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如微微一怔忡,下意識的順著謝云琛的目光望了過去。在她的視線一觸到那竹竿上的衣衫之后,眉心細不可查的沉了沉,瞬間之后,便再也瞧不出一絲波瀾起伏。稍微穩了穩心緒,紫如從容不迫的答道:這套衣衫自然是大少爺的,難道謝知府此言是懷疑民婦還有別的相好的么?”說到最后一句話時,有些變了腔調,臉色微微漲成了紫色。
自古以來,女子都是對自己的名節極為看重的,即使是民風如此開放的大齊王朝,依舊是這樣。所以紫如的反應倒也在情理之中,并不奇怪。只是不知道是真的還是裝的,唐凌一直在目不轉睛的觀察著紫如的一舉一動,想從中窺探出些許端倪。無奈此人表面功夫實在是做的太好,饒是這般左看右看,竟是糾查不出汗分毫來。
林如畫聽聞此言,很是不屑,本來楚府有這么一個大美人兒將她的風頭蓋去些許,她心情就夠不爽了。眼下見紫如出言不遜,林如畫愈發怨忿,于是便不動聲色的擠到她身邊,絕美的眸色中劃過一道寒芒,冷聲開口道:“跟知府大人說話,豈容你這等放肆?”
謝云琛一挑眉,伸手攔住了林如畫,語氣云淡風輕:“本府并未有此意,只是隨口一問罷了。”說完這句之后,謝云琛轉眸,望向站在身后的楚家大少爺楚安籌道:“這衣衫是你的么?”
楚安籌連忙走了過來,幾乎沒怎么辨認就道:“這套是我在府上穿的家常衣衫,素日便收在紫如那里的。雖說我在府上自有安歇之處,衣物之類的全部都放在我的住處,但是為了怕來往不便,所以特意留了一套放在紫如那里。這樣的話,我去晚風閣歇下也方便些。”
原來是這樣。謝云琛面色無波,接著問道:“紫如為何將這套衣衫給洗了?據本府所知,昨晚大少爺似乎并未回家。”
“正是因為趁著他未回家,所以民婦才將衣衫給洗了,方便他回來時穿。”紫如流利的回答道,似乎像背熟了千百遍一般,又像是根本就沒打腹稿,行云流水一氣呵成,于情于理都讓人挑不出丁點兒的錯誤。
不知為何,唐凌總覺得她在撒謊。按照自己的的推斷,應該是昨夜楚家二少爺楚安策穿上了楚安籌的這套衣衫,前去吸引大少奶奶董青蓮前往高臺的。而由于昨夜下了雨,所以這套衣衫被淋濕了,明顯一股潮濕之味。所以紫如為了掩人耳目,特意將這套衣衫給洗了,避免被人聞出這衣衫上的雨水味道。
然而這到底也只是推理罷了,眼下只有找到確鑿證據,才能堵得那個紫如無話可說。
喬宇聞言,英俊邪魅的臉上多了一抹沉沉的冷笑之意。他走上前,一把將那套衣衫給扯了下來,走到楚家大少爺楚安籌身邊,將那衣衫往前一遞,禮貌之余卻又帶疏遠的道:“請問一下,大少爺您這幾天都穿過這套衣衫了么?”
楚安籌一怔,思慮了半晌,這才開口篤定道:“最近朝廷有些事情,暗中布置下了任務,我很忙,所以已經幾天都沒回去了。”
喬宇一聽,頓時將衣衫收回,看向猶自鎮定自若的紫如道:“大少爺都說他幾天沒回家了,姨娘前幾天為何不去洗?為何偏偏選在昨夜那種風雨交加的惡劣環境下去洗衣衫呢?”
“想什么時候洗就什么時候洗,這是我的自由,”紫如目光冷如冰錐一般,堪堪回視過去,硬聲開口道,“若是我沒有記錯的話,你似乎只是我們楚府三小姐身邊的一個下人罷了。不管怎么說,好歹我還是大少爺身邊的人,請你說話注意分寸。”
這話把喬宇噎得直瞪眼,他雖然面上顯現不出來什么,但是心底著實有些惱,所以并未再開言。
謝云琛眼瞅著他們在這唇槍舌戰、你來我往,一直都是一言未發,末了,方來了一句:“此物暫且收好,等大少奶奶生產完之后,再作一觀。”
喬宇聞言,神色微微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之前自己在青城府當捕快的那段日子。眼下,聽謝云琛這么吩咐,他下意識的就將懷中衣衫收好,口中應了一句:“是。”
謝云琛略一點頭,隨即領著楊杰走進里屋。不知為何,唐凌在隨著他們一道走入的時候,敏銳的察覺到楊杰似乎側過臉來看了她一眼,待到她想細糾此間深意之時,楊杰卻已經迅速地調轉了頭,隨著謝云琛一道走進去了。
唐凌搖搖頭,心中微微一動,估摸著是自己看錯了,于是倒也不甚在意。
這里面纖塵不染,處處都被收拾的很是干凈利落,桌子上也被擦得幾乎可以照出人影兒來,由此可見紫如倒也是一個勤儉持家之人。謝云琛派楊杰四處查看,他一個人坐在桌子旁邊,靜待結果。林如畫站在他身側,不時地睨了唐凌一眼,目光里有說不出的意味。唐凌被林如畫瞅得心底直發毛,她稍微斂了一下心緒,不卑不亢的回了她一個眼神。
楊杰同喬宇在屋內四處轉了轉,并未發現什么異常情況。楊杰目光依次掃過櫥柜,床,也沒發現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他慢步跺在屋內,走到一處墻壁前,忽然頓住了腳步。他蹲下了身子,冷眸微凝,骨節分明的手指不住的在墻壁上摩挲。
謝云琛察覺到楊杰一直蹲在那處墻邊,不由得心生疑竇,于是便從容站起身來,走到正在專心研究的楊杰身邊,低聲探詢:“楊仵作,可是有什么發現了么?”
楊杰一言未發,待到謝云琛也同樣撩起官服下擺蹲著身子望過去之時,他才表情凝重的開口道:“謝大人,你沒發現這處墻壁有些不尋常之處么?”
謝云琛聽聞此言,不由得面色微動,他小心的伸出手指在墻壁上摩挲了好幾遍,眼睛緊緊地盯著那墻壁的某處:“的確,這處墻壁似乎有被人摳抓過的痕跡。”不難發現,在這墻壁的下方,有幾處不易覺察的小洞,像是被人狠狠地摳過一般,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跡。
唐凌看著他們兩個大男人蹲在那里研究,不由得好奇的湊過去看。這一看不打緊,再加上聽到他們二人之間的對話之后,唐凌渾身一凜,下意識的緊緊抿住雙唇,神思頓時清明了許多。今天早上在她檢查小蘭的尸體之時,雖然只是個小細節,然而這時卻無比清晰地閃現在她的腦海里。她似乎記得,小蘭的手指甲縫隙里,隱約有殘余石灰的印跡!
難道昨天晚上紫如就是把小蘭綁在這處墻邊么?然后小蘭反抗掙扎之余,無意間在指甲縫隙里留下了這身后墻壁的石灰?
果然,在她還未開口之時,楊杰低沉的聲音已然響起,雖然盡量壓低,但是到底還是讓她給捕捉了個正著:“我檢查小蘭尸體之時,清楚地記得她的手指甲縫里全是石灰!”
謝云琛聽聞此言,眉頭緊鎖,他忽地回過頭來,看到只有唐凌一人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他一展官服站起身來,并不去看面色微微有了動靜的紫如,也不去看渾身有些顫栗的二少爺楚安策,而是將視線對上一旁的大少爺楚安籌:“聽聞這紫如姨娘過門也沒多久,不知這晚風閣是什么時候建的?”
“謝大人明察,”雖然不懂謝云琛怎么一下子把話題扯到這上頭,但是楚安籌還是依實答道,“這晚風閣是特意為紫如新建的,完工到現在,也不過一個月左右吧。”
“那府上其他建筑呢?可有多少年了?”謝云琛不疾不徐,緊接著問道。
“楚家是士族大家,這楚府少說也有幾十年的歷史了,”楚安籌道,“這宅子自從我爺爺那輩傳下來的,至今基本上保持原樣。”
謝云琛沖楊杰使了一個眼色,楊杰會意,從墻壁上摳了些許石灰,又去了別處庭院屋內摳了一些石灰,這才又返回到了停放小蘭尸體的地方。謝云琛目送著他的背影逐漸遠去,一言未發的揉了揉眉心,他起身而出,走到門外。方才只顧去觀察門口那竹竿上掛著的衣衫去了,眼下他在屋外的空地上隨處走了一走,在不遠的一處不起眼的泥路小徑上,卻是發現了有些不大對頭的地方。
他走過去,撥開些許枯萎低矮的泥巴草叢,在上面赫然發現一枚殘缺的鞋印!這鞋印離石子鋪就的正路不遠,估摸著是因為昨夜天黑下雨路滑,一不小心歪在了一旁的泥巴小徑里。他掏出隨身攜帶之尺,仔細丈量了一下那鞋印的長度,又在心內默默地換算了一下鞋印主人的身高,隨即就把目光投向一旁的二少爺楚安策。通過一些細微舉動,謝云琛敏銳地發現楚安策和紫如的關系不一般。
楚安策被這恍若X光一樣的眼神盯得有些頭皮發麻,下意識的后退了一步,這才堪堪站穩。
謝云琛倒也不甚在意,只是將目光轉移到紫如那里:“昨夜可有人來過晚風閣么?”
紫如沒有料到楚安策居然出了那么大的紕漏,眸色一變,唇角動了一動:“這……”
“這大概就只有你們二位清楚了吧。”謝云琛將她未說完的話補充完,隨即淡淡吩咐身側的捕頭去將楚安策所有的鞋子拿來,一一對比。
楚安策見此情景,愈發有些懼怕,他不由得將求救的目光對上紫如。誰知紫如現在也是一副草木皆兵的模樣,神經幾乎都已繃到了極致,只需要稍微一扯便會斷裂開來。
謝云琛好整以暇的靜等他們開口,誰知忽然有一個捕頭沖到門口,一見謝云琛就連忙稟報道:“謝大人!卑職去查了陳家鐵匠鋪的賬目情況,發現前段時間的確有楚府之人前來買那種比較袖珍小巧的匕首,正是小蘭無疑!”
“你派小蘭前去買匕首做什么?”謝云琛微微有些詫異的望向紫如。
“不過是為了自保而已,”紫如忽然平靜了下來,唇角似乎還勾起了一個不易覺察的弧度,然而漫延開來的卻是令人心悸的悲愴凄寒之意,“在這個大宅院中,不知道什么時候命都沒了,防患于未然,總比坐著等死好。”
楚安籌聽聞此言,難以置信的望著紫如。他怎么也沒料到,紫如居然活得這么沒有安全感,時時刻刻警覺警惕,擔心自己的命。
“沒錯,高門大院之內,什么都有可能發生,”謝云琛頗為動容,轉眼間,他的表情一下子嚴肅起來,“但是,你主動出擊去害別人的命,這可就超出了自保的范圍了!”
正在這時,楊杰走了進來,手中托了一個小布包。面他色凝重的道:“楚府的建筑都已經有些年代了,那墻壁微微有些泛黃發黑,自然跟剛刷好的晚風閣的墻壁不同。檢驗之后,我可以斷定,小蘭手指甲縫里的石灰,就是晚風閣的。”
紫如見矛頭頓時都指向自己,不由得冷笑幾聲,隨即面露張狂之色,手指深深地插|入一旁的桌子上,幾乎快要把指甲給弄劈,卻是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痛意。她眸色陰狠,那張妖嬈嫵媚的面容之上此刻竟變得有些扭曲,那渾身散發的凌厲之色令人情不自禁的望而卻步:“哈哈哈,沒錯!是我殺了小蘭!她居然敢將我給的雞湯掉包,擺明了就是向著董青蓮那個賤人,真是死有余辜!我將她手腳捆縛在墻邊,用匕首刺了一刀她的心臟,她掙扎了幾下就沒氣兒了。我殺了之后,就喊了楚二少想轍。他給小蘭換了一身衣服,裝入袋子里,趁著天黑將尸體運到了高臺,打了活結固定住。隨即,他又換上了楚大少的衣服,準備引誘董青蓮去高臺。誰知他剛去了董的門口,就看到董走了出來,他便一路引著她去了高臺。去了之后,董青蓮推了一下小蘭,正準備返回的時候,又被另一條細線給絆倒!”
謝云琛、唐凌和楊杰大致將此事推出了七八分,此時聽了紫如的話之后,并未有什么異色。倒是楚安策面色發白,慘無人色,忽然“咚”的一聲癱坐在了地上。楚安籌聽得怒不可遏,忽地想起了一個細節,開口喝道:“為什么老二會幫你?”
紫如的身子搖搖欲墜,似乎馬上就要支撐不住倒下。她抬起下頜,笑得格外諷刺譏誚,揚聲道:“因為他也是被我玩過的男人,哈哈哈!哈哈哈……”笑聲忽然戛然而止。眾人清晰地看見,紫如迅速從袖中掏出一袋粉末,全部都倒進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