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機立斷,來不及多想,趙菲把運動衣拉鏈拉好,盡量讓自已暖和一些。然后,她拿起掛在客廳壁角的雨衣穿好,再帶上兩把雨傘,匆匆穿過客廳,隨著客廳通往屋外的門被她拉開,頓時,被門隔絕的雨聲“嘩嘩”地驟然變大聲起來。
這么強勁的雨勢,要持續三個小時,正在上中學的弟弟趙國智和妹妹趙蘭,就是在候雨半個多小時后,耐不住等待,冒雨跑回家,結局是兩個人都淋雨感冒發燒了。
而父親那晚上衣不解帶地照料了他們倆大半夜,由于沒有休息好,第二天父親開著保衛室的邊三輪摩托車進城時,摔到了山溝里,受了重傷,這場引發趙菲后半生悲劇命運的車禍就是這么發生的。
事后據父親自已說,當時開著摩托車好好地在路上,卻因為發困打了個呵欠,打呵欠冒出了淚花模糊了視線,他便用手揉了下眼睛,結果對面轉彎處一個女人騎自行車帶著孩子突然冒出來,他緊急避讓,邊三輪卻不是那么好控制的,他避讓得太急,便摔到溝里去了。
造成車禍的原因如此微小,卻是推動趙菲悲劇人生的第一張多米諾骨牌的原動力。追本溯源,還是這場雨引發的兩個弟妹的感冒。如果弟妹沒有冒雨沖回家,就不會感冒。如果他們沒有感冒,父親就不用照料他們大半夜,也不會導致第二天沒有精神出了車禍。
趙家和農場所有家庭一樣,大家對養孩子,抱著粗放的態度,就算下雨,也沒有給孩子送傘的傳統。但這一次,趙菲這傘,是送定了。
“阿菲,你干嘛去?”
正在鄰居吳麗梅家廚房道歉做和事佬的趙民生,透過吳家廚房敞開的木門,看到女兒拿著傘出了家門,不解地大聲問。
“我給國智和小蘭送傘去!”
趙菲解釋了一句,便冒雨前行。她沒聽到身后趙民生試圖勸阻她的聲音,只顧埋頭往前趕路。
黃坑中學距離農場家屬區并不遠,走路大約十五分鐘,但在春季這種陰涼多變的天氣里,淋個十五分鐘的雨,也是夠嗆的。趙菲被冰涼的雨水滲透出的涼氣激得打了個噴嚏,她顧不得自已感冒才剛好,一門心思地往中學趕去。
這條路現在還是黃泥大道,一到下雨天,黃泥被雨水一泡,便顯得泥濘不堪。趙菲費勁地在黃泥湯中前進,想起這條路后來鋪成寬敞水泥路的場景,不由感嘆如今的生活也太簡陋了。
一路上,時不時能看到背著書包的中學生們,“哇哇”叫著從她身邊沒帶雨具跑過,趙菲邊打量著,生怕錯過國智和小蘭。還好,一路上都沒有看到弟妹,應該還來得及。
雨水“嘩啦啦”地下得愈發勤快,趙菲終于站到了黃坑中學的校門前。這也是她的母校,隔著十來年的時光,重新回到這里,趙菲卻來不及懷舊和感懷,她快步往趙國智和趙蘭的教室走去。還好他們倆一個初二、一個初一,都在3號教學樓上課。她必須得趕得上給弟弟妹妹送傘!
趙菲熟稔地走到3號樓樓下,只見走道護檐下,站滿了候雨的學生,黑壓壓的一群人中,也不曉得有國智和小蘭沒有。趙菲正想喊一聲,卻聽到一個類似公鴨嗓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
“姐,我們在這!”
是弟弟趙國智。這個時候的國智,正處于男孩子發育的變聲期,有多少年沒聽到這滑稽有趣的公鴨嗓了。趙菲抬眼看去,見弟弟正一臉興奮地沖著她揮手。
趙國智剛開始要躥個子,不過,和記憶中178大個子的弟弟相比較,現在只有165的趙國智儼然是袖珍版的。
弟弟身邊,是安靜的妹妹趙蘭,看到生病的姐姐跑來送傘,趙蘭臉上露出意外又驚喜的表情,難得大膽地擠出人群,道:
“姐,你不是發燒了嗎?怎么還跑來了,小心著涼了。”
我才擔心你們著涼了呢!趙菲心里嘀咕了一句,卻按捺不住內心的喜悅,還好,這倆小家伙還沒淋到雨!她將手里的兩把雨傘塞到弟妹手里,道:
“快回家吧,這雨得下好幾個小時呢!”
“姐,你看了天氣預報了?怎么知道這雨要下這么久啊?”趙蘭疑惑地問。
“姐,你來得真及時,再有那么一會雨不停,我和小妹說好了,兩個人沖回家去。哎,肚子餓死了!”
趙國智的公鴨嗓子啞啞的,十分有趣。
三個人說說笑笑,一路往家里走去,順利地回了家。趙國智和趙蘭,哪里知道姐姐是剛重生回來的,裝了一肚子官司呢?
剛進屋,趙菲便聞到那股辛辣的味道再度在室內蒸騰,父親趙民生掀開桌上加了蓋大湯碗,果不然其,又是一大盆加了紅糖的姜湯:
“你們三個,一人再喝一碗,小心感冒了。尤其是你,阿菲,剛才那晚不算數啊,重新再喝一碗。”
趙民生也不知道怎么的了,今天覺得自已的三個兒女格外嬌嫩似的,以往任他們風吹雨打,也沒有這么牽腸掛肚過。方才看趙菲拖著病體給兩個弟妹送傘,趙民生沒來由地一陣欣慰,女兒長大了,懂得照顧小的了。
在趙民生的“威逼”下,雖然國智和趙蘭都怕辣,但還是捏著鼻子各自喝下了一碗姜湯。趙菲當然也不例外,只是喝著這辣辣的姜湯,她的鼻梁卻酸酸的。屋外的雨下得愈發大了,自已人生的最大危機,就這么不動聲色地化解了嗎?
“姐,你要怕喝,就不要喝了。趁著爸不在,我幫你偷偷倒掉!”
趙國智是個機靈鬼,見姐姐似乎被姜湯辣得眼淚都要出來了,便體貼地想幫她做弊。
“不行,姐,你別聽他的。姜湯一定要喝掉,你剛才路上還直打噴嚏呢,別再發燒就慘了。昨天晚上你發燒,老爸可是照料了你大半夜。”
趙蘭的話,讓趙菲猛地驚了一下。
什么?父親為了照料自已一夜沒睡嗎?難怪剛才看他神色懨懨的,沒什么精神的樣子。趙菲的心又揪了起來。
現在,能做的她都做了,但是父親的這場車禍是不是命中注定就要發生的呢?是不是無論如何她做什么也改變不了呢?
只要明天不到來,趙菲的心就得提著。
“咣咣”、“當當”……
一陣鍋碗瓢盤相擊的聲音從對面的廚房里傳來,接著,媽媽劉桂珍的聲音便在趙家成員的上空響徹:
“還不快來幫著端飯端菜幫忙啊?都是一群坐著便便等吃的懶貨!”
趙國智聽到媽媽的叫喚聲,沖著姐姐和妹妹吐了下舌頭,發揮他擅長的拍馬屁的功能,去給劉桂珍打下手了。
趙家現在住的瓦房,是農場統一建起來發給干部職工免費居住的。單身漢住的是單身宿舍,而拖家帶工的干部職工,則都住在象趙家這樣的帶著隔間的瓦房里。
說起來也不知道是哪個奇葩設計的這種職工住宅,它既不象農村至少兩進的小院落,也不象后來的套房一般,內部區分成客廳、臥室、廚房等空間。
這種瓦房每間長有15米左右,寬大約七八米,只是簡單的把這15米的長房間,中間用半墻隔成前、中、后三個房間,至于居住者要怎么區分這三個房間的功能和用途,就是區住者自已的事了。
省事的是,這種瓦房節約用地,布局統一整齊,農場劃出某一塊地,建幾排這樣的房子,就解決了干部職工的住宿問題。
缺點當然極多,比如后面兩間屋子,光線都很差。最后一間還好,把窗戶打開,白天還能透些亮。中間那間就慘了,就算大白天進去,也要開著燈,否則永遠是黑乎乎的。
光線最好的第一間,被當成了客廳;光線最差的第二間,是趙氏夫妻的臥室,這樣的夫妻臥室,根本就沒有私密性,不過農場人都這樣住,大家也習慣了。
而趙菲姐弟三人,便住在最后一間,那里擺了兩張床,靠窗戶的是趙菲和趙蘭一起睡的,靠書桌的那張則是趙國智的床。
大哥趙國強高中畢業后,便在十公里外的黃坑鎮林場做護林員,編制也是臨時工,他在那里有單身宿舍,不然趙家如何安排一家人的居住還真是堪憂。
不過,即便林場不給趙國強安排單身宿舍,趙家也有辦法,大不了就把客廳給他睡,再支張床就是了。孩子多的人家里,都是這么安排的,誰也不會笑誰,大家都一樣。而現在,趙國強周六下午休息回家時,也都是在客廳里睡在臨時的抽拉床上。
而廚房都是職工們各家私自搭建的,正對著各家的大瓦房,大家用碎磚、土坯和青瓦,搭起了一個個大約只有四、五平方米的廚房,象趙家六口人一起出現在廚房里,頓時就有人口爆炸的感覺出現。
趙菲打量著自家的房子,熟悉而又親切的感覺彌漫在心間,就在這時,趙民生甩了下班時還未來得及脫掉的黑色長筒雨靴,趿著一雙人字拖從臥室走了出來,看到兩個女兒還在客廳里,便道:
“快去吃飯吧,不然一會你媽又要罵了!”
趙民生話音才落,劉桂珍叫喚聲便象要印證他的話一般響了起來:
“小菲、小蘭,你們還磨蹭什么呀?菜都要涼了,老娘每天干活累得要死,回家還得煮好好的給你們吃,吃飯是不是還要我三請五請啊?”
趙菲和趙蘭,還有趙民生,三個人都默契地苦笑了一下,然后便各自撐著傘,往兩米外的對面廚房走去。
簡陋而狹窄的廚房里,劉桂珍粗大的腰身顯得格外占地盤,她在忙著給煤爐換煤球。看到父女仨人走進來,頭也不回。
在趙國智的幫忙下,五碗白粥已經盛好放在桌上,每個碗上還擱好了筷子,一個炒空心菜,沒有什么油水,顯得黑乎乎的;一個煮土豆,同樣也是多加了勺鹽,清湯寡水地便放在餐桌中間,如此簡陋,這就是今晚的晚飯了。
不過,大家都習以為常,也沒人嫌棄,反倒是趙菲默默感概了一番。原來,自家的生活是如此清苦,難怪整個少女時代,自已始終保持著苗條的身材。
劉桂珍換完煤球,一屁股坐在圓餐桌邊上,又大喝一聲:
“還不快吃飯,吃了好趕緊收拾,一會兒正劇就要開始了。”
劉桂珍居然還是個電視劇迷,趙菲差點都忘了。這里的人,都把電視連續劇稱為正劇,那正劇前后的所有新聞和廣告等等,自然便是討厭的加演了。現在這個時代,正熱播什么劇呢?趙菲默默想了會,實在想不起來,便放棄了。
不過,聽到正劇這個說法,趙菲還是很親切了下,因為隨著后來電腦的普及,電視觀眾銳減,也沒有人這么鄭重地把電視連續劇稱為正劇,隆重地催趕著全家人趕緊吃飯,以便追劇。
趙國強周六才下午回家,所以平時不在家里吃飯睡覺。
看著這熟悉的生活場景,一股“我真地重生”了的喜悅,彌漫至趙菲全身每個細胞。
“趙菲在家嗎?”
就在全家坐在餐桌邊,要動筷子的時候,趙家的屋外,響起了一個令趙菲動容的男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