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爾的腦里像是炸開了一串炮仗!金步日, 你不是這么沒創意的失憶了吧?
“……你,不記得我了嗎?”樹爾小心地問,希望得到的不是自己預計的那個答案。
“琉璃似乎的確未曾與姑娘相識。”金步日的棕色眸子終究是透出了清亮的金色, “或者是, 在下一時不記得了……實在抱歉。”
看著金步日向自己道歉, 因為他記不起自己了, 樹爾沒有說話, 也沒有其他動作。太諷刺了,不過是懷疑了一下金步日究竟是脫離于琉璃之外的另一個人,還是只不過是琉璃的托身……答案這么快就來了嗎?這樣血淋淋地擺在了樹爾的面前。
“你不用傷心……他現在不過是剛被喚醒了前世記憶, 等到幾個時辰之后,他就會融匯前世今生的記憶了。”蒙面人的話像是隔在層層簾幕之后傳了過來, 樹爾木然地點點頭, 走到一邊, 不再抬頭去看金步日——或者該稱他做琉璃。
金步日眨眨眼睛,似乎還沒能弄明白他現在的處境, 仿佛一睜開眼睛,見到的就是那個蒙著臉的男人……然后被他帶著往這邊來了,見到了這個看上去應該認識的女子。自己不知道為什么,覺得現在身處的這個地方似乎在腦海中出現過……這些異常高直得幾乎看不見樹冠的大樹,讓琉璃想起了阿瑯那個讓他感動又感傷的誓言……就是這里嗎?赤峴山, 這些就是阿瑯說的那種傳說會一直長到天上去的偈月樹?那個似乎認識自己的女子身上, 有強烈的阿瑯的氣息, 雖然聲音變了, 但琉璃覺得她就是他在尋找的人……
當琉璃在漪瀾花從中醒來時, 滿心茫然……自己不是應該已經灰飛煙滅,消失在這個世間了嗎?怎么會還活著……甚至能感覺到身體比之前不知要好了多少——最讓他驚異的是, 他居然又重新目能視物了!眼前的一大片赤紅色的花朵……是阿瑯種的那些漪瀾花嗎?它們竟然是紅色的?可是阿瑯不是說像浪花一般嗎……那,阿瑯到哪里去了?要是知道我沒有消失,那丫頭不知道會高興成什么樣了……琉璃站起身子,新奇地用那雙因重見光明而愈發顯得華彩流轉的金色眼眸,細細的看著周遭的景色,卻怎么也等不見那個在自己腦海中仔細描繪過無數次的身影……阿瑯,你是離開了嗎?
心底抑制不住的生出不祥的預感。阿瑯似乎是出什么事了……看著一朵朵鮮艷如血染的漪瀾花,琉璃不敢往下想,他不愿意往下想,因為再繼續下去,似乎已經能夠看見那個他不能接受的結局……
琉璃穿過層層疊疊的花海,他和阿瑯那間小木屋靜靜地立在那里,曾經那些沒有圖像的回憶像是被注入了新生命,重又變得鮮活。
推開木屋的門,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卻又像是第一次接觸……腦海中閃現著過去每一天每一時的點點滴滴,卻沒有她在身邊分享此時的感觸……
敏銳的感覺到身后來了人,琉璃轉過身,門邊站著一個年輕男子……長發隨意的束在腦后,一身合體的衣衫顯得舒服精神。
“請問你是……?”琉璃問來人,“是來找人的嗎?”
“……”年輕男子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他,眼里流露出悲憫的神色。
琉璃也看著來人,等待著他說明來意。
“……我是月狐瑯的兄長。”半天,那人才張口說道,“月狐玨。”
“……你好。”琉璃怔了怔,垂首道了聲好。
“你,知道阿瑯到哪里去了嗎?”月狐玨淡淡的問,似乎阿瑯只是到哪里玩去了,“難道沒有一點感覺?”
“……”琉璃心一涼,他知道,那個他費盡心思不去想的結局還是要來了,“阿瑯……她是不是……死了?”
“死?必死更痛苦……她已經魂飛魄散卻生生世世被你們這段情束縛,只能在和你有過回憶的地方盤旋癡等,也沒有和你再相聚的可能……而她的肉要時刻忍受罡風的吹蝕;骨化作齏粉,在墟天中飄蕩;血溶進碧川,湍流至世間最冰寒的地方,……再也沒有明天。”月狐玨邊說,邊看著琉璃的反應,似乎想要知道,聽見阿瑯為他付出的,他會有怎樣的決定。
“你來找我……是不是有方法把她從這樣的狀況里救出來?”琉璃抬起頭,靜靜地看著月狐玨,“說吧,我愿意用一切來換得阿瑯的……簡單快樂。”
“……阿瑯和你的事情不僅僅關乎你們二人,所以……希望你能幫忙。”月狐玨好像等到了自己期望的答案,繼續說著,“你可能不知道,我們月狐一族身兼著為天地演命的重大責任,而阿瑯正是這一代的演命者。……然而,因為你,因為與你的情,她把一切都舍棄了,甚至沒有傳下演命者的血脈……這是滅族的大罪啊……拜托你,救救她吧。”
“我明白了……我需要怎么做?”琉璃看著窗外的赤紅色漪瀾花,輕聲問道,“要怎么做才能讓阿瑯不用這么痛苦?”
“月狐演命者的誓言……只有她的預言能打破。”月狐玨看著琉璃,穩穩說出了最終的目的,“只要你能讓她說出打破那個誓言的預言,剩下的就好辦了。”
琉璃走到門邊,背對著月狐玨,像是不愿意看著他一般:“阿瑯不是已經……魂飛魄散了嗎?要怎么讓她說出預言呢?”
“這個我們會想辦法。”月狐玨解釋道,“這是一顆紫琉璃,它會幫你記住這一世的所有,幫助你……再次見到阿瑯的時候,不會就這么放她錯過。等到時機成熟,我們便會來助你……結束這個悲傷的故事。”
“好。”琉璃輕聲答道,從月狐玨手中接過了那可圓潤光潔珠子,清澈而雋永的紫色琉璃珠,散發著淡淡的光芒,“這里就是我的回憶……?”
“是,好好收著,等到轉世之時,我會把它帶到你下一世的身邊。”月狐玨走到門口,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琉璃……他正怔怔地站在木屋之中,看著手里的紫色琉璃珠,大概是想起與阿瑯的那些過往了……
月狐玨駕起云頭,回到了月狐族的府邸,父母和幾位兄長已經在等候他了。
“玨,怎么樣?那小子答應了嗎?”月狐珞焦急地迎了上來,“……他要是敢不答應,我一定——”
“他答應了。”趕在兄長說出什么狠話之前,月狐玨忙說道,“他沒有猶豫的就答應了。”
“……也算他沒有負了阿瑯的一番心意吧。”月狐玢看著自己的這七個兒子,明白他們對阿瑯這個小妹的感情……自己又何嘗不是痛在心魂。
“父親,那我們就動手準備吧!”玄色衣裳的月狐玕說道,“已經通知了楊家的祭師,她們會知道怎么做的。”
“那……你們就去收集阿瑯的骨血魂魄吧。”月狐玢似不忍想起他可憐的女兒,竟然真的已經魂飛魄散……骨碎魂破了,微微閉上雙眼,輕聲對幾個兒子說道。
“是。”月狐兄弟各自去了,老月狐坐在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的廳里,再次陷入了悲傷……
“月狐伯伯……”紅衣的少女怯生生的站在門邊,大異于平日里的樣子,“我,我來看看你的。”
“暮云啊,進來吧。”月狐玢笑笑,招手要郭暮云進來,“玨兒幾兄弟都出去了……”
郭暮云像是在猶豫什么,走到了月狐玢身前,半天才開腔說:“月狐伯伯,暮云有愧您,明知道阿瑯和那個凡人的事情,卻一直瞞著大家……如今出了這么大事情,實在……實在……”
“……瑯兒這個孩子,做父親的又怎么會不知道她的性子。”月狐玢臉上的笑容有些凄凄然,“她要是下了決心去一件事,就不會顧及許多了……更何況是感情這樣的事……”
“那您就這樣任由她和那個凡人在一起……然后被他的消失傷得體無完膚?”郭暮云驚訝于月狐玢的淡然,“算算日子,應該快到琉璃的大限了,天帝有命,不準再有任何仙家接觸他們……伯伯不擔心嗎?”
“傻丫頭……日子已經到了,琉璃已經消失了。”月狐玢欣慰的看著女兒這個密友,同時也是他未來的兒媳婦,“只是我那傻女兒……把一腔月狐心血都化在了碧水妖蘿上,用它們救回了琉璃……違抗天命,真不知道這孩子哪里來的勇氣……”
郭暮云掩住了張開的嘴,她不是沒有想過以阿瑯的性子,最后會是怎樣的結局……但是,真的聽說,她就這么毫不猶豫的把自己丟棄了,救了那個她命中的孽障……暮云似乎能看見那個總是笑得開心、怒得如火、傷得決絕的丫頭,那個名動仙界的佛性靈智女子……就站在離自己幾步外的地方,靜靜地看著她,用一個眼神告訴她——看見我的選擇了嗎?這就是我的選擇……
“那,阿瑯就這么沒了?”郭暮云不敢相信這個事實,或者說不愿去相信,“沒有補救的辦法嗎?”她走近了一些,期盼著月狐玢能給她一個有希望的答案。
“……也不是沒有辦法。”月狐玢站起身,定定看著紅衣的郭暮云,“我們不可能就這么讓小瑯兒消失,不僅是為了她是瑯兒,也是因為……她是這一代中被月狐天珠選中的子弟!”
“月狐天珠!”郭暮云大概也知道,月狐天珠是天帝賜給月狐家第一任演命者的寶物,之后每一代都會由它來選出一位接任演命者之職的月狐子弟,卻沒有想到,竟然是阿瑯!
“玨兒他們已經去收集阿瑯她飛散的靈骨了……希望能趕得及為她塑造金身,等到年月足夠,再世托生。”月狐玢的聲音略帶顫抖。
“再世托生可是大忌……伯伯有把握瞞過其它仙家嗎?”郭暮云擔心的問,“若是被發現了,只怕……只怕伯伯一家都會受到牽連!”
“若是,等到千年后演命石上什么都出現了不了……又何止是受牽連呢。”月狐玢苦笑道,“這個不管不顧的小瑯兒,是真把家人害慘了……”
“伯伯,你不要太怪責她了……她一定也是沒有其它辦法才會——”郭暮云停了下來,因為她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顯得蒼老了許多的月狐族大家長。
“沒有怪她……只是無奈,這月狐家演命者,能演出天地間無窮無盡的離別恨愁、歡喜悅樂。然而自己的這長長命運,卻不能知曉半分,甚至毫無左右的能力,不知是否這就是天命對我們月狐家妄窺天道的懲罰呢?”月狐玢微微搖頭嘆氣,“阿瑯她自己更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