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步日在夢中, 楊樹爾也在夢中……有多久沒見了?
茫茫的白色霧氣里傳來陣陣熟悉的香氣,樹爾發覺自己并沒有實體的存在,而只是一個飄在半空中的意識, 只能靜靜看著下方的一切。
“月狐瑯!你師尊奉儀星君已經到了, 怎么還敢如此囂張無禮!”前方傳來人聲, 卻像是起了沖突。
“善才, 你難道認為我月狐瑯要做的事, 我師傅就能攔下我嗎?!”還是那把動人的聲音。而這次,雖然努力強硬,卻還是能聽出里面帶著深深地疲倦……
“阿瑯, 不要再執迷不悟了……你父親已經上凌霄殿請罪去了。”說話這人,似乎也在那里聽到過的聲音……
“……師父, ”阿瑯的聲音略有些放軟, “是阿瑯對不起您, 對不起爹娘和哥哥們……不過,請您看在——”
“休得妄言!”懇求的話還沒說完, 就被一聲輕喝打斷。
眼前的霧氣漸漸散去,露出了下方的實景……白衣的少女,披散著如云長發,身上的飄帶隨著她的動作在身后飄蕩。而她的前方,站著男女老少不少人, 大多都對面露疲色卻依舊眼神堅決的少女表現出不屑的樣子……
“阿瑯妹妹, 你也實在太不知好歹了……”一個美艷的女子從人群里走出來, 身上披著一條七彩的綢帶, “當年佛祖算到你月狐家會出你這么個佛性天成的子弟, 還特意命飛天尊者送去了一把玉石琵琶不是……嘖嘖嘖,可惜啊, 妹妹你居然為了一個不知來歷的家伙,要把琵琶送回,只為了一顆九轉金丹……哼哼,妹妹你當佛祖是你爹么?任憑你調擺?!”這話剛開始時說的還像是痛心后輩的忠告,到了后面,卻是透著濃濃的醋味了……
“漱玉姐姐,你要是喜歡這個什么‘佛性天成’……什么玉石琵琶,你就一并拿去!左右我是不想要……要是沒有這些,你們也就不會這樣逼我了不是!”阿瑯左手化出了那把讓漱玉心心念念的玉石琵琶,脂玉弧身,只有在中心腹上是一塊血紅色的玉斑,顯得驚心,“佛祖……月狐瑯有負您……”
“阿瑯,你再好好想想!”又換了個人,這次卻是一紅衣的少女,一臉的焦急,若不是被人拉著,定要沖到阿瑯身邊,“你的父兄都已經跪在凌霄殿前請罪了,你就可憐可憐他們……再多想想吧!”說到這里,紅衣少女眼淚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好姐姐……你不明白我?!卑槾驒M抱起琵琶,凄凄然道,“你喜歡的是我溫柔的七哥哥,你們有爹和郭伯伯的婚約……你不用擔心他什么時候會就這么消失不見……”
“癡兒!王母去東方琉璃仙界取琉璃母時造出的一顆琉璃心,卻不知是哪個好事者給它裝在了一個將死人的身上,平白為他得了百年的壽期!”奉儀星君一甩拂塵,一道勁風襲向阿瑯,直擊得她一個踉蹌,“如今百年期將近,你苦苦癡纏,也不過能看著他老而死去!……而他,甚至連轉世的機會都沒有……拋下一切,最后不過是短短十數年的虛幻歡愉啊!”
“師父,您還不知道吧……徒兒已經在偈月樹下發下了誓言……生生世世都會守著這情……想不到,想不到……卻是沒有下世了……那就讓徒兒魂消魄散,在這茫茫人間道守著他的琉璃心……永遠……”阿瑯頹然地倒在地上,懷里的琵琶也倒在地上,發出一聲哀鳴。
“你,你好糊涂!”奉儀星君一臉憤然,“你明知自己是月狐家人,天生的演命者,你發的誓言是會讓世間改變的,居然……唉?!?
“阿瑯,你怎么能發誓呢?既然琉璃他沒有來世,那你……你會應誓的啊!”紅衣少女甩開旁人的阻攔,一把撲到了阿瑯身邊,抱著她的肩,“你這是要讓我們怎么好啊……”
“……郭姐姐,我拜托你一件事……”阿瑯輕聲道,臉上帶著的笑意卻只讓人覺得心下一陣酸苦,“琉璃他,還在等著我呢——”正說著,阿瑯奮而暴起,一下子騰到了半空之中,催動了本元,身上放出刺目的金光,衣裙鼓脹得像是里面有旋風在卷繞——
只見阿瑯高高托起玉石琵琶,在空中跳起攝人的舞蹈,琴音生生刺進下方眾仙的耳中,品位低的小仙,幾乎立刻就承受不住,轟然倒下,如奉儀漱玉等人只是微微蹙眉,運氣抵御。
阿瑯燦出一抹凄然微笑,突然一口鮮血噴在了琵琶弦上,琴聲一振,旋而琴聲激射出萬丈光芒,琴聲如波浪一般層層蕩出,其他仍支撐著的仙人們,應聲倒下!
“九轉金丹我要定了!”阿瑯最后一下橫掃琵琶,一道音波飛出,包括奉儀星君在內的仙人們都已經暈的暈,倒地的半天也起不來……佛祖所贈的寶物果然……更何況還加上了命系其上的阿瑯一腔心血……
不過這樣一來,阿瑯也受到了重創。她從半空中有些不穩地落下,幾乎是踉蹌著走到了奉儀星君身邊,“砰”的一身重重跪下:“師父,徒兒有愧于你!”說完,阿瑯從星君的腰上取下一根毫不起眼的細繩,后退幾步,輕喝一聲,“束神!”把手里的細繩大力甩出,只見這本來略帶灰色的細繩在空中放出一片輝光,像是活了一般朝著眾仙飛了過去!伴著眾仙的驚呼,細繩將他們圈在了一起,這下縱是過會調息得當,也暫時不能脫出來了。
“……”奉儀星君只是看著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沒有再說什么,在他身側的漱玉仙子卻是叫罵個不停。
“眾位,得罪了。”阿瑯淡淡道,一拭嘴角的血漬,拉起還癱坐在后方的紅衣少女郭暮云,“郭姐姐,麻煩你和我一起去一趟兜率宮了……”
兩人駕起云頭,朝著老君的兜率宮而去。
“星君,這繩可是你的寶貝,快把我們解開!”漱玉大聲地向奉儀星君叫喚道,“快點??!”
“漱玉仙子稍安勿躁,這仙繩愚鈍得很,除了施法人自己,或是等到十二個時辰之后,是不會脫開的。”奉儀淡淡答道,似乎自己沒有被束住一般。
“你——!”
金步日的今夜的夢境格外的清晰,他依舊是飄在半空中的一雙看不見的眼睛,下方的人很熟悉,還是那個碧發金瞳的男子——琉璃。
此時,他不知為何正躺在床榻上,幾乎沒有任何生氣……心房處微微閃爍著七彩琉璃光,卻是越閃越弱……眼見幾乎要熄滅了。
門慢慢地被推開了,走進一個赤足的男子,灰色長發光潤順澤,像是泛著銀光,一襲字紋涼衣在開門帶起的風里扇動了兩下。
男子輕輕走到了琉璃床前,靜靜看著床上躺著的他:“……琉璃心……”說著他手虛抓一下,便從琉璃的心房處拿出了什么……再一攤開手,便看到了手心里一顆放著七彩琉璃光的心臟,像是琉璃一般通透明亮。
“你要做什么?”與先來這人一般,此時出現的人也是悄無聲息的就站在了房中,臉上看不出是表情,只是這么冷冷的看著手托琉璃心的灰發人,“醍醐,你想讓她恨你嗎?”
“柏青……你也從夜火界來了……”灰發的琉璃微微抬起頭,直視面前長相艷麗的男子,“你怎么知道我會在這里,而不是和大家一起在阻攔她……”
“……我了解你,正如你了解她一樣?!迸⒅L發的柏青,身上的寬袍上身敞著,露出了一片胸膛,腰上的玉帶松松束著,瀟灑得稱不上他那張堪稱國色的臉,“你難道忘了,尊者怎么交代的嗎?……這是他們的緣,貿然插手只會適得其反的。”
“……她看似從不在乎,卻最掛心家人……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其實最害怕,親近的人因為她而受傷……只因為那樣,到最后,傷的更深的一定是她自己……如今為了琉璃,她放不下的東西也得放下,而且勢必會傷到她親近的家人朋友……然而最后,她還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琉璃消失在世間……永遠不會再有見面的一天……這又是什么命里注定!”說著說著,醍醐的情緒變得激動起來,托著那顆琉璃心的手不住的顫抖,“若真是命中注定,那這命實在是太可恨!為什么要讓她遇上他?為什么要讓她愛上他?為什么要讓他死去……連下世的希望也不留給她……為什么!”
柏青走上前,緊緊握住醍醐的肩,從他手上接過那顆琉璃心,輕輕送回了虛弱的琉璃體內:“命,又何曾是渺小如你我說得清、辯得明的……”
說著,床上的琉璃也不只是因為這一取一還給折騰的,還是其它原因,突然像是要憑空消失一般,變得透明起來!
“糟了,他可能等不到月狐取九轉金丹來,就會……”柏青發現了這個問題,急聲道。
“不可以!我絕不會讓他就這么消失,他一去,阿瑯就只能應誓了!”醍醐一把甩開柏青的手,雙手迅速結成金剛內獅子印,蓄起一簇金紅光耀,清喝一聲,“護魂束魄!”雙手前指,那簇光耀向著床榻上的琉璃射了去,瞬時激得琉璃的身子一顫,琉璃心處放出明亮光芒!
“不要急于求成!”柏青見勢不妙,喝道,“你這樣會反而把他殺死的!”柏青邊說,邊心中默念《藥師琉璃光如來本愿功德經》,手中結印護住琉璃的心魂。
琉璃漸漸恢復了狀態,面上甚至漸漸添了血色。
“你看,他額上的魂印已經完全看不見了……”柏青指著琉璃光潔的額頭道,“咱們這樣也不過能為他續命一時,若不能盡快服下九轉金丹,只怕……”
“……服下金丹又如何?……也不過是短短三十年罷了?!滨猿笆降匦π?,“阿瑯是在用她數千年的所有換他的這三十年……和三十年后她的痛苦,永世不絕的痛苦……”
“有人回來了?!卑厍嘞虼巴饪戳艘谎郏霸蹅冏甙伞?
“……”醍醐沒有說話,兩人化作清光消失在窗外。
郭暮云按下云頭,落到了琉璃的小木屋前,看看手里的瓶子,里面裝著的便是阿瑯拼著帶出兜率宮的九轉金丹,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走進去……一旦把金丹給琉璃服下,就是給自己給阿瑯和她的家人罪加一等……
“郭姐姐,我求求你,求你……一定要……”阿瑯在兜率宮門口被守衛的天兵攔住了——阿瑯因為消耗了過多修元,此時已經幾乎支撐不住了,她用盡全身力氣,把金丹從戰圈里扔了出來,還有這句斷斷續續的懇求。
想到當時的情景,郭暮云狠狠心,走了進去。
兜率宮的大殿上,白衣烏發的女子跪在冰一般的地上,兩旁和前座上的仙人們冷冷看著堂下的罪子。
“月狐瑯!你可知道自己犯的錯有多大嗎?”老君看樣子是氣壞了,說話時,手中的拂塵仍在不住顫抖,對這個月狐小瑯兒向來很是疼惜,除了因為她是佛祖選中的弟子之外,也更因為與她月狐家的一番淵源,可如今……
“……”阿瑯索性也就不說話了,只是這么靜靜地跪著,想著郭姐姐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到了……
“玉帝有命——”宮外傳來靈官的聲音,眾仙忙整裝聽命,“帶月狐瑯上凌霄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