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杰輕攏了攏唐凌兩鬢因方才掙扎而垂下來的發絲, 隨即偏過頭去看向她脖頸間的些微血痕,水色眸光清亮,清澈如流泉一般, 蘊含著滿滿的心疼之意, 低聲絮語:“回屋去, 我幫你上藥。”
唐凌本來不甚在意這傷痕, 并不是很疼, 只是流了點血,在月光的映照下顯得有些悚然罷了。經楊杰這么一說,她才恍然驚覺, 于是點頭柔聲一笑:“好。”
楊杰執了她的手進屋,門合上, 關住了一室繾綣柔情。
去拿了藥膏之后, 楊杰返身, 見唐凌坐在床邊整理自己身上的衣衫,于是便走過去, 還未開口,唐凌已經讀出了他眼眸中壓抑的情緒。“怎么了?”她不由得開口問道。
楊杰遞給她一個溫柔的笑,搖搖頭:“沒事兒。”語畢,他擰開藥膏,輕輕地為她涂抹著傷處。方才在夜色中看不清, 如今掌了燈一瞧, 那絲泛著血色的紅痕, 格外觸目驚心。他眸色一黯, 眼睛微微瞇了瞇, 一言未發。心頭想著:這個林如風,真是個人渣, 下手這么狠!
“你別擔心,”唐凌看他的表情有些不好,連忙道,“我真的沒事……”
楊杰復又收起情緒,手中的動作不停,輕微的地點了點頭:“嗯。”
唐凌感到他的手滑過她的傷口,那微涼的觸感稍稍緩解了些許頸邊的疼痛,竟然生起一絲的酥麻之感。她心頭一跳,連忙坐直了身體,臉色卻愈發紅透了。
楊杰察覺出了她的異樣,心頭有些好笑,動作卻是仍舊不疾不徐,絲毫未見任何紊亂。不知為何,見到她那小女兒家的嬌態,讓他神思微動,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去要一親芳澤了。不過細想想,以后有的是機會將眼前這個人兒徹底吃干抹盡,現在不急。
唐凌看到他唇角露出了邪邪的笑意,不由得又惱又笑道:“喂,你在得意什么?”
楊杰有條不紊的合上藥膏,湊到她耳邊低聲戲謔的笑道:“不久,你就會知道了。”
唐凌聽了他這話里有話弦外之音,渾身微顫,心頭一震,像是被什么騷動著一般,情不自禁的抬起頭來,直直的對上那人深邃的眼眸,像是要一直看進他的心里。楊杰看著她眼眸中似乎蘊含著淺淡的濕意,看著那張倔強又不失柔情的俏臉,心頭泛起些許感念的酸澀。他低下頭,靜靜的靠近那嫣紅的唇瓣,吻了上去。他的動作是如此的輕柔,不知不覺便伸出手去撫上了她的后腦勺,輾轉深吻。用自己的心,用全部的深情。
這天晚上,謝府。
已至深夜,氣溫驟降。夜風陰仄仄的,吹拂在院內,月影橫斜,樹枝微晃,到處彌漫著一股肅殺的氛圍。四周的房屋亭臺都被月光踱上了一層淺淡光暈,朦朦朧朧,窺不分明。偶爾有幾個下人走過,也是縮著脖子,恨不得將腦袋埋進衣領里,抖抖索索的避著寒風,爭取快些完成自己的活計,趕緊收拾了好睡覺去。
謝云琛一個人獨立于寒風中,負著手,并未來回踱步,只是站在游廊處,一動不動。他的一部分面容被畫廊的陰影所覆,瞧不清楚究竟是什么表情。微微抬眼,他修眉稍動,眼光里蘊含著一縷莫名的情緒,無論如何也遮掩不住。此時,在這清幽靜謐之所,他終于肯將自己全部的心事攤開,放任在這無人瞧見的幽蒙夜色下。
今晚的一幕幕在他腦海里回放,每一個細節都記得那么清晰,像是已經生生的刻在那里一般,怎么都無法擺脫。他清楚地記得,那個女子,即使被林如風用匕首挾持,即使是身處那么危險的情況之下,那雙眼睛,依舊沒有向他這邊望過一眼。他卻是察覺出了她在擔心屋頂之上那人的安危,但是就算是再擔心,為了不影響整個計劃,她也沒有往屋頂上瞟過一眼。
唐凌的心里,終究是沒了自己么?
心念及此,謝云琛的唇角,勾起了一抹似有若無的苦笑。說到底,他還是有些泛酸,那縷惆悵之感籠在心頭,揮之不去。袍袖內,他的五指大力的收攏起來,骨節泛著令人心悸的青白色。
一陣腳步聲響起,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么一般。
謝云琛并未回頭,卻已知,來人是她。頓了頓,他眉梢細不可查的微微動了一下,低聲:“如畫,這么晚了,你怎么還未歇息?”
林如畫疾步走了過來,身邊并沒有丫鬟陪同。她神色憔悴,發髻微亂,唇角一抽,欲語淚先下。忽然,她“咚”地一聲就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震得膝蓋一麻,刺骨的涼意透過衣衫逐步向全身漫延,冷得鉆心。
謝云琛側過臉,心有不忍,溫言開口道:“你先起來,有話好好說。”
林如畫固執的長跪不起,只是低頭垂眸,眼淚一滴一滴的順著臉頰滑落而下,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道滾燙的烙印。她哽聲難言,聲音沙啞難辨,和平日的囂張跋扈有很大不同:“云琛,我……我求你,放了如風吧……他,他畢竟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了,若沒了他,我該如何面對九泉之下的父親和母親?”
“我也只是個知府罷了,并不能改變什么,”謝云琛幽幽一嘆,神情有了片刻的恍惚,過了會兒又變成一片澄澈的清明,“此事關系重大,百姓怨聲載道,朝中極為重視,不可兒戲。”
林如畫抽抽噎噎的哭著,梨花帶雨,伸出手去拉住了謝云琛衣衫下擺,緊緊地攥在掌心里,絲毫不放開:“你……你就這么鐵面無私么?絲毫不顧及我……難道,我在你心里,真真正正是一點分量也無么?”
謝云琛巋然不動,眉梢攏起,語氣低沉了些許:“林如風他是自作自受,與你無關。他害了這么多家清白少女,必須要接受懲罰。”
“不!怎么和我無關?”林如畫淚如雨下,鼻音濃重,每說出一個句子就像是從心尖上挖下來的一般,是那么痛徹心扉,“從小我就對如風疏于管教,他走到今天這一步,都是我害的……”
的確,都是源于你。謝云琛不置可否,內心微微一震。但是究其這一切,只是源于一場不該產生的孽緣罷了。心思百轉千回之間,他伸出手扶起林如畫,斂容道:“你且先起來。”
林如畫也不掙扎,只是借著謝云琛之力站起身,兀自拭淚不絕,心頭鈍痛之意襲來:“如風,他會遭到什么樣的下場?”雖然大致也猜出了些許,但是,她仍舊希望能聽到謝云琛親口說出來。
“此舉危害殆重,不嚴懲說不過去,”謝云琛垂了眼睫,清淡開口,“明日先過堂,上報刑部,具體怎么判,還要看刑部的意思。”
林如畫一聽,便知這死罪是躲不過了的,心頭悲慟難抑。她眼前不由得一黑,腳步一個踉蹌,險些站立不穩摔下地去。她緊緊地抓牢了謝云琛的衣袖,哀哀懇求:“難道就這么坐以待斃么?要不,云琛你去求求刑部中人,送些禮什么的;或者,給如風服下假死藥,做出無脈搏跳動的假象,助他逃出監牢,對外宣稱說他是得了疾病暴亡……總之無論怎么都行,我只求保他一命,可以么?難道當真就無一絲回轉余地了么?”
“無。”謝云琛這簡簡單單的一個字,像是給林如風宣判了死刑一般,狠狠地重擊在林如畫的心上。
林如畫一聽這個字,整個人頓時都絕望了,眼眸徹底成了一片死灰。她的眼淚還掛在臉頰上,唇角抽動不已,心頭劇慟難耐。
謝云琛見其淚流滿面,悲痛哀傷,于是只得好言勸道:“……夜涼,你先回去睡罷。”
林如畫低著頭,不知道在想著什么,那微長的劉海兒和有些散亂的鬢發遮住了她的眼睛和半張臉頰,使得謝云琛絲毫看不清她的表情究竟如何。她只是木然的轉過身,再次抬起眼的時候,一道精光清晰地閃現在她的眼眸里,是那么決絕刺痛人心。
謝云琛,既然你無情,就休怪我不義了!
她腳步聲比來時更輕了,像是根本未來過一般,就這么悄悄地離開了。
謝云琛盯著她的背影,五味雜陳。這個女子,自己這輩子,終究還是要辜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