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爾慢慢地直起身子,自己剛才是睡著了?夢里聽見的那些對話,莫名的熟悉,是自己前世的記憶?還是被什么給魘住了?
“你終于睡夠了。”樹爾抬頭去看,朔月坐在巨石頂上,晃蕩著雙腿,叼著棵紫色的細嫩草葉,“真是夠奇異的,莫名其妙就坐下開始睡覺了。”
樹爾張張嘴卻不知該說什么,朔月一下跳了下來:“而且,還一睡就這么久,叫你也像是聽不見一樣。”
“可能是太累了吧……”樹爾的話連自己都無法相信,朔月撇撇嘴,示意自己其實并不在意樹爾的答案。
“咱們走吧,你這一覺睡得久,這會應該要交結果了吧。”朔月吐掉嘴里的草葉,招呼樹爾往回走。
“銀梭夫人完成!”通報的人引著路,銀梭依舊是高髻宮裝,奢華的衣料紋樣著力顯現了夫人的雍容華貴。
“銀梭夫人請先安坐,甘屏小姐還未完成繡畫。”喬海瀛笑著上前迎接,“先請稍事休整,嘗一嘗今年的鮮產。”說話間,便有人上前擺好了座椅,另有人陸續端著大大小小的盤子來了。
“香珠果啊,好些年沒吃過了呢。”銀梭夫人儀態萬方地坐下,見到下人端來的一盤泛著珍珠光澤、葡萄大小的鮮紅色珠果,微微笑說,“喬島主,赤水島上有生長這香珠果嗎?”
“那倒沒有,只不過是因為聽聞夫人喜食此物,我主上特命海瀛從它生長地尋來不少,權作見面禮罷了。”喬海瀛細細答道。
銀梭拿起一顆鮮紅的香珠果,放在鼻前輕輕聞了聞:“是啊,我很是喜愛這小果子的香甜氣味,當年駱鴻書向我求一幅連長八仙賀壽,也不過花了一籃此物罷了。”邊說,銀梭邊淺笑著把指尖的果子放入口中,細細品著。
“夫人喜歡就好,我家小姐以后還要多得夫人關顧呢。”喬海瀛的話讓下邊人恍然大悟,原來船王大張旗鼓弄這次比試不是為了讓侄小姐在下家掌柜們面前露露臉,而是為了為她廣結人脈,看來的確是準備把手下產業都交到甘屏的手上了。
此時甘屏和路瑕來了,帶著她的繡畫。
“好了,甘小姐也到了。請兩位互相交換作品吧。”喬海瀛走到廳中間,示意站在兩邊托著繡畫的下人上前交換。
朔月和樹爾也趕來“觀戰”了,接過遞來的銀梭夫人的繡畫,樹爾看看對面,銀梭夫人也在揭開蒙在上面的青色綢布了。
“小屏,你繡的是什么啊?有勝算沒?”樹爾湊過去壓低聲音問甘屏。
“她啊——”甘屏還沒來得及回答,路瑕搶過了話頭。
今日早間,在甘路二人的小小不愉快之后,兩個有些尷尬的人一起往銀沙灘而去,希望到處走走能激出些想法。
赤水島上大多被樹林覆蓋,外圍一圈是銀白的細沙灘,中心位置有座高聳的山峰,據說百年前曾從這座山中噴出灼熱的火焰,流下赤紅火熱的濃稠液體……這是座休眠的火山。
南面的沙灘連著一片椰樹林,累累的青色椰子掛在高大的椰樹上,青亮的椰殼折射著明晃晃的陽光。
路瑕稍稍提起長衣下擺,不讓細細的沙粒沾上衣服,側首看看身邊的甘屏,依舊是茫然頹喪的樣子,輕輕嘆口氣,加快腳步走到一棵相當粗高的椰樹下,一手撐在樹干上,一手指著高高在上的椰子:“甘小姐,這棵樹夠高吧?你要是能幫我弄下顆椰子來我就能幫你想出極好的題目!”
“你別說笑了,要是真能這么快想到,你就不會拉我出來了。”甘屏泄氣地往一棵樹上一靠,“我只是……想不到自己喜歡什么,還不是沒見識的鄉下丫頭!”
“你看你看,都不愿去試試,你又怎么知道我一定想不到,再怎么說我也在江湖上漂蕩了這么多年了,怎么也見得比你多、知道的比你多吧!”
看著說著說著走過來的路瑕,甘屏垂下眼簾,點點頭:“我試試吧,那你要真的幫我想哦!”
“當然!”
甘屏托著略沉重的步子走到那棵樹下,仰起頭,望上去——真的很高啊……刺眼的陽光讓樹頂像是一朵金色的巨花,青色的果實掩在光芒中,幾乎找不清方位。
從懷里抽出手帕,把長發束起,扎起袖口,回頭看看站在一旁的路瑕:“那我去了,你要好好想!”
“快點吧你!”路瑕顯得不耐煩的擺擺手,“我一會就能想到了!”
“……”癟癟嘴,甘屏回過身,深吸一口氣后,縱身而起!
這一縱就是過丈的高度,一手抱住樹干,腳在一個略微突出的地方一踏,身子繼續向上而去。這么幾下后,便真的到了樹頂,眼前的碩大椰子因為自己的動作而在劇烈的晃動,椰殼撞擊發出悶悶的聲響。
“只要一個嗎——?”樹上傳來甘屏的聲音,路瑕忍俊不禁地答道:“是的——一個就夠了——!”
“接著——!”話音未落,上面傳來破空聲,一個無比碩大的青色椰子直落而下,帶著呼呼的風聲。
路瑕忙往邊上一跳,躲避這顆大型暗器。椰子“砰——”的一聲砸在沙地里,陷進了自己砸出的一個小沙坑之中。
“我下來咯——!”這一回是更大的“家伙”,甘屏也跳了下來,落地前一個靈活的翻滾,一邊拍著身上的沙子一邊迅速站起身。
“怎么樣?我椰子可是給你弄下來了,我該繡什么想到沒?”甘屏雙手叉腰,問躲到了樹后的路瑕。
路瑕走出來,來到椰子邊,用腳扒拉幾下,把椰子從那小坑里踢出來:“身手的確不錯啊!”
“別廢話了,你說好的呢?”甘屏一把拉下頭上的手帕,一頭烏黑的長發水樣瀉下,在肩頭舞成一股青色旋風。
“真是性急啊……”路瑕輕輕搖頭,上前幾步拉起甘屏的手腕,指指前方的風景——銀白燦爛的細軟沙灘上,幾只海鳥在起落,再往前是碧藍的海水,伴著波浪拍上,卷來白色的泡沫,身處的椰林疏密有致地排列著高大的椰樹,不時傳來寬大椰樹葉摩擦、碩累椰實碰撞的聲音,像是一段輕巧舒適的音樂。
“你說,你現在的生活和以前的相比,你更喜歡哪個?”路瑕問似乎已陷在這景這聲中的甘屏,卻恍然間看到了她的樣子,像是第一次見到一樣,重新發現了她的模樣——原本整齊的發髻因為剛才摘椰子而變得松散了,額前鬢邊的碎發在海風中輕輕飄散,纖長睫毛下的眼睛微微閉著,還有些微細汗掛在鼻頭,晶瑩地折射著陽光,白皙的皮膚,兩頰因活動而上了紅潮……路瑕猛然發覺,這個前公主原來真的是長得很漂亮的啊!
“我,喜歡現在這個!”甘屏展出一個鮮亮的笑容,大聲的說出自己的答案。
“那么,你不就有喜歡的東西了嗎!”路瑕也笑了,不著痕跡的松開手,把手背在身后,往前走去,“你時間不多了哦!趕緊開始吧!”
“……”甘屏看著前面的路瑕,會心一笑,“多謝你啦!”
“繡的是風景啊……”樹爾像是在看面前的繡畫,卻是仍在想象著甘屏的那幅的樣子,“應該會很好的吧!呵呵。”
“銀梭夫人不愧其名,你看她這幅仕女市花圖,針法流暢得幾乎不著痕跡,就連人臉上一點點光影細節都恰到好處,衣褶細擺處都完全細致得體。看來說她繡的彩蝶群招來真蝶的,絕不是夸張虛妄。”甘屏嘖嘖稱嘆,旁邊的人看了也都贊不絕口。
比試的結果沒有懸念,沒有意外的是銀梭夫人勝了,甘屏敗得心口皆服,自己的繡功與銀梭的差距不是一星半點,敗是理所當然的。
不過讓人欣慰的是,銀梭對甘屏的評價十分中肯:“甘小姐的繡品已有了十分水準,雖然與銀梭數十年的功夫不宜相比,但小姐這幅海景自有小姐自己的胸中丘壑,也不是銀梭的微小志趣相能比較的。甘小姐果然頗有船王家風,氣魄非常。”
樹爾在比試結束后,要來了甘屏的那幅海景繡畫——碧波銀沙,浪花微卷,一個朦朧的身影立在遠處,青灰色的影子孤而不寂地獨自嶙峋著。
接下來還有一連串的比試,緊接著銀梭夫人來比試的就是反骨。樹爾對這個性格有些詭異的天才樂師很是好奇,那次借他的琴時并沒能多做接觸,這次比試自然不能錯過。
關于比試內容,反骨依舊表現出他性情的詭異,他把決定權又還回了甘屏手中,也就是說這場比試比些什么由甘屏說了算。
“那當然是選些這家伙不會的來比啦!”朔月嗑著瓜子,滿不在乎的說。
“你以為都和你一樣,為了贏能不顧公平?”樹爾掃他一眼,拿過他懷里的瓜果盤,“倒不如好好想想到底什么才是兩個人都能,卻又不會讓反骨太過占優勢的吧!”
“哼,那和銀梭夫人比繡功就公平了嗎?”朔月不服氣的答道,瞪著眼等樹爾的回答。
可樹爾只是擺擺手,表示不愿與他多說,繼續陷入思考中。
“姐姐,你說我能讓你替我比這一場嗎?”甘屏突然來這么一句,在座眾人都是一驚。
“小屏,你是在開玩笑吧?”樹爾嘿嘿笑著問,“這怎么可能!”
“不,我覺得可以一試。”甘墨發話了,手指在桌上輕輕扣著,“本來這次比試就不在輸贏,只求讓這些來人能認識姐姐,為將來姐姐接替姑婆做準備。楊姐姐既然更擅長琴音樂曲,那和反骨比起來定更能令其盡興,效果勝于姐姐與其比試。”
路瑕也表示同意的點點頭。左右看看大家都望著自己,樹爾聳聳肩:“你們都這么覺得?好吧,我沒意見。”
“那就這么說定了,我這就叫人通知反骨。”甘墨起身喚人。
“也不知道會不會輸得太慘……”樹爾自言自語地坐到一邊,腦子里開始考慮要彈什么曲子。
“好吧,就它了!”有了決定的樹爾叫來海神號上的舞娘教習,附耳說著什么,教習不斷點頭。
“明白了吧?現在就去準備,要快哦!”樹爾拍拍教習的肩膀,像是準備了什么。
“你要弄什么啊?”路瑕走過來,問仍在思考的樹爾。
“晚些時候你就自然知道了。”樹爾現在還想為她的小計劃保保密,為它留一份神秘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