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凌的臉隱在逐漸升起的油煙中, 顯得有些模糊不清,再加上那油鍋發出滋滋的聲音,所以楊杰并未聽清她的話語。他手指修長靈活, 估摸著時辰到了, 于是便將另一個鍋里的水餃盛了起來, 動作有條不紊地將面前的四個碗裝滿。仔細盛好之后, 他看了看, 發現里面有些稠,于是便熟練地伸出手去拿起來長勺,給每一碗都添了些鍋里的湯。隨即, 他便將長勺仔細洗刷干凈了之后放回原處,側過臉來看向唐凌, 眸子里柔情四溢, 唇角微勾:“方才你說了一句什么?這里面油煙太大, 又有噪音,所以沒聽清。”
唐凌正在翻炒瘦肉, 握著鍋鏟的手不由得一滯,她并未直視楊杰,目光仍舊盯著滋滋冒油的鍋,心卻已然亂了。稍微頓了頓,她才調整好面部表情, 低聲復述了一遍:“那晚……采花大盜的身份, 你調查清楚了么?”
楊杰沒料到唐凌還在記掛著這件事, 他的劍眉微微沉了沉, 臉色也瞬間凝重起來。為了免得唐凌勞心勞力的掛念, 他幾乎是想也未想,便立即果斷的道:“我不知道。”說完之后, 便將那四個碗放置于一個木制托盤之上,欲起身離開。
“你不是親自前去尋采花大盜了么?”
“但是我并未得到任何線索!”
唐凌連忙將鍋內的瘦肉炒青椒盛了起來,然后轉過身,盯著那個逐漸走出廚房的挺拔背影,忽然沒什么征兆的來了一句:“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我很感激……但是與其讓我像個傻子一樣,不了解事情的真相,還不如將實話攤開來說。這樣遮遮掩掩,我實在是過不去心里的那道坎……”這些話看似平常,天知道唐凌是費了多大的力氣說出。她每說一個字,心就痛上一分,腦海里就情不自禁地回想起那晚上的慘痛經歷。這些記憶猶如毒蛇一般,一直盤踞在腦海里,無論怎么去刻意遺忘,終究還是不能抹平。
楊杰腳步一頓,頎長的身影就停在了那里。他沒有回頭,仍舊保持著端托盤的姿勢,并未開口說出一個字,似乎在做著激烈的心里掙扎。
唐凌見其如此,心一下子放軟了,她耐心的等著,無須開口催促。她知道,他有他的顧慮,他不愿讓她再次卷進這些是非窩里。
楊杰停頓了片刻,隨即邁開腿走了出去,終究還是一句話都沒有說。唐凌見他就這么走了,還是未能得到答案,心頭不由得一陣失落,于是便端起面前的那盤菜連同實現籌備好的幾盤涼菜,步履有些沉重的走出了廚房。
外面的夜色愈發濃稠了,空氣中寒風肆虐,一陣緊過一陣,但是卻并未有任何落雨或落雪的跡象。不時地有爆竹和煙花之物沖上天空,發出一陣響亮的聲音,隨即便在漆黑的天空中綻開出一朵朵盡態極妍的熱鬧與繁華。但是這一切過去了之后,卻只剩下一地零碎的殘片,以從殘片里冒出來的縷縷青煙,是那般寂寥。即使是一片歡欣喜慶之景,終究還是掩蓋不了那背后透出來的觸目驚心的蕭索之意。
唐凌強顏歡笑,和楊家人一道吃了團年飯。楊母經此一事,對唐凌的印象大為改觀,雖然面色上還是有些僵硬,但是好歹也會偶爾夸唐凌幾句,贊其并非繡花枕頭一包草,而是還頗有兩把刷子。楊父性子恬淡,因為是經年累月從事救死扶傷之職,所以心懷慈悲。雖然第一次見到唐凌并得知了其身份有些不悅,但是他并沒有過多的難為唐凌。
楊杰見唐凌雖然眉眼彎彎,看似在笑,但是眼眸中那一縷似有若無的惆悵不甘之意到底還是被他敏銳的捕捉到了。他見她無心飲食,大多數的時候都是筷子伸進碗里,卻沒有夾起一個餃子來,不免有些心疼,于是便給她夾了些菜放置于她碗里,口中道:“好歹吃一些罷,這到底是你今晚的勞動成果,若是浪費了豈不可惜。”
唐凌本來還在琢磨方才在廚房中楊杰欲言又止的背后透出來的深意,結果冷不防見楊杰為自己夾菜,不由得一愣,下意識的臉就燙了一下。楊家二老在此,他還不知收斂些個,明明是繾綣關念之舉,卻被他做得如此落落大方,倒叫人挑不出什么錯來。她悄悄垂了眸,以一種低得只有她自己才聽得到的聲音道了一句:“謝謝。”
楊杰雖然沒有聽到她說話的聲音,但是看到唐凌的口型,便也猜出了她在道謝。他見她神色郁郁,忽然有些迷茫了,愈發的不忍心起來。自己不告訴她真相,到底是為她好,還是不好呢?
吃完飯之后,唐凌便去看楚涵。她知楚涵年幼,牙還未長好,不能吃那些美味佳肴。但是今晚做了一晚上,如果楚涵一口都沒吃到,豈不是太過遺憾?心念及此,她便去廚房盛了那餃子湯,稀稀的弄了一小碗,端了過去,小心翼翼地喂給楚涵喝。
楚涵今天也似乎很高興,一直都不哭不鬧,而是乖乖的任由唐凌喂他喝。唐凌不敢喂多,只讓他抿了兩口,便將碗移開。如果晚上吃喝太多的話,容易積食,影響睡眠質量和第二日的飲食,所以還是少吃點為是。
見楚涵吃飽喝足之后靠在床邊笑嘻嘻,唐凌不由得也展顏而笑了,心頭一直籠罩的陰霾頓時一掃而空,令她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歡愉起來。她出了門今晚擦過了的絹帕洗了洗,然后去拿了另一條,仔細的給楚涵拭了拭唇,又將他弄皺的衣衫給整了整。
身后忽然傳來腳步聲,很輕:“唐凌……”
唐凌心頭一顫,心里的滋味一時之間有些復雜,說不清道不明。她將絹帕握在手里,倏地回眸,沉聲開口道:“你……終于肯告訴我實情了么?”
“我怕你,承擔不住。”楊杰啞聲,黝黑的眸光深不可測。
“沒事,既然我問了你,就已經做好承擔這一切的準備。”唐凌徹底轉過身,牢牢盯著他的薄唇。
楊杰見其執意如此,于是便淡淡開口,輕輕地吐出一個人名:“林如風……”
林如風?林如畫的弟弟林如風?殘害少女、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盜是林如風?唐凌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滿臉不敢置信的神色,雙唇抿成了一道慘白的線際,喃喃道:“怎么會是他?謝云琦雖然早殤,但是楚安竺不是和他定親了么?他為何還要……”
“不知,”楊杰略一沉吟,結合到自己最近打探到的消息,謹慎道,“但是,聽說近日楚安竺失蹤,尋人啟事貼得到處都是,我估摸著此事該與林如風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難道是楚安竺死了?”唐凌心頭一凜,猜測道,“那個林……林如風覺得自己克妻,便……便去當了采花大盜么?”不知為何,現在唐凌只要提到“林如風”三個字,便覺得念起來如此的吃力。那件事的陰影一直在心頭揮之不去,怎么也擺脫不掉。
“若是你今晚不提,我也打算這兩天告訴你,要你先去我親戚家躲幾天。等避過了風頭,再回來。”楊杰顯然對林如風為何自甘墮落的原因沒什么興趣,他目前所最為關心的,只是唐凌的安危罷了。
唐凌乍一聽,瞬間明白了些許:“難道,林……如風準備還來么?”
“上次在你這里未能得逞,他耿耿于懷,便散布消息,說想再來一次。”楊杰沉聲,眉頭緊鎖。
“那為何我沒得知半點消息?”唐凌下意識的往后退了一步,很快便又重新站穩了腳跟。
“我特意封鎖了消息,囑咐周圍之人,不要告訴給你知道,”楊杰負手玉立,頎長挺拔的身影像是一根繃緊了的弦,“但是現在,不曉得林如風什么時候出手,只得先讓你暫避為是。”
唐凌聞言,柳眉一蹙。林如風是林如畫最為在乎之人,若是將林如風就此繩之以法,送上刑臺,那林如畫指不定該有多傷心欲絕。雖然不能將林如畫打倒,但是畢竟血脈相連,還是能夠使她大傷元氣。一絲似有若無的冷笑慢慢顯現在唐凌的唇角,她微微閉上了眼,再次睜開之時,那雙眸子里盛滿了無盡的狠毒之意:“除了去你親戚家避難,還有一個方法!”
楊杰明白了她想說的是什么,立即沉聲阻止:“那個念頭你就不要想了,萬萬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