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昉政務嫻熟,王宣軍務通曉,軍政俱得其人,所以楊開遠到達時大同便已內外俱定。楊開遠一到,折彥沖立刻召開軍事會議,準備繼續西進。
楊開遠見席上少了兩個應在的人,一個是曲端,一個是盧彥倫。原來折彥沖進入漠北后,大軍的后勤主要由盧彥倫負責,這時盧彥倫被調了去負責蕭鐵奴一路的后勤,所以不在跟前,曲端卻是追趕宗翰未回。
按折彥沖的意思是留楊開遠主理云中的清剿善后工作,他自己率領大軍支援蕭鐵奴,乘著大勝一舉平定西夏。
楊開遠道:“我軍雖然萬里轉戰,但士氣正旺,還可以繼續打下去。如今陰山南北都為我所有,云中一下,從塘沽到西夏邊境的道路便都在境內,可以說整個糧道也都打通了。只是從這里到西夏,路途很不好走。而且道路初通,要長期供應大軍的話,我看二十萬人以下沒問題,若是二十萬人以上,恐怕就有些困難。眼下聚在云中的大軍半步半騎,對后勤依賴較大。千里轉運糧草,需要一點時間來準備。”
折彥沖道:“能否從陜西直接調糧?”他出漠北已久,漢地的情況不如身為樞密使的楊開遠熟悉。
楊開遠想了想道:“陜北地方上的存糧,不足以供應大軍。若是從長安出發,要經過陜北的高原才能到達蕭字旗現在的大本營。就道路來說,并不見得比從云中運糧過去來得順利。再說陜北還有許多西夏的堡壘、兵馬,劉锜多半還沒肅清。”
楊開遠見折彥沖沉吟不語,又道:“老六的人馬本來就足以壓制西夏,再加上劉锜從南夾攻,破西夏大有希望。大哥,我看云中的兵馬,不如就不用動了吧。只派曲端王宣繼續西進。這樣的話,劉锜的兵馬有長安一線的糧道供應,而北路大軍只要控制在二十萬以下,亦可保證錢糧無憂。”
折彥沖左掌摩了摩右拳,幾次想親征,終于還是忍了下來,點頭道:“好吧,我就在這里等鐵奴和劉锜的好消息。”
正商議著,人報曲端將軍派使者來了,那使者滿臉灰土,見到折彥沖后不斷頓首請罪,折彥沖沉著臉喝道:“怎么了?”
楊開遠也甚擔心,怕曲端一軍遭遇到什么不測,幸好那使者只是道:“曲將軍追擊宗翰,本來一路都很順利。宗翰所部,一邊反擊一邊逃散,到得蒼頭河邊上時,我們本已追上宗翰的主力,曲將軍奮勇殺入敵軍中軍,眼見就要活捉宗翰,誰知道西北竄出一彪生力軍來,硬生生把宗翰給救了去。我軍數百里追擊,追到蒼頭河一帶時只五千人,遠較宗翰所部為少,靠的是陛下天威方能以少勝多。但這部人馬一來,和宗翰里應外合夾擊,我們便難以抵擋,曲將軍不得已只好暫退,以圖再戰。此戰我軍損失不大,只是折了威風,故而曲將軍特命末將前來請罪。”
楊開遠聽曲端并未大敗,稍為寬心,問那使者:“救了宗翰的是什么部隊?是西夏的部隊么?”
“不是,是金軍!”那使者道:“旗幟打的是耶律二字!”
楊開遠訝異道:“難道是耶律余睹?”
那使者道:“曲將軍也是如此猜測!”
楊開遠轉頭問折彥沖:“大哥,耶律余睹一部還在么?我還以為他在北邊早被你擊潰了。”
折彥沖嘿了一聲,說道:“沒有,被他逃了,之后便不知所終。”
楊開遠見折彥沖這等神色,便料內中另有秘情,但這時他既這般說,楊開遠便閉口不問。
王宣請令道:“陛下,請讓我去支援曲端。”
折彥沖點了點頭道:“好,見到曲端讓他慢點追,不要著急。蒼頭河邊這一戰,我不怪他。”
王宣道:“我省得。”便領了軍馬,來會曲端。
這一次曲端本想成就大功,活捉宗翰,那可比一座云中城更有價值,不想卻被憑空殺出的耶律余睹壞了大事。他恨恨不已,暫時后撤,收拾好兵馬后又再次追擊,一日一夜間直追到黃河邊上,卻見金軍早已渡河。眼看著押后的那面繡著“耶律”二字的大旗,曲端也唯有望之興嘆。不久王宣追到,傳了折彥沖的命令和諭旨,曲端聽說折彥沖沒有怪罪,這才稍為放心。但他對耶律余睹的來路去向都頗為懷疑,問王宣道:“王將軍,這次你從西北來,想必會過這耶律余睹了,為何輕易放過了他。”
王宣道:“他沒遇見我,他遇見的是陛下本部。”
曲端一聽,驚疑更甚:“他遇見了陛下本部?那……那理應更難脫身才對。”
王宣道:“這里頭的曲折,陛下也還沒有和我說。貌似耶律余睹是企圖夜襲陛下的大營,卻被陛下識破,雙方各有損傷,之后耶律余睹便不見了。曲將軍,關于此事,我看陛下不久就會發來公文密令,你我不必妄加猜測。”
曲端哦了一聲,連道:“自然,自然。”
王宣又反過來問起當日蒼頭河邊的戰事。曲端說起此事便連連頓足,叫道:“真是可惜、可恨!我都已經望見宗翰了,偏偏就差了那么幾步!”
當日曲端乘勝追亡逐北,當真把金軍殘部殺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宗翰兵將雖然還不少,但大部分不敢回頭迎敵,只顧逃跑。眼見萬分危急之時,耶律余睹忽然出現,不但攔住了曲端,還縱馬反擊,將曲端逼了回去。曲端給折彥沖的回報說自己損失不大其實是有些不祥不實,當時耶律余睹若是再追上十里八里,曲端多半便難以幸免了。
耶律余睹的出現不但曲端沒有想到,就是宗翰也大感以外。耶律余睹負責的是北部防線,折彥沖蕭鐵奴南下,首當其沖的就是他。王宣和折彥沖的大軍一由西北、一由西南逼近大同,而耶律余睹除了傳來警報之外便匹馬未歸,宗翰和完顏希尹等都以為他已經完了,誰知道會在這里遇到。
蒼頭河邊戰馬驚慌未定,耶律余睹在馬上也不多禮,只是促請宗翰先離開這個險地再說。當下由韓福奴在前引路,宗翰收拾殘軍居中,耶律余睹斷后,一直退到黃河邊上,這才安下營寨,準備渡河。
金軍入營休息后,宗翰才問起耶律余睹之前失蹤和今日出現的詳情來。耶律余睹跪下請罪道:“臣有罪!請陛下責罰!”
宗翰對耶律余睹本有猜忌不滿,但今日才得他相救,不滿少了許多,再說耶律余睹帶來的部隊眼下又是金軍殘部最有戰斗力的隊伍,從形勢上講也需要依靠他,所以耶律余睹一跪下,宗翰趕緊把他攙扶起來,高慶裔在旁道:“元帥就算有什么過失,有了今日這一大功,也足以抵消了。”
耶律余睹聽到“元帥”這個稱呼不禁奇,問道:“元帥?”
完顏希尹在旁微笑道:“陛下已晉封都統為元帥,元帥還不知道吧?”
宗翰也是微微一笑,便命人取出準備好的帥印來,耶律余睹跪下道:“陛下如此厚恩,臣縱肝腦涂地,何足以報隆恩之萬一!”
宗翰又將他扶了起來,問:“這次耶律元帥在北邊究竟出了什么事情?為何忽然間消息全無?”
耶律余睹嘆了一口氣道:“當日我見折彥沖勢大,自忖以區區三萬人馬,無論如何抵擋不了他十幾萬的大軍。而且當時蕭鐵奴還在陰山附近,若是折彥沖進軍不順,蕭鐵奴多半會掉頭和折彥沖會師,那時我們便更危險了!所以打探清楚折、蕭的軍情后,我便馬上知會大同,好讓陛下和希尹兄早作準備。我則棄了營地,遁入山谷,放王宣過去,卻直取折彥沖的大營!”
完顏希尹和高慶裔都啊了一聲,高慶裔道:“都統……元帥莫非是要直襲折彥沖的大本營,擒賊先擒王么?”
耶律余睹點頭道:“不錯。當時我也唯有用這條計謀,方有可能扭轉整個戰局。唉,可惜,可惜。”
折彥沖既然已順利進入奉圣州,宗翰等便都知耶律余睹這條險計是失敗了,但高慶裔還是贊道:“元帥好險的計策!好大的勇氣!以當時的形勢,元帥能行此妙計,無論勝敗,都不愧為當世名將了。”
耶律余睹連連搖頭道:“什么名將,什么妙策!到頭來,還是失敗了!不過當時我為求成功,行事不免秘密,所以就連給大同、奉圣州的軍機公文也沒提起。我算準了折彥沖駐扎的地點,預先埋伏在左近一座山谷之中,等他安了營,當晚便連夜發動襲擊。”說到這里又連連頓足道:“可恨那折彥沖奸狡異常,竟然在附近安置了兩座一模一樣的營寨,兩座營寨都有明黃帝王旗幟。我只能靠瞎猜,不幸沒有猜中,雖然破了一營,卻沒劫到折彥沖。”跟著說了當日劫營的種種詳情細節。
完顏希尹和高慶裔都感可惜,完顏希尹道:“若能再次拿到折彥沖,那……那不但云中可保,便是天下事也大有可為!”
完顏希尹繼續道:“我一擊不中,連夜退走,幸好當晚星月無光,我才得以在夜色下保住主力退走。我不敢走正路,而是按照事前預備好的小路迂回撤退,但到大同附近時,才知道根本已失。只好引了軍馬,要投西夏,不想途中遇到了陛下,這不是天意么?”
高慶裔道:“聽元帥這么說,這次劫營雖然失敗,但當晚折彥沖的損失不可謂不大,為何這么久以來沒有半點消息?”
耶律余睹道:“這個我可就不清楚了。”
完顏希尹卻笑了起來,道:“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
高慶裔連忙請教,完顏希尹道:“高大人智多謀廣,可惜和折彥沖不熟,不知道他的性情!他這個人雖然常示人以曠達,其實內里極好面子!眼見各路部將都建大功,唯獨他自己吃了大虧,若不是耶律元帥劫錯了寨,說不定他還得再次成為階下囚!如此丟臉的事情他怎么會說給人聽?不但不能讓人知道,事后多半還會毀尸滅跡,多方掩飾,以成就他文成武德的不敗之名!”
高慶裔聽了暗暗點頭,耶律余睹也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蕭鐵奴取了天德軍,破了克夷門后繼續進軍,等他抵達中興府城下時,手中已有五萬人馬。
此時嵬名察哥的部分兵馬已經抵達中興府城下,乾順所控制的軍隊數量要比蕭鐵奴來得多,但戰斗力參差不齊。乾順畏懼蕭鐵奴威名,不敢派軍野戰,竟將軍隊大部分接入城中,只在城東南、西南留下兩座大營作鼎足之勢。
不想數日之后,種去病竟然便從西南方向殺到了,破了夏軍的西南大營。原來劉锜軍勢強大,但隔著一個嵬名察哥過不來,種去病軍力較弱,但他前進的阻力較小,到應理時聽一個逃難的商人說漢軍已經到達中興府城下,便不顧一切引領漢軍六千人、回鶻兵三千人,順河北上直達中興府。種去病帶到中興府城下的兵馬雖然不及萬人,但他的到達對夏軍士氣的打擊和對漢軍士氣的鼓舞卻都大得難以估計!
當初蕭鐵奴只是派軍刺破了嵬名察哥在陜北的防線將自己的消息帶給劉锜,劉锜那邊卻還沒能進行信息反饋,所以蕭鐵奴也一直沒有得到種去病的確切消息,這時見到種去病,心中的高興當真是難以言喻!蕭鐵奴和種去病之間的相知與信任比別的將帥不同,所以二人會面后,蕭鐵奴馬上將麾下將近一半的大軍交給了他指揮。
中興府乃是當世名城,雖然還不能和大宋的汴梁相比,但在西北卻是首屈一指,便是長安因破落已久也是有所不如。乾順不比趙佶父子,面對蕭鐵奴還有抵抗之勇,嵬名仁忠等也有護主之志,這時蕭鐵奴從北面帶來的兵馬不過六萬,加上種去病所部也不足七萬人,在兵力沒有明顯優勢的情況下要攻克中興府,就算是蕭鐵奴也沒把握。
種去病從回鶻出發之前已預料到這次滅亡西夏的可能性很大,要滅西夏,中興府的攻城大戰在所難免,所以在回鶻的時候就已經讓托術、巴別兒準備了大批西域火器,其中火藥的數量尤為可觀。
可惜,等他到達中興府時已經進入十一月下旬,天氣不但寒冷而且還接連下了幾天的雨雪,火藥難以發揮最大作用。眼見城防尚堅,經過一番商討,蕭鐵奴決定采納種去病和任得敬的建議,改攻為圍,堵住各條道路,埋伏打援。
任得敬熟悉西夏的地理人情,便由他驅役俘虜、降軍和從本地征集的民夫共七八萬人在城外造器械、堆臺壘,種去病則率領一萬五千人攻擊夏軍位于黃河邊上的東南大營。中興府城中派軍出來援救被任得敬擋住,東南大營的守將抵擋不住種去病的攻擊,棄營東逃。種去病從后趕來,追過了黃河,直到靈州川,趁亂殺入靈州。嵬名察哥聞訊,慌忙加派回援兵馬,卻都被種去病一一擊退。
但蕭鐵奴和種去病的好運似乎到頭了。進入十二月,漢軍開始出現補給跟不上的嚴重問題。此時寧夏平原堅壁清野已久,特別是中興府以北,蕭鐵奴能強行征到的糧草并不多,用以攻城的箭矢一日少似一日,至于笨重的攻城器械更是缺乏,不得已只好驅役民夫工匠臨陣制造,但臨陣磨槍畢竟只是小補,而原本預期會在十一月下旬到達的軍資卻因為天氣和道路原因比蕭鐵奴預料中來得要少,這時由云中通往京畿的糧道才剛剛打通,東路的后續物資要運到這里還需要一段時間。
從北方刮來的風越來越厲害,蕭字旗和漠北諸族雖然比南方的人耐寒,但并不是完全不怕冷。跟著又下了一場大雪,雖有將領提倡踏雪攻城,但蕭鐵奴作為全軍主帥,考慮到大雪使道路堵塞,接下來的補給可能會斷絕這個危機,便在任得敬等人的勸告下主動撤圍。
望著漢軍旗幟緩緩后撤的情景,中興府城內的君臣將相知道這一輪危機總算過去了,可是下一輪呢?下一輪漢軍再發起進攻,他們是否還能擋住?蕭鐵奴雖然暫時退走,但西夏君臣卻半點也不感到輕松,因為蕭字旗不但沒有走遠,而且還留下了幾支胡騎四處劫掠騷擾,隨時威脅著中興府的城防。
更何況靈州這個肘腋重鎮也還在種去病手中,漢軍對中興府的大規模隨時會再次開始!
西夏都城內,數十萬軍民現在唯一能寄望的,就是嵬名察哥——晉王此刻所率領的軍隊不但是西夏政權的軍事主力,也是西夏王族的最后希望。
和當初宗望、宗翰圍攻汴梁相似,漢軍到達夏都城下的正規軍不過六七萬,加上脅從的降軍、民夫,也不過十幾萬人,沒法把中興府這樣一座大城圍個水泄不通,所以夏都和嵬名察哥之間一直有斷斷續續的消息往來。
嵬名察哥知道都城的情況后自然也很著急,雖然他判斷以蕭鐵奴此刻的兵力要攻陷中興府并不容易,但這卻不能是他回援遲緩的理由!但是劉锜實在盯得太緊,所以他才會比種去病慢了一步。
幸好進入十二月以后,上天似乎開始眷顧西夏——不但中興府方面傳來了撤圍的消息,就是陜西軍方面也出現了接戰以來少有的混亂!
“劉锜出什么事情了?”
有部將擔心那是漢人在使詭計,但嵬名察哥卻否定了這種看法,他認為劉锜在這個時候不需要使用詭計,而且從漢軍的混亂看來,似乎是后方出了什么事情。
“難道大宋終于動了?”嵬名察哥腦中閃過這樣一個誘人的猜測,不過很快就覺得出現這個情況的可能性并不大。
他很快就不需要猜測了,因為準確的消息已經傳來了:“報——云中方面派來援軍了!”
援軍?云中怎么可能派來援軍?在嵬名察哥的預料中,云中應該比西夏更危險才對?
第二天這個有所偏差的消息就被糾正了,原來云中方面不是派來了援軍,而是宗翰丟了領地,帶領人馬來投靠西夏了。宗翰渡過黃河后,取道金肅,進入西夏祥佑軍司、嘉寧軍司領地,打聽到西北的情況后覺得西夏的形勢也很不妙,便主動配合當地夏軍攻擊劉锜的后方,陜北的防線壓制夏軍的常規部隊有余,但再加上宗翰,陜北的守軍便抵擋不住了,劉锜擔心宗翰直接南下進攻長安截斷他的后路,所以不得已調兵回援,這樣一來咬住夏軍主力的軍力弱了,便讓嵬名察哥有了全力回援的可乘之機。
聽到這個消息后,嵬名察哥非但沒高興,反而心里一沉!雖然宗翰可能會給西夏帶來幾萬戰斗力頗可觀的友軍,但是誰都知道,這支被打敗了的友軍后面就是睥睨天下的折彥沖!云中覆滅、宗翰來投,從短期來說緩解了嵬名察哥的燃眉之急,讓他可以從容趕回中興府,但從長遠來說這種形勢只會比宗翰守住云中牽制折彥沖更加不利!
不過,云中失守已是不可改變的事實,眼前嵬名察哥和宗翰唯一的選擇就是團結起來,對付他們共同的敵人——大漢!
十二月中旬,嵬名察哥和宗翰會師了。兩人在帳內相見,宗翰一見便仰天長嘆道:“晉王,晉王!粘罕愧對先人,此來非為自己偷生,只是要給族人謀一條活路,還望晉王能夠成全!那粘罕便立刻死了,也是無怨!”說著便要下跪。
嵬名察哥忙扶住道:“都元帥這是什么話!折彥沖肆虐天下、凌辱萬族,我等同仇敵愾,正當攜手以抗!”
宗翰聞言大喜道:“若得如此,等擊退漢兒之后,我女真一族愿為大夏東部藩籬,絕無二心!”
跟著雙方的首腦人物便互相禮見,金軍方面完顏希尹、高慶裔和夏軍方面的嵬名仁禮大家都是見過的,耶律余睹和嵬名察哥沒會過,但也都聞名已久。一場寒暄之后,眾將帥便談論起軍情來,嵬名察哥道:“蕭鐵奴已經攻到中興府,靈州更落入種去病之手!我連派三員大將率軍回援,都被蕭鐵奴和種去病伏擊殺敗,我自己又一直被劉锜拖住,難以盡快回援。雖然眼下漢軍撤圍,但蕭鐵奴并未走遠,種去病更是盤踞靈州!當下之計,需先收復靈州,守住中興府,才能謀劃其它。”
耶律余睹出列道:“遠來無功,愿得一向導,耶律余睹但領本部人馬,趁著這寒冬奪回靈州城,生擒種去病!”
嵬名察哥大喜道:“若得耶律都統出馬,何愁靈州不復!”
當下定計,由耶律余睹領兵馬萬人為回援先鋒,嵬名察哥另外布置三萬大軍為兩翼,朝靈州進發。夏軍主力和宗翰、完顏希尹等隨后就到。
會議過后,嵬名仁禮屏退左右,對嵬名察哥道:“宗翰此來,晉王就不一點疑心也沒有么?”
嵬名察哥道:“若是這次來的是宗翰的一員大將,宗翰本人已死或被俘,那來人便不可信。但來的既是宗翰,以他的地位、性格,絕不可能淪為折彥沖的內應。”
嵬名仁禮道:“這個自然,我疑的也不是這個。宗翰此人素有帝王之志,又長期高踞折彥沖頭頂,如今雖然衰敗,折彥沖也斷斷容不得他,他也絕不可能去做折彥沖的臣子。但正因為他素有帝王之志,所以我擔心……”
嵬名察哥接口道:“擔心他會圖謀不軌,反過來吞我西夏?”
嵬名仁禮點了點頭,道:“眼下他只是一條喪家之犬,在西夏還沒立定腳跟,大概不會亂來,但就長遠來說,此人絕不能留。”
“長遠?”嵬名察哥冷笑道:“誰和他長遠?我們用的就是他的眼前!”
嵬名仁禮嘆道:“原來晉王早有打算,那卻是我過慮了。‘曹操’當前,‘孫劉’不得不聯,但若能擊退曹操,不知晉王打算如何處置‘劉備’?”
嵬名察哥沉吟片刻,眼神略現黯然道:“以當前局勢而論,我們比赤壁時的孫吳危殆百倍!此次西夏若能得保社稷已是萬幸!我們便能取得周郎那般大捷,也斷難與大漢分庭抗禮,大漢國力十倍于我,到頭來,我們便戰勝了也得俯首稱藩!”這番話已說得十分明白,嵬名察哥這時爭取的不是全面戰勝大漢,而是要通過戰場上的勝利爭取到成為大漢藩屬的資格。
嵬名仁禮眉頭一跳,壓低了聲音道:“那……那到時候宗翰……”
嵬名察哥淡淡道:“到時候,宗翰的人頭便是我們向大漢皇帝效忠的最好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