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到明媚的陽光照在身上, 一掃在石穴里的潮氣,樹爾長吸一口氣:“普云,這又是要把我們帶去哪里啊?”走在后面的普云今日一身利朗的藏藍男子裝扮, 配上她一貫的冷冽模樣, 愈加顯得冷峻嚴肅。
“總不能費老大勁把你們倆抓回來, 結果就只是讓你們好好在石穴里卿卿我我吧?”答話的卻是不知什么時候出現的那個蒙面怪人, 這句戲謔讓樹爾“騰”地就紅了臉, 窘迫起來。雖然知道抓他們的人不會走多遠、就在石穴附近,可是一想到自己和金步日那些對話……全都被他們聽了去……樹爾只覺得腦子里一陣混亂,當即就沒話說了。
小臂被另一只骨肉均勻、修長有力的手輕輕握住……還是這樣的習慣……樹爾扭頭看身側的金步日, 心想這男人為什么會喜歡握人小臂呢?
“傻看什么……走吧。”金步日笑著一拉樹爾,而又壓低了聲音說, “機靈一點, 要是他們要對咱們不利……找機會逃!”
樹爾聞言一怔, 看看身側的金步日,又看向走在前后的另兩人……是啊, 怎么忘了,現在究竟是什么情況還不明朗啊……
“你說什么?!”甘屏一拍桌案,猛地站起身,“楊姐姐回去了?”這話里的震驚并不亞于剛才聽到下邊人來報說,樹爾路瑕柏青三人“都不見了”時的狀況。
“是啊, 路大哥, 你倒是說清楚點啊!”甘墨拉著路瑕著急地問, “楊姐姐怎么會回去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奇怪的姐姐……就這么突然走了?”朔月站在一邊, 悶悶道, 萍水相逢后一直相伴著,這時卻要就這么分開了……竟然沒有一句告別?
“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你們楊姐姐她也要去找自己的男人啊……”
柏青似真似假的說著,卻遭來路瑕的蹙眉一瞪:“不要亂說了……”
“不管這些了,那你們呢?也要離開?”甘屏望著路瑕,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問出這個問題……這個早已知曉答案的問題。
路瑕一愣,看了看這個似乎已經熟悉了的姑娘,還是一張堪稱國色的芙蓉面,一雙杏目沉靜不像是平日里的樣子,卻仿佛能看進他的心里,讓他不知怎么回答。
“不用理會我……是問了個蠢問題。”甘屏燦然一笑,“你們自然是要跟著去的……”
“倒也不是哦……”柏青的話讓甘屏再次抬起了垂下了的頭,“我們要先去南荒山,去見幾個舊友。”
甘屏抿抿嘴唇,對路瑕道:“那里距此水路長遠,南荒山的那些人又不是什么善與的,還是……小心一點。”這句話說出來,卻像是比道別更讓人傷懷。終究是這樣吧……你有你的夢,我有我的,我無法讓你因為我的夢而停下腳步……而終也不能讓自己因為你放下我的夢……甘屏突然再次想起了樹爾說過的那個故事,故事里的那個李文秀,怎么終究是順著她的路在走著呢?難道說,真是一早就注定了……?似乎,到如今才更加明白那個結局的意味……原來,不是不愿去選擇,而是從來就不曾有過其它的可能……其它的所有不過是一場沒有未來的夢……罷了。
路瑕不會讀懂這個故事,因為他還在他的故事里,追逐著他自己的夢,深陷其中,沒有空余的精神顧及到身邊一些距離外的地方,有人曾與他編寫過另一個故事……有著讓人失去力氣的結局。
“那,路大哥,多保重了。”甘墨懂事的點點頭,送別不知不覺已經相處了不短時間了的兩人,“要是有機會,一定會去探望你們的!也要記得有心想起的時候,回海神號來看看我們。”
“恩,會記得的。”路瑕奇異于自己那一絲絲的不舍和傷感,“你們也多保重,船王心志宏大,也不知道對你們來說會是怎樣的影響……希望下次見面的時候,你們依然像今時一般!”說完,路瑕和柏青告別了送著兩人來到港口的大家,跳上那艘古樸大氣的海船,向著南荒山的方向而去。
“到了。”
眼前的地方讓樹爾沒有了言語……這里?這里是……?為什么會覺得自己應該記得什么?我是真的忘記了什么嗎?
金步日不知道為什么會覺得傷心,這里為什么會讓自己這么傷心……那樣揪心的哀傷。
“你們倆怎么停下了——”
普云的話被蒙面男子一揮手給打斷:“不要管他們,隨他們去。”
樹爾怔怔的站著,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似乎沒有什么能讓她從莫名的沉思中恢復……只是這樣站著……想著……
“……琉璃啊……偈月樹……赤峴山……生生世世……”樹爾腦中閃過幾個詞,零零碎碎地拼不出個所以然來。
站在樹爾身側的金步日緩緩閉上了眼睛,心臟抑制不住的顫抖著,似乎即將承受不住地跳出這束縛它的胸膛來……那些高大得似乎能直達天際的古老樹木里,是不是住著一個一直哀傷著的精靈?……這樣凄涼的心情,似乎連樹林里的風都在嗚咽……這樣絕望的未來,仿佛連山間的泉流也不再歡躍……好像聽見了……聽見了她的故事,她把它唱在了歌里,化在了穿越千年的歌聲之中,輕輕敲進聽到的人心中,在那里久久駐下,絮絮述說著過去的種種,不是求救贖,只是寂寞了太久,在需要著一個聽眾,聽她說她曾做過的那個美麗而讓人心醉的夢……那個琉璃般易碎的殘破夢境……
“……緣慳一面此事絕,奈何兩處別。三生石已刻,四海水難竭,五雷祭神六識滅。七魄欲息,魂蕩八荒,不懼九重十戒。百轉心弦,年歲如夢,風云已改千年蕩。可憐情苦,萬縷情絲終斷絕……”不知什么時候起,耳邊響起了這歌聲……聲音悲傷卻讓人溫和了每一處線條,像是只要伸出手,就能擁住一個哀涼的靈魂……
看著已經走了很遠,不一會就要消失在海際處的那艘小船,甘屏覺得自己似乎在失去什么,一塊本不曾好好注意過的地方……現在失去它了……
很少唱歌的甘屏想起了幾日前,聽見樹爾在教黃寶兒彈唱的那首曲子,配上了甘墨吹奏的笛聲……
樹爾懷抱著琵琶,輕輕挑撥出幾個流暢的滾音,看著遠處一點浮云,想起了某個人……啟唇輕聲唱出這首總能讓她沉靜的歌曲……卻沒注意,歌聲悄悄打動了無意經過的嫩黃衣裳姑娘,在那顆青春的心里扎下一顆滄桑的種子,帶來成長的消息……
“讓青春吹動了你的長發讓它牽引你的夢 不知不覺這紅塵的歷史已記取了你的笑容 紅紅心中藍藍的天是個生命的開始 春雨不眠隔夜的你曾空獨眠的日子 讓青春嬌艷的花朵綻開了深藏的紅顏 飛去飛來的滿天的飛絮是幻想你的笑顏 秋來春去紅塵中誰在宿命里安排 冰雪不語寒夜的你那難隱藏的光彩……” 笛聲悠悠,琵琶音次第插在其中,托送著哀而不傷的歌聲飛進甘屏的心中…… “看我看一眼吧莫讓紅顏守空枕 青春無悔不死永遠的愛人 讓流浪的足跡在荒漠里寫下永久的回憶 飄去飄來的筆跡是深藏激情你的心語 前塵后世輪回中誰在宿命里徘徊 癡情笑我凡俗的人世終難解的關懷……”
甘墨怔怔地看著自己那個大情大性的姐姐,站在港口上的長臺,隨著海風輕輕的舞動,唱起楊姐姐唱過的那首歌……姐姐自然是不如楊姐姐唱得好,可是為什么聽起來會更覺得難過一些呢?
風輕輕吹過,風里的女子輕搖的舞動著,長裙廣袖舞成一片云,卻好像連這云也知道她的心情……在風中的“呼啦”聲在鼓勵著她,看看天上的云,它們還在,會一直陪伴著你,永遠不說“再會”……
“師尊,這兩人怎么都倒下了,還是不用管他們嗎?”普云看著不知為什么倒在了樹下的金步日和樹爾,有些擔心地問蒙面人。
“……”蒙面人靜靜看著他們,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把他們扶到一邊,等殷錯到了就開始。”蒙面人轉過身,走向樹林深處,“我先去看看殷錯之前布置得怎么樣了。”
“是。”普云垂首應命,慢慢抬起頭看著蒙面人蒼涼的背影,只有這樣的時候,這個養大自己的師父,才會有讓她恍然覺得像是父親的感覺……
搖搖頭,不去想這些奇怪的東西,回過身子看看那邊的那對失去意識的男女:“究竟是怎么了……只是因為到了這里?”不理解地看向那些高大的樹木……師尊說這是能一直長到天上去的神木,叫做——偈月樹,據說在這里許下的諾言一定會實現,因為這里曾經有個美麗的狐仙……用自己的一切許下了一個生生世世的諾言,雖然她沒能得到美麗的結局,卻會守護著每一個能到達這里許下誓言的人們……而她的悲哀便在這里年年歲歲的飄蕩著……等待著,不知道在等待著什么,只是這么不知終點的等待著……
走過去拉起癱倒在地上的樹爾,扶到一棵巨大的偈月樹下靠著粗壯的樹干坐下,又把金步日也扶到了這棵樹下。結束這一切時,普云站直身子,一回頭便見到了殷錯,身上的流水紋錦袍和這里實在不搭,一臉意味不明的樣子。普云其實一直不太和這個性子古怪的師弟接觸,除了師尊吩咐的事情,兩人幾乎沒有過其它的對話。
“殷師弟,你到了。”普云淡淡道,除了這樣也擠不出其它的話了。
“普云師姐。”殷錯露齒一笑,雪白的牙齒襯上他鮮紅欲滴的嘴唇,卻讓人不禁打一個寒戰,果真是妖孽一般的人物……
“師父已經去看布置的怎么樣了,是等你到了便可以開始。”普云指了指身后的樹爾金步日二人。
殷錯漸漸斂了笑容,緩緩向著樹下的二人走來,似乎沒有聽見普云的話一般。
普云奇怪地看著殷錯走過來,卻如普云不存在一樣,直接朝著金步日他們走去,臉上的表情變幻不定,像是要笑,卻又仿佛生出些欲哭的模樣來……
“殷師弟?”普云覺得情形不對,出聲喚道。
“……”殷錯毫不停頓,繼續朝著金步日而去。
“殷師弟,你要做什么!”普云縱步擋道了殷錯身前,卻被殷錯猙獰的表情驚得向后稍退一步,“師父還在那邊等著你,可不要讓他老人家等急了。”普云這話說的淡淡然,幾乎然人感覺不到她的情緒。
“……”殷錯靜靜地看著普云,沒有說話,眼里的光芒讓普云不禁要重新審視這個一直沒有好好了解過的小師弟……他似乎,和身后那人有著極大的、足夠讓他漠視一切的仇恨……這是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