杰詢問道:“恕我冒昧,楊仵作怎么會隨身帶著這些……這些……?”說到此處,唐凌腦海里冒出了個惡作劇般的念頭,難道楊杰也喜歡吃甜品?
“我爹娘在青城城郊做糕點(diǎn)生意,這些每天他們都要我?guī)希獾灭I了。”楊杰似乎窺探出唐凌心中的想法,面上卻依舊沒什么波瀾,一本正經(jīng)地解釋道。
原來是這樣,唐凌有些大失所望。腦海里登時想起來上次喬宇對她說過的,他去城郊一家點(diǎn)心鋪給林如畫買蘭花糕一事,原來如此!想不到楊杰居然是那家店主的兒子。
“若是唐小姐沒事的話,在下這便告辭了。”楊杰見唐凌不知在想些什么,于是便出口打斷她的思緒,見唐凌聞言點(diǎn)頭,他于是便邁開那兩條大長腿頭也沒回的走遠(yuǎn)了。
唐凌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出來逗留了好久了,反正現(xiàn)在唐君毅交代的任務(wù)也已經(jīng)完成了,再無留在外面的必要。于是她一跺腳,將□□貼好,趕緊朝著唐府的方向奔回去。
這鬼天氣,原本還是冷風(fēng)颯颯,幽蒙月光,轉(zhuǎn)眼間便似乎有落雨的傾向。唐凌暗罵一聲不好,連忙加快了腳步,飛速往唐府趕。終于在她用手撐住唐府大門的門框之時,那雨便噼里啪啦的下起來了。
從守門小廝那里要來一把傘,唐凌摟著懷中的紙包,馬不停蹄地去尋唐君毅。左找右找都不見人影,她正沒好氣兒,于是便撐著傘在這府里繼續(xù)找人。終于,在不遠(yuǎn)處的一個游廊那邊,唐凌總算是尋到了唐君毅的身影。
夜黑如墨,時不時晃過幾道閃電,在那一瞬間將整個唐府照得恍如白晝。豆大的雨傾盆而下,毫無任何憐惜的砸在雨中那人的發(fā)上,臉上,肩上,轉(zhuǎn)眼間就濕了一大片。
唐凌心中冷笑,然而表面上卻并未帶出一絲一毫,她趕緊走過去,做出一副忠心護(hù)主的模樣,高高地將傘撐在唐君毅的頭頂,另一只手將懷中的棗泥小點(diǎn)紙包取出,用一種怯生生的聲音道:“老爺別淋壞了,這是您要的棗泥小點(diǎn)……買回來了……”
唐君毅回眸見是唐凌,他咬著牙怒斥了一聲,堅(jiān)毅的下頜棱角分明:“滾開!別管我!”
唐凌頭皮一麻,頓時覺得自己表現(xiàn)的時候到了,于是忍住心底想把眼前此人大卸八塊的沖動,她倔強(qiáng)的揚(yáng)眉:“不!”
唐君毅一愣,似乎沒反應(yīng)過來眼前這個小廝居然還敢跟自己叫板。自從姐姐過世以后,似乎再也沒有人關(guān)心過他了。一想起姐姐,他滿腹悲憤之意襲了上來,無法宣泄內(nèi)心的痛楚與忿恨。姐姐年輕時被唐家齊給強(qiáng)|奸,可那個該死的男人要了她之后卻不給她一個名分,害得姐姐只得自殺而亡,含恨而終!唐家齊欠姐姐的,他唐君毅一定要一一討回來!這次奪取唐家家產(chǎn),從很早之前就在唐君毅腦海中謀劃,當(dāng)他看到唐家齊夫婦被自己逼得同樣去了黃泉路上,他就感到無比的淋漓暢快!只可惜,這其中還有一個漏網(wǎng)之魚唐凌,上次派了那么多蒙面高手去寶華寺途中下手,都沒能取了唐凌的性命,此人實(shí)在是他的心頭大患!如今,他成功地將唐家二老給逼死,但是,姐姐卻再也回不來了……
唐凌見唐君毅臉上變幻莫測,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只感覺到他的眸色一下子變得是從未有過的柔軟,像是回憶起了心底的往事,那副凜然的殺氣也消褪了許多。她絲毫不敢掉以輕心,這個男子太過可怕,性格陰晴不定,還是要有些防備之心為是。
唐君毅的目光怔忡迷蒙,望著眼前的這個給他撐傘的小廝,前緣往事在腦海中洶涌,令他一時之間分不清究竟夢境與現(xiàn)實(shí),喃喃道:“謝謝你……”
唐凌感受到他那柔軟的注視,一個計劃悄悄浮上腦海,令她唇角不禁揚(yáng)起了一道危險的弧度。雖是轉(zhuǎn)瞬即逝,到底還是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