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真的毫無轉圜余地了嗎?”樹爾一身月白衣裙立在案前,臉上的表情難得的有了波瀾。
“楊姑娘,孤與菊朵公主乃一母所出,情分非常。又深知這宮廷深苑不是一個女子的好歸宿,孤又如何愿她踏上這條路呢。只是,既身在帝王家,又哪有得選呢?”楚墨望著面前失望的樹爾,也只能說出這樣的答案,才十幾歲的少年,卻已經見夠了種種為權為利的黑暗爭斗,想到自己那肆意人生、嬉笑由人的姐姐,想到那絕世的容顏就要成為胤國出云宮里一處靜死的風景,就仿佛是要將僅剩的一點光亮奪走,讓他深陷在即將沒入黑暗的恐懼中。
“可是,我聽人說胤國太子生性乖僻、脾氣暴躁,行為乖張,時常虐待身邊侍從,若非是嫡長子,這太子的位子早就不保了!也就是因為這樣,胤國皇帝才一直等到他行冠禮后才開始為他張羅婚事吧?!睒錉栠@些關于金太子的評價雖不是完全真實,倒也沒有作過多“藝術加工”。
胤國太子金步日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成了太子,他是胤君第一個兒子,既是長子,又是嫡子,是名副其實“嫡長子”。他的生母胤國秀端皇后是前大盛朝(兩百年前,曾經一統天下的皇朝)的皇族后裔,出身高貴。不僅如此,秀端皇后更是從十二歲便嫁給了當時還只是平王的胤君金碩。后來胤國發生了建國以來最大的一次叛亂,其牽涉之廣、影響之大,令人以為胤國會就這么轟然倒下??删驮谶@么人心惶惶的時候,胤國子民盼到了“救世主”,年僅十七的平王挺身而出,率領胤國人后來最引以為傲的烏衣衛,將來勢洶洶的叛軍如朽木般推倒。但仿如戰神降世的平王卻并不是人民心目中的救世主,而是那束起青絲,身披重甲與丈夫一同出入戰場的平王妃。經歷過那一段歷史的人都會永遠記得那一天,平王率兵與叛軍中最大勢力——由先帝兄長邵王金同所率的所謂“勤王之師”對陣于怒京城門前。
已經沒有退路了,邵王似乎也認為自己已經勝券在握了,所以并未立馬下令攻擊,而是提馬至陣前。他想見一見這個讓他吃了不少敗仗的侄兒,這個從小就唯唯諾諾、不敢出頭的平王,到底是什么原因讓那樣的孩子成了揮劍執戈于沙場,令眾多叛軍卻步的“戰神”。
“碩兒,想來我們叔侄倆也有數年未見了吧?!币簧砣盅b的邵王望著眼前這個依舊白凈纖瘦的侄子,真是無法將他與沙場上的“修羅戰神”聯系在一起,難怪他作戰時都要戴上那個修羅面具,任何敵人看到這樣的對手都不會有恐懼的吧。
“叔叔忙著爭奪家產,侄兒則忙著打發鉆進家門的賊盜,自然是無暇會面了。”果然已不再是幼時那個羞怯弱小的庶出皇子了,舉手投足間已隱隱有王者風范。
“呵呵,都是一家人,作叔父的怎么好與侄兒你兵刃相見呢。這樣吧,你即刻讓你手下將士棄刃歸降,你依然還是坐你平王的位子,咱們叔侄倆和和氣氣的不好嗎?”
“叔王說笑了,你可有見過狼能安安分分的坐在群羊中嗎?叔王從小就以計謀長于眾兄弟,侄兒想與叔王談條件,不若與虎謀皮?”
“呵呵,碩兒還真是長進了?。〖热蝗绱耍甯敢膊荒茏屇闶?!”邵王雖是在笑,可那樣寒冷的笑容只讓人感到害怕。
這是一場沒有退路的血戰。每一個烏衣戰士都深受平王夫婦恩德,將他二人視作神明,他們拼盡一切去戰斗,揮灑每一滴熱血。有太多滾燙的鮮血濺在臉上,兩方的士兵似乎都入了魔,沒有人因為受傷而停下,只有不斷的刺、砍、挑、劈??????這是一片血池地獄,就連天空好象也被染成了紅色。
伴隨著一聲清嘯,一個身影騰空而起,那是怎樣一個人啊,一身刺目的白上是到處是濺上的鮮血,手上的長劍像是從血池中撈出來的,如云的長發披散在空中,發梢也滴下血來,就連美好如仙子的面容上也是血跡斑斑。這本該是多么狼狽的樣子呀,可是這個女人卻依然讓人想到的只有圣潔,那是無法被塵俗所傷的神圣美麗,甚至讓人覺得有柔和卻不能拒絕的圣光從她的身上發出。
“王妃!是王妃啊!”
“是王妃!沒錯,是王妃!”
烏衣衛們認出這人就是平王妃,那個一直伴在平王左右的美麗王妃。
只見平王妃手腕一抖,手中長劍龍吟一聲,那一抹白影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沖向正將長□□入平王左肩的邵王。邵王只覺得眼前一花,然后就見到了一張如云霞般的絕美容顏。這應該是從仙界墮于凡塵的女神吧,不然,怎么會有鳳凰在她的身后飛舞呢?直到頸間的溫熱漸漸消失,邵王還是沒有從那張臉的震撼中脫離出來,只徒然瞪著雙眼,目光所在是遠處那一抹艷的像鮮血的云霞??????
就是這樣的母親誕下的金步日,而也正是金步日的出生帶走了胤國人心目中的女神,胤國最完美的皇后。胤君在秀端皇后死后沒有再立皇后,并頒下旨令,在太子金步日之后出生的皇嗣都只能以單字為名,他要讓任何人都能很容易了解他的太子是多么不同。
這樣出生,這樣長大的金步日很正常的成了個“怪胎”,幼年時的他沉默寡言,甚至有些自閉,卻有著讓所有老師懼怕而驚喜的才能;少年金步日狂放不羈,常飲酒于市井酒肆,醉后彈劍而歌,放浪形??;成年后的金步日變的更怪了,不愿參與朝政,脾氣也越來越奇怪,常與其父皇頂撞,身邊的女官內侍一換再換,更連續七次直拒了父親為他定下的婚事。直到現在這一次,已受冠禮的金步日無法再拒絕。
“關于胤太子的人品,孤也有所聽聞。如果還能有辦法拒絕的話,孤是說什么也不會把孤的親姐姐送到那樣的一個人身邊的。”楚墨黯然。
“??????”
孤梅山莊
回到孤梅山莊,月迎上來:“你真是去找小墨子說了?!”一臉的焦急不耐,“怎么這么不知害怕!你就不想想,要是你言語上有何不當會給你帶來多少麻煩!”
“好啦好啦,我這不是在幫你嗎?不過也是在幫菊朵妹妹了?!皹錉柮Π矒嵩?。
“那,小墨子怎么說?“
“結果,我想你也猜得到的。“樹爾不忍去看月失望的臉,垂了頭盯著腳下一片花瓣。
“也是,我本也就不存什么念想?!痹螺p搖頭,“多謝了?!闭f完就向后院走去。
“??????“樹爾望著月的背影,暗暗下了決心,希望瓊瑤奶奶那些灑狗血劇情真能成事。
第二天,樹爾再入楚宮。
“什么!不可以!”菊朵一身鎏紅宮裝,頭上是顫顫微微的華麗金步搖。她正準備去見胤國來使。
“妹妹且聽我說,你這般性情實在不適嫁入帝王家。而且,你不是只想著與心上人共游天下嗎?再說,姐姐我進不進宮都無甚不同,就權當是做姐姐的送你的大禮吧!”樹爾知道她時間不多,當下把話說的是又快又明白。
“姐姐這是讓我踩著你逃出牢籠嗎?!”菊朵都有些怒了,“你又何忍讓我以后都飽受良心的譴責!”
“妹妹——”
“不行!”菊朵態度決絕。
“王姐,我覺得楊姐姐的提議值得考慮。”突然出聲的是立在菊朵寢殿門口處的楚王墨。
“小墨子!”菊朵驚異的望向弟弟。
甘墨走過來,深深望了望樹爾一眼,一揮手:“來人,將公主帶去偏殿休息!”
“小墨子,你做什么!”迅速上來幾名侍衛將菊朵帶走了,大殿里只剩下楚墨和樹爾。
“楊姐姐,孤感激你?!倍潭桃痪湓捓飬s滿含著情義。心存歉疚的楚墨不敢與樹爾對視。
“王不必多想,是樹爾自己想到的方法,也是自愿去做的,只希望妹妹能找到幸福?!睒錉柸套∧切﹤械那榫w,努力綻出一絲笑容,“只不過,我可不如妹妹美貌,只好讓人說菊朵公主是名不副實了?!?
“苦了姐姐。”楚墨這才直視樹爾,“孤這就召人來為姐姐梳妝,銀荷會在旁提點,有什么不清楚的就問她,她從小和菊朵公主一塊長大,比孤更了解她?!?
“謝王弟。”樹爾順勢行了個禮,“希望大王能派人去公子月那傳個信,就說公主不久將嫁,不舍其姐,特留樹爾在宮中相伴至嫁期,讓他不必掛心了?!?
“那是自然?!蹦c點頭。
看著鏡中的人,上了妝,穿上一套華貴而厚重的宮裝,似乎到處都有金線繡紋的輝光,頭上是層層疊疊的頭飾,壓得抬不起頭來。銅鏡看的不真切,只覺得樹爾的樣子有些不同,薄施粉黛的臉上一雙眼顧盼生輝,微微上翹的鼻尖下是紅潤的薄唇,兩頰上的緋紅倒也不光來自緊張,因為沒有耳洞,所以就沒有掛上耳墜,只是在耳邊垂下兩縷青絲,彎在頸間。“原來化妝后真是會漂亮多了?!睒錉栞p聲自嘲道。
“楊——公主,時間差不多了,不好讓胤使候太久的。”銀荷在門邊催了。
“來了。”樹爾由丫鬟扶著向外走去——穿這么一身可走不快。
由人領著來到鳳儀殿,里邊已經坐著不少人了。有四五個服飾明顯不同的,想必就是胤國求親使了。可是還有不少楚國官員,也不知道楚王有沒有跟他們說明白,可別被自己人抓包才好!樹爾邊緩步向里走去邊不住的擔心。
“王姐,這幾位便是胤國來使?!?
“菊朵見過幾位大人?!睒錉栔溃m然胤國強大,但自己現在畢竟是一國公主,只要稍微垂下頭就算是禮貌了。
“公主客氣了?!闭f話的是來使中一個須長及胸的老者,聽說是太傅木公。
“木大人才名傳世,菊朵早有所聞。今日一見,大人您果然風采不輸傳聞?!睒錉栐趤碇翱墒前堰@些來人的身份問了個清清楚楚。
“公主謬贊了,只不過是鄉野村夫,當不得個‘才’字。”木公再次起身回禮,“倒是早聽聞楚國菊朵長公主性情活潑自然,姿容絕世,還以為是位嬌寵過頭的皇家公主,想不到也頗知禮守禮,完全稱得上端嫻敏莊?!?
雖然是被夸,可是怎么覺得有點不太舒服?樹爾笑笑,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一抬頭正迎上一雙深邃的眼睛,眼神中的不屑和嘲諷讓樹爾感到惱火,只想把桌案一掀,大罵幾句。真是氣悶,又不好發作?!斑@是什么人???”樹爾側身問身后的銀荷。
“不清楚,來使名單上好像只說是某位大人的門生?!便y荷俯下身子回話。
敢瞧不起我!我瞪!樹爾聽說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就毫不客氣的瞪回去了。在意料之中地看到那人先是一驚,而后又覺得好笑的看了一會就不再看這邊了。
這次的宴會讓樹爾想起自己考上大學時的謝師宴,那么多人,認識的沒幾個,可是他們都是為見自己而來,也許還不一定抱著什么樣的心情。樹爾揉揉眉頭,也不知道要待到幾時。
眼看著天色漸暗,銀荷附耳說:“時辰差不多了,公主乏了可自請離去?!?
銀荷這句話簡直就是一劑強心針,樹爾扶著侍婢站起來,跪了這么久——沒有椅子的時代就是不好啊——腿腳早就沒知覺了,向楚王、各大臣行禮后便離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