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四、世事如棋局局新(七)
張輝瓚與程子寅聯手炮制的電報,在西安趙景行的總督府打個轉,于1911年11月21日晚些時候抵達了直隸正定燕晉聯軍司令部的電報房。
這些天來,吳祿貞與張紹曾、藍天蔚一直電報不斷,商談同時進攻京城的計劃。作為吳祿貞的助手,何遂就守在電報房里,等待北方的最新消息,好以最快速度呈遞給長官。不過這來來回回的電報卻讓何遂覺得潑煩。在他看來,這有什么好商討的?不就是一個非常簡單的問題么:能不能合作!
能合作的話,那好,制定作戰計劃,各自擺明車馬炮,盡快攻下北京城。
不能的話,那就一拍兩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哪有那么多彎彎繞?
現在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兩路人馬距離北京城還有大幾百里路,卻不思如何進取,反而在這里爾虞我詐,算計攻下北京城之后如何分贓。真是可笑之極!
就在何遂腹誹不已的時候,報務員匆匆送來一紙電報:“報告何參謀,陜西軍政府發來急電!”
何遂頓時醒過神來,聞言心中不由一動:“陜西急電?我看看!”看完電報他神色大變,急忙起身,直奔燕后院吳祿貞住處。
此時已經是深夜十一點多鐘,北方冬夜寒意襲人,吳祿貞房里卻依然燈光明亮。何遂顧不上禮節,直接推門而入,卻看見參謀官張世膺和副官周維楨也在座。吳祿貞見何遂進來,笑著問道:“敘甫,又有什么最新消息?”
何遂趕緊把手里的電報呈上:“司令,是陜西趙都督的急電!”
張世膺眼睛一亮:“怎么,趙行止也按捺不住,準備帶兵過來插一杠子?那好啊,我們現在是韓信用兵多多益善!”
屋里都是吳祿貞的親信,何遂也不隱瞞:“不是這樣的!趙都督在電報中稱。他們陜西現在兩面受敵,兵力嚴重不足,想調程子寅部回援。”
“什么?”張世膺和周維楨頓時一齊站起身。
吳祿貞看完電報,面色深沉:“敘甫說的沒錯。趙行止在電報中命程子寅部必須于25日前啟程,由平型關西上,盡快抵達陜西鄜州一線,防御甘軍東路進攻。”
周維楨大為憤慨:“趙景行他是什么意思?我們現在北有禁衛軍、毅軍,人數不下三萬;南有袁世凱的北洋精銳,人數不下兩萬,難道就不是兩面受敵?本來我們就人力、戰力都不占優勢。他還要調走程子寅所部,這不是釜底抽薪、落井下石嘛?”
他轉過臉,對吳祿貞說道:“司令,要不我們先把電報壓下來,趕緊和張統制、藍協統達成協議,明天就派程子寅部北上?等他們和姜桂題的毅軍接上火,乒乒乓乓打起來,管他什么趙都督、李都督的電報。那時候部隊就是想撤也撤不下來!”
吳祿貞、張世膺、何遂三人都苦笑著搖了搖頭。
“怎么,這計策不行?”周維楨急忙問道。
張世膺作為燕晉聯軍的參謀長,主動解釋道:“干臣兄所言本來是條妙計。不過卻忽略了至關重要的一點,那就是程子寅部也有電報房。不用說,這封電報肯定是先發給程子寅,然后才發給我們的。就憑程子寅對孫元起的愚忠勁兒,他現在沒拉起隊伍不告而別,已經算是對得起我們了。你還指望他能聽咱們的命令北上?趙都督之所以發電報過來,可不是為了征求咱們的意見。他不過是想告訴我們他的安排,讓我們盡快調整部署,以免到時候措手不及。”
吳祿貞此時長嘆一口氣:“大好局面,功虧一簣啊!”
何遂急忙上前勸解道:“司令不必灰心!我們聯軍本部還有近萬人馬。加上第二十鎮和第二混成協的兵力,對付禁衛軍、毅軍那些老爺兵綽綽有余。只要我們攻下京城,滅了滿清帝室,形勢將天翻地覆,又何懼之有!”
周維楨也道:“不錯!無論如何,我們先滅了滿清狗韃子再說!”
吳祿貞無奈地苦笑道:“如果我們現在不動。這局面還能維持一段時間;只怕我們一動,南邊的袁慰亭也該動了!”
這也正是張世膺、何遂等原第六鎮革命義士最擔心的問題。第六鎮對付禁衛軍、毅軍,或許還有一戰之力;但要碰到袁世凱麾下的北洋精銳,那就難說了。畢竟袁世凱是北洋軍的精神領袖,而第六鎮又是老北洋的底子。這兩下要是碰了面,嘩變、臨陣倒戈什么的隨時都可能發生。
何遂上前一步:“司令,開弓沒有回頭箭!事已至此,我們只能一條路走到黑。與其困守愁城坐以待斃,不如集結全軍奮力北上,沒準還有一線生機!”
張世膺道:“不,應該說有很大勝算,關鍵就看我們和袁慰亭之間誰更快。只要我們在袁慰亭追上之前,與張敬輿、藍季豪兵合一處,拿下京城,那就立于不敗之地。如果行動慢了,只怕就難說了!”
周維楨也勸道:“司令,快下命令吧!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
吳祿貞咬咬牙,狠命一捶桌子:“好!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咱們就再干一票大的!我倒要看看是他娘姓袁的腳麻利,還是哥幾個的腿快!干臣,你去十一協李秀山(李純)協統處商議借兵,明早就帶一標人馬北上,與程子寅部交接防務。”
“遵命!”周維楨大聲答道。
“敘甫,你等會兒給張敬輿、藍季豪發電報,就說他們的條件我吳某全答應了。然后再通知各部營以上軍官明早七點開會,商討開拔北上事宜。”
“好!”何遂用力點點頭。
“育和老弟,你今夜再辛苦一下,制定出北上的方案,越快越好,越詳細越好!”
“是!”張世膺敬了個軍禮,“司令如果沒有什么別的事,那我們就告辭了。”
吳祿貞想了想,補充道:“其實我們這次北上,是孤注一擲,以命相博。但凡行軍打仗,必須未慮勝先慮敗。所以我們必須考慮如果腿腳沒有袁慰亭快,那該怎么辦?在這封電報里,趙行止勸我們第六鎮兄弟現在就和程子寅部一道西上,以免在此陷入苦戰。但我不愿過去,為什么呢?
“第一,現在直隸形勢雖然艱險,但北有第二十鎮和第二混成協,南有我們第六鎮的兄弟,處理得當的話,事情還是大有可為的。如果我們走了,張敬輿、藍季豪他們怎么辦?如今革命形勢如火如荼,我們不能因為自己貪生怕死,置友軍于險境而不顧,更不能給滿清茍延殘喘的機會。
“第二,第六鎮兄弟都是京、津、直隸附近的人,家眷還在南苑的軍營里。一旦我們隨程子寅部西上,軍隊不用打就散了。
“第三,在年齡上,我吳某是兄,他趙行止是弟;在日本陸軍士官學校,我吳某是學長,他趙行止是后輩;在軍隊,我吳某是第六鎮統制,他趙行止才是第四十四混成協協統。現在要吳某去陜西聽趙行止的指揮,我丟不起這個面子!
“如果此次北上一切順利,那自然再好不過!萬一有什么不測,我希望你們隨程子寅部去陜西。現在山西、陜西、四川都被孫百熙收入囊中,甘肅、青海、新疆、西藏遲早也將是他們的地盤。你們去那里混得好,以后未必不能弄個都督干干!”
吳祿貞的交代好像臨終托付一般,三人心中都泛起不祥之感,連忙叫道:“司令!”
吳祿貞揮揮手:“其他的就不用說了,軍情緊急,你們都趕緊忙去吧!我也要好好謀劃一下北上的事宜。”
何遂此時忽然想起一件事:“司令,有人最近在城里看見周符麟了。當初您把他革職查辦,他可是一直懷恨在心。據說他調離第六鎮之后,經常一邊磨刀,一邊說要宰了你。這次他在正定出現,會不會對您不利?”
周符麟原是第六鎮第十二協的協統,吳祿貞擔任第六鎮統制之后,第一個就拿他開刀,以‘煙癮甚深,行同盜賊’為由把他撤職查辦。周符麟自然恨吳祿貞入骨。
吳祿貞卻不以為意:“想要我腦袋的人多了去了,那個大煙鬼湊什么熱鬧?讓他去后面慢慢排隊吧!”
眾人不由哈哈大笑,這才告退而出。
出門之后,何遂還有些不放心,特意來到衛隊長馬步周的小院,準備仔細交代一番,讓他最近注意吳司令的安全。推了推門,發現院門已經被從里面牢牢閂死。現在是午夜十二點,這個時候大多數人已經睡下了。何遂也不疑有它,隨意從門縫里向內窺探了幾下,心想:要是馬步周還沒睡,就把他叫出來囑咐幾句;要是已經熄燈了,就明天和他說吧!
何遂這么胡亂一看,發現屋里隱約有燈光,映得窗紙上人影幢幢,不由一喜,大聲喊道:“馬蕙田,快開門!”
屋里聽見喊聲,卻是一陣忙亂,燭火隨即被人吹滅,隱約還能聽見拉動槍栓的聲音。半晌屋里才有人問道:“誰啊?”
何遂皺了皺眉:“我是何遂,馬蕙田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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