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爾便這么跟隨公子月離開了宣昌,雖然只在這個繁華的城市待了幾天,卻有一種莫名的眷戀,就像是要離開母親的懷抱。樹爾立在船頭,回望宣昌越來越遠的影子,惆悵感如約而至,這不免又讓她在心里鄙視了自己一番。她就是這么一個矛盾的人,時時傷春悲秋卻又實在是個沒心沒肺的主。
“楊姑娘。”月掛著他招牌的微笑走出船艙,來到樹爾的身邊。
“公子也無心睡眠?”對于這個問題,樹爾卻沒有期待一個答案。她回過身,雙手扶上身前的圍欄,任夜風吹拂面頰,“公子相信有神明嗎?”
“自然是信的。”
“我也信。我想一定是有哪位神明在天上無聊的時候看到我了。他一定明白我的夢想,所以讓我來到這個世界,精彩地走一條我看不到結局的路。”邊說,樹爾閉上了眼睛,深深的吸上一口氣。這古代的空氣還真是好啊!
“??????楊姑娘?”月自然是不明白樹爾的意思。
樹爾“撲哧”一笑,回過身來:“不明白沒關系的。這是一個新的開始,我要加油!”邊說還邊在月的肩膀上重重拍了兩下,“呵呵呵,你也要加油哦!”說完就一邊哼著《beautiful girls》一邊回船艙里去了。
“??????還真是個有趣的姑娘。”月望著樹爾的背影低低說道。
“主子,普云大師有傳書到。”甲板上的死角陰影里現出一個人影,正是上次在望鄉樓里見到的那個竹風。
“念吧。”月的聲音不再是平常的溫潤如水,卻是現出一絲陰郁。
“‘可獻楊與日’。”竹風的聲音低沉而穩重,咬字清晰。
“??????”月很長時間沒有說話,“傳下去,先不回怒京,去仁川。”
“是。”竹風對于月的命令沒有任何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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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國都城仁川
“月,你到仁川來要做什么?”樹爾對月來仁川的目的其實并不在意,而且也樂得四處轉轉。何況,這楚地的小吃和家鄉的倒是有七分相似呢。
“我一個閑人,還不是四處閑逛嘛。”月望著面前正胡吃海塞的女子好笑,“這仁川城幾年不見好象蕭條了不少。”
“你以前來過很多次嗎?”說話也不能耽誤吃,樹爾又塞進一口果仁魚酥,眼睛卻一直望著樓下的大街,“是挺漂亮的,不過沒你漂亮。”
“咦?”月順著樹爾的眼睛望去,原來是一頂青紗小轎停在了街對面的綢緞莊門口,轎里出來的是一位女子,輕紗羅衣,青絲如云。側首向小婢說些什么,光是一個四分之一側臉就已讓街上的人都長抽了一口氣——“‘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這是是在我家鄉形容美人時常用的,可要記著哦。”樹爾笑著舉起手中梨花酒,“路遇美人,當浮一大白。”
“正是。”月也笑而舉起手中酒杯一飲而盡。
樹爾也有樣學樣的一口干了,甜甜的,挺好喝。樹爾又喝下了幾杯,臉一下就紅了:“怎么,這么厲害啊?恩???恩???有點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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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喝怎么還逞強?”月又笑了,在樹爾酒氣迷朦的眼睛里,本來已經仿佛月華籠罩的笑容更像是一種致命的誘惑。
“月,你,不要老,是笑。”樹爾已然是醉了,半倒在了桌子上“其實,你的,名字到底是,什么啊?老是,呃,叫你,月啊,呃,月啊的,讓我覺得,你,呃,會是我,的那個人呢。”
“為什么呢?”
“啊?什么為什么?”
“笑啊。”月避開了關于名字的問題。
“喔,呵呵,因為,你呀,長得太漂亮了,要是,老笑的話,會誘人犯罪的。這,也是夫子我,的訓導呢。”樹爾瞇起眼睛看著月,“你,有你的秘密,我也有我的,嘻嘻,都要守好哦。”說完就沉沉睡去了。
“樹爾?”月起喚樹爾,見沒了反應,“是啊,大家都有秘密。”這后半句是說給自己聽的,聲音小得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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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楚國南方的水災已闊至四郡,梁大人依計劃向楚廷告急。楚王命了長山郡王調走西翼軍兩萬兵馬前去支援,并抽調北方七郡的官糧、醫官和藥草送去災區。”竹站在廊下,向剛從樹爾房里出來的月報告。
“小墨子這個皇帝當得很不錯嘛。”月揮手讓竹風退下,“好好照顧小姐,等她醒了,就說我有事出去了。”這后面是對房門口的兩個丫鬟說的。
這兩個婢子都是月在楚地南域某個山寨里收的,一對雙生孤女,都是性子沉穩,做事機靈乖巧,讀了些詩書的,模樣也生的頗為出色。而這間處處打點得精巧雅致的孤梅山莊是月多年前收的一間廢宅,交給手下人打理,如今再看已是完全變了模樣。
傍晚
樹爾的酒醒了,揉揉漲痛的太陽穴:“啊,醉酒怎么這么難受呀。真不知道怎么那么多人喜歡喝酒!”
“小姐,把醒酒茶喝了,頭就不會那么疼了。”穿鵝黃衣裙的姐姐香音端來一碗冒著熱氣的醒酒茶。
“謝謝。你們家公子呢?”樹爾聞了聞那杯醒酒茶,還挺香的,就不再多想,幾口喝了下去。
“公子爺有事和竹風護衛出去了。”答話的是著水紅衣裙的妹妹香雨。
“竹風啊,這么久了,我還沒看清他長什么模樣呢。”樹爾和公子月同行已經過半月,卻是一直沒有機會好好看看這個竹風長得是什么樣子,印象中他不是隱在暗處就是死也不抬頭。
“怎么小姐不是喜歡我們家公子,而是竹風護衛嗎?”這些天相處下來,香音香雨姐妹兩都發現了這位小姐毫無架子,好相處的很,所以在沒其他人的時候,說話也沒有多顧忌。
“去,我看是你對人家上心的很吧,我可是看見你偷偷繡香囊,上面的花樣是‘雨潤竹枝’哦!”
“香雨,是真的嗎?”姐姐香音聽了卻正了顏色。見香雨沒有否認,而只是紅了小臉,“你難道忘了竹風已有妻房嗎?我們雖然現在是下人,但是,你竟要去做人家的妾氏嗎?爹娘泉下有知,會如何痛心疾首!”說到后面,香音的聲音變得尖刻起來,眼淚也流了下來。
“姐姐,我——”香雨又急又羞,滿臉漲紅,也哭了。
“香音,雖然說,我也接受不了一夫多妻。不過,要是香雨她真的喜歡,你也不好——”
“小姐,你不明白。雖然我們現在的身份是卑賤的下人,可是父母幼時教訓從不敢忘!我閔寨的女子絕對不能和其他人分享夫君!”
“怎么比我這個現代人還——”樹爾不禁咋舌,“香音,這不是還沒到談婚論嫁的時候嘛,沒準,到時候情況就不同了。”
“是啊,姐姐,你,你別——”香雨也急著解釋,她和這個雙生姐姐從小同甘共苦,互相扶持。而香音對妹妹向來是寄望甚高,只想她日后不說能得享榮華富貴,總也要嫁得良人,有個好歸宿。現在卻聽得香雨傾心于一個有婦之夫,將來要是跟了他,就算不是做個小妾,也得和他人共侍一夫,怎能不急不怒。
“香音,香雨不會看輕自己的,她這么聰明,會有打算計較的。”樹爾最見不得別人哭,卻也幫不上什么忙,只能在旁邊勸香音。
好不容易兩人的情緒都平靜了下來,樹爾拉兩人坐下:“兩姐妹,什么都可以好好說嘛,我就沒有兄弟姐妹,想吵架都沒有人接口,我都不知道多羨慕你們呢。”
“樹爾怎么沒有兄弟姐妹,我不是說了,以后我就是你的兄長嗎?”月一身藏青色的長衫,在下擺處隱繡著幾朵冰蘭,頭上束著條綴玉的同色緞帶,披著夕陽走進房來,身后跟著依舊一身黑的竹風。
“我可還是月的夫子呢。”說是這么說,這么久以來,除了時不時和月吟些詩詞,實在是沒教些什么。但月卻完全不在意,依舊是好吃好住待著,甚至有點寵溺的意味。這著實讓樹爾有些不好意思,卻不知月究竟是要把她留在身邊作什么。
“公子。”香家姐妹見主人回來,忙起身行禮,退到門外。倒是香音從竹風身邊過時,狠狠地刨了他一眼。見到香音如此,樹爾險些笑出聲來。
“以后,可別再逞強了。不會喝酒就不要勉強。”月坐到樹爾對面,倒了杯熱茶遞給她,“醉酒總是傷身的。”
“??????”樹爾沒有能答丄話。
從小到大,因為家里的事情,在家人朋友面前她總是給人以堅強冷靜樂觀開朗的形象,不愿意讓別人看到她的脆弱,她的敏感。
讀書時,老師同學都以為她是一個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看得開,大大咧咧的人。而實際上,樹爾只是有著一顆受過傷的心,而且她極其的脆弱敏感,她害怕再次受到傷害,也從來不愿放下她可悲的自尊心去求得他人的關心。一個人的時候,常常一片落葉也能讓她傷懷。但是,她的快樂卻也是那么簡單,一句隨意的問候,一絲無心的關懷就能溫暖她的胸口。
現在,月對她所表現出的關心和對她的照顧讓樹爾充滿了感激,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里,月就像是上天送來的一輪明月,照亮樹爾的生命。原來,我想要的只是這么簡單的東西啊。樹爾咬著嘴,不敢抬頭看月,她怕月會看出她的心情,怕她會破壞這種感覺,這種她找了二十年的感覺。
媽,你能感應到嗎?除了你,有人把我放在心上了,我沒有去求他,我們之間也沒有利益的糾葛,他會擔心我喝醉傷身,他愿意做我的兄長,他應該是真的關心我吧?
我現在好開心!你在另一個世界也一定要幸福!
夜深了,站在窗前,望著滿天繁星,樹爾想起了媽媽:我會守護他,就像你守護我一樣,媽媽。
關上窗戶,爬進被窩里,還是想媽媽。蒙上被子,樹爾嚶嚶的哭了,她想,可能再也見不到媽媽了。被子里都是眼淚澀澀的味道,讓她想起那個終于擺脫噩夢的早晨。她和媽媽都哭了,卻都不想讓對方發現,側過身,背朝著對方,死死咬著下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緊緊夾著雙臂,不許自己抖動。只有被子,默默的咽下苦澀的眼淚。那個陽光燦爛的周日早晨,房間里便充斥著這種眼淚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