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人人稱之為魔鬼之病,誰敢沾染上……而喬梨之所以去,不是因為她還抱著必死的心態(tài),而是她已經決定,順其自然。該如何死,是老天決定。她的人生已然虛度這么多光陰,剩下的,便做出點有意義的事情,就當她為了自己曾經耽擱皇室對這里的救援而贖罪吧!
這里比起饑民區(qū)更令她觸目驚心,為了阻止疾病的蔓延,寧言他們在這里架了木架,布上棚布,而染了病毒之人,全在篷布之中,這里皆是生病之人,病況皆四肢節(jié)痛、頭目痛,伏熱內煩,咽喉干引飲。都躺在濕潤的草席之上,個個如垂暮之年,病痛磨去了他們所有的傲氣和堅強,封閉的空氣流竄著絕望的氣息……相比起饑民區(qū)尚有一絲希望可言,他們卻可以說是在等死……
前面她聽到的哭聲是慘烈的,這里,她聽到的哭聲是悲哀的,微細的哭聲,絕望的淚,滴滴敲在心頭,比起饑民區(qū)的情景更是令她心頭沉重……她感覺自己的手腳都是顫抖的,可是她卻咬著牙挺了下去,那綻放在唇邊的笑容,暖如陽光,灑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而這里的死尸比起前面更為之多,幸好寧言他們經常派人來清理死尸,但城外皆是難民,尸體不能放遠,只在不遠處,偶爾陣風吹過,陣陣腐蝕之氣而來,這里的環(huán)境比起前面更惡劣了許多……
《黃帝內經》有過記載,染過瘟疫的人,一般不會再被瘟疫所迫,傍晚時分,她讓寧夏到前面去叫上以前曾經染過瘟疫之人,到這里幫忙照顧病人,染上瘟疫之人,傷寒之士甚多,夜間更是寒氣鉆心,個個感于王妃之德,愿意留下幫忙……
喬梨照顧一名男童,莫約才六歲,早就陷入昏迷之狀,聽同篷布下之人講,他的父母都染病至死,就剩下他孤身一人……喬梨喂不進湯水,跟寧言合力硬生生地撬開他的嘴,硬是灌了進去,她傍晚該吃的米粥全灌了進去,一滴不剩……
夜間,孩子冷得發(fā)抖,潺潺弱弱,似隨時都會被死神拖走一般,饑民勸她暫時休息,她硬是不肯,對于孤苦無依之小孩,她比平常更多出一份耐心,苦苦守了一夜……她想起,自己跟哥哥也是沒有父母的,但她至少還有哥哥……是那般無微不至的關懷著她。
次日中午,孩子渾身發(fā)冷,冷汗陣陣,她用一旁衣物蓋之,卻不見效果,好不容易有了知覺,喬梨不舍得放棄,毅然抱之出了篷布,到了陽光和暖之處,命寧言趕快去熬了一碗粥,喬梨多日未眠,吃的也是甚少,卻緊緊盯著還在昏迷的孩子,寸步不離。
孩子幽幽轉醒之際,喬梨笑開了臉,燦爛的像個孩子,有人注意到她那墨色的眼中,有氤氳的霧氣閃現(xiàn),溫柔地擦拭著孩子頭額之汗,溫聲溫語地寬慰著……
白翎染快馬
加鞭趕到之時見到的就是這幅情景……
耀眼的陽光下,他的王妃,背對著他,墨黑的長發(fā)飄在肩后,僅用一條玉色的頭巾綁著,似久未梳理,略有凌亂。坐在粗礪的石徑之中,抱著一名孱弱的兒童……風中吹來的是她暖入人心的笑聲……
一片襤褸中之間,一抹妖嬈顏色,天地間只聽見這笑聲,比之陽光之溫度更暖和……所有人看向這邊的時候,目光中帶著敬畏,這目光,再也不似之前的厭惡……而是感恩。
而隨之而至的桃心桃核亦大驚,欲上前,卻被離末拉住……面無表情地搖搖頭……示意她們別說話……這樣的情景,已不是他們這些人能參與其中的了!
“寧言,粥好了沒?端過來。”喬梨的聲音雖還輕盈,卻透出疲憊和無力……她已經支撐不下去了,等孩子重新睡著,她或許就得昏迷……她深知自己的身體情況。
白翎染緊緊抿著唇,血色的眸子在日光下熠熠生輝燦如寶石,眉宇間皆是冷意。這個女人,她竟然在這里……他明明告訴過她,好好在汝城等著他得勝歸來。她明明知道,這里時瘟疫重區(qū),可偏偏在這里親自照顧小孩。她明明知道,他有多愛她……就算她心里有著另外一個自己,他還是深愛著她。
白翎染在她身邊蹲了下來,白粥被她拿走亦毫無所知……
他冷著臉打量著她,空氣中流動的溫度好像都隨著他的臉色變低很多。
他細細打量著多日未見的喬梨,頭發(fā)微有凌亂,臉色也略帶蒼白,一雙清靈澄澈的大眼睛,猶如嵌了對黑珍珠,明亮而慧黠;眉似新月,鼻似玉蔥,似臨風芍藥,如潤露牡丹,溫雅秀美、脫塵離俗。
滿是疲憊的臉掩蓋不住這份渾然天成的脫俗之氣,笑意溫澤和潤,如沐三月春風,溫暖舒服,纖白的手微有泥土沾染,卻并不影響她的美麗。溫柔地喂著懷中男孩米粥,溫聲細語地減輕他的不適。
這就是七天之前眾目睽睽之下?lián)]劍斬了聊華城主的喬梨?又以弱柳之姿穩(wěn)住了暴亂之民的喬梨?他的梨兒……笑得如此溫暖,如此淡定……對孩童,如此溫柔細心……同她一樣,他也想起了自己那個還未出世的孩子……看到這樣的她,他更是心痛……他的梨兒,當初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子時,該是怎樣的痛,怎樣的絕望……
轉而他又瞬間的迷惑,這笑容在他記憶深處好熟悉,好熟悉……既淡定,又自信……可又似乎少了些什么……是早已不在的俏皮,歡顏。恍惚之間他似回到了少年時光,那陣曾經陌生的悸動。可是他卻記不起來那些模糊的記憶……像是他的,又似乎不是他的,強加在里面的一些東西,讓他想不通,碰觸不到……
而空氣中隱隱的酸色似乎提醒他,時光不再,早已白馬過隙,匆匆在指尖中溜走……像是吹過的風,吹過,便不在了!
他的王妃……白翎染深深地看著她,周身的冷冽之氣微微收斂
,銳利的血色鳳眸中隱約中有了柔和……而四周的難民官兵圍成一團,包括四兒,桃心桃核和離末。
離末神色復雜的看著這兩個人,女子盡管疲憊,盡管在衣衫襤褸的難民之中穿梭,可那天生的貴儀卻讓人忽視不得。男子身材欣長,煢煢孑立,清冷貴氣,乃天之龍子……即便是在如此破敗不堪的草地之中,也如臥華堂,高貴悠然。
眾目睽睽下,白翎染王的目光似凝結在那位絕代風姿之妃身上,疲憊之色讓她看起來更是楚楚堪憐。
喬梨似覺到空氣中的流動,不同于七日之來的酸氣不斷地涌向鼻尖,凝眉,抬頭,毫無掩飾地撞上白翎染泣血妖嬈的眸光,璀璨如寶石,晶瑩剔透。
喬梨抬起頭看向昏昏暗暗的天空,嫣然一笑,輕輕地放下土碗,喃喃自語:“原來是第七天……”
終于來了……
笑容破了僵局,白翎染有點欣賞地看著她,喬梨神色平淡的回頭,笑向寧言,示意他過來抱走孩子,那名悲哀又幸福的孩子殊不知他被赫赫有名的白翎染王妃護了一夜。
桃心桃核一臉擔憂的跑了過來,欲拉起她,白翎染擺擺手,親自扶起喬梨,呆在這里七天,她身上也隱約沾了酸氣,喬梨掙脫他的手,垂下眼眸,眼底冷色頓閃,依舊笑著福福身子:“王爺萬福!”
白翎染微愣,轉而想到這里難民之地,四周皆是他的軍隊,喬梨此舉正合禮儀,卻也疏離,好似在告訴他,他們的關系再也回不到以前了!被她掙脫的手愣愣地停了空氣中數(shù)秒,轉而扶起她,很自然地伸手順順她微有凌亂的發(fā),一時竟不知說些什么,只輕聲道了句:“王妃辛苦了!”
喬梨也不掙扎,任他扶住,多日沒有進食,靠著一口氣苦苦支撐著饑餓,又護了男孩兒一夜,她早就疲憊不堪,一步一步走著竟有點輕飄飄之感……像是踩在云端的那種不真實。
朝廷的救濟糧已到,白翎染帶來了十幾名大夫,都紛紛忙碌了起來,喬梨明明睜著眼睛,可是腦中反應而來的景象卻迷蒙一片。隱約中之間感覺到人來人往,瘟疫區(qū)已有篝火生起,藥味開始彌漫,有了藥材,他們又多了絲希望。她微微的笑,卻不知在笑什么,是笑亦或是笑白翎染,又或者是笑這些等待希望的人終于迎來希望,而她的希望……卻依舊不知在何方。
白翎染扶著她,一步一步地走下饑民區(qū)那邊,馬車就停在那里,糧食已運出城,有官員正在分配,饑民們呼聲喧天,個個喜極而泣……終于等到了他們盼望已久的糧食……終于可以飽餐一頓……
喬梨展顏一笑,她了解那是什么滋味,此刻她最想的同他們一樣,吃東西……飽餐一頓,她輕輕地笑著,頭有點痛,不適地擰眉,白翎染一直注意她的臉色,早就不忍見她眉宇間的疲憊,也察覺到她腳步的輕浮,現(xiàn)見她蹙眉,當下不管眾官兵和難民驚呼之聲,打橫抱起她,快步向馬車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