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相見的這一刻,她恍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就那樣靜靜的凝望著面前熟悉又陌生的男子,甚至不敢走上前一步,怕這夢境一碰即碎。
“洛兒,是爲父對不起你,這幾年,你受苦了?!蹦凶訌埩藦堊欤罱K輕聲吐出幾個字來。
楚洛衣眼眶一酸:“爹爹!”
素來堅強的人此刻卻好似水做的一般,直接撲在了男子的懷裡,有力的大手緊緊將她攬著,不斷的撫摸著她的髮絲。
這些年,他修補輪迴大陣,可是卻一直都在關注著自己的一雙兒女,長子倒也罷了,沒有吃多少苦頭,可是這個昔日被他放在心尖上疼的女兒,卻受了太多的磨難,讓他忍不住心酸自責。
“都是爲父的錯,若不是爲父,何至於你受這百般苦楚。”男子的聲音哽咽,言辭間帶著深深的自責。
楚洛衣淚流滿面,緊緊抓著面前的男人,不顧把他的衣襟淋溼,卻失聲痛哭著。
彷彿這幾年所遭遇的一切,所經(jīng)歷的一切,在這一刻,終於可以在父親的懷裡得到慰藉。
昔年年少,她雖懂得情真意切,卻從不知珍惜骨肉親情,直到一夜之間,她一無所有,每每在午夜夢迴處,才驚覺心如刀絞,難以承受。
如今歷盡滄桑,卻失而復得,她甚至不知該以怎樣的心情面對。
楚青城垂著眸子,素白的手指攥成了拳頭,卻一語不發(fā),只是靜靜的看著自己最親的兩個人。
端靖輕嘆一聲,原來此人真的是大伯,雖然大伯曾來找過他,可是他卻始終沒能親眼見到重生之後的大伯,如今知曉了,倒是沒有太多的驚訝,只是卻感慨於他們楚氏一族的坎坷。
除此之外,在他的心底,還燃起了一抹熱血和期待,百年大族,一夕覆滅,可枕戈待旦之後,卻又捲土重來,如今天下大定,這便意味著一個新的起點,一個新的時代將從這裡開始,又一個千百年的興衰將在這裡展開。
一個時辰之後,楚洛衣終於冷靜下來,紅腫著雙眼,坐在男人的身側,緊緊抓著他的手,不肯鬆口。
端靖揉了揉鼻子,沒有做聲。
總是覺得昔日言辭凌厲的大伯如今卻成了這樣一幅樣貌,實在是少了幾分昔日的懼怕,再加上如今姐姐坐在他一側,他倒是怎麼瞧著怎麼覺得彆扭。
當然,這話他不敢說,是以只能摸著鼻子低頭掩飾。
男子嘆了口氣,緩緩開口道:“想必許多事情你們都已經(jīng)知道了,如今若是還有什麼疑問,大可直接來問爲父?!?
“大伯,如今那輪迴大陣還需要修補麼?”端靖率先開口。
男子點點頭,眸色有些沉重:“萬法,輪迴,一旦被觸動,便是生生不息的改變,源源不斷的錯亂,是以想要修正,絕非易事。如今,楚家的其餘幾位長輩都在守陣,暫且能夠穩(wěn)住這陣法,我便趁著這個機會,出來尋你們?!薄 安?,如今我們楚氏還有多少人在?”端靖再次開口。
男子沉默了一會最後開口道:“如果陣法能夠順利修補完成,楚家之中大抵還能有三十人左右,如果有朝一日陣法崩裂,除了青城,怕是我們都得將命還回去?!?
“那就沒有辦法徹底修補好這陣法了麼?”楚洛衣在一旁追問道。
“有倒是有,只是那部典籍卻已經(jīng)遺失,我們如今也不過是盲人摸象,瞎子過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蹦腥说穆曇粲行┏林?。
楚青城一直很沉默,楚洛衣擡頭看了她一眼,心中輕嘆,哥哥恢復記憶之後,雖然一如從前的寵溺她,可是,她卻總覺得有什麼不一樣了。
從前的哥哥愛笑,雖然清淡,卻不冰冷,爲人雖然疏離卻也溫和,不似如今,披著一層寒冰,雖然在他面前故作溫柔,可卻總是難以掩飾他眼中的冷漠。
她不知道哥哥這幾年到底經(jīng)歷了什麼,可是卻知道,事情決不僅僅是失憶那麼簡單,否則,爲何素來豁達的哥哥,卻像是走進了一片陰霾,將自己的心封了起來。
“爹,娘..她還在麼?”楚洛衣試探著開口,心中有一抹緊張。
男人沉默了一會後開口:“你娘她...早就不在了?!?
楚洛衣眼眶一酸,卻是笑著道:“也是,三百多人如今不過剩下這麼幾口,怎麼可能每個人都安然無恙。倒是哥哥和父親都在,還有青玄也在,於我便已經(jīng)是莫大的福氣了?!?
男人搖搖頭道:“事實並非如此,而是你娘她早就不在了,至少也要從十五年前說起了。”
楚洛衣錯愕,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可心底實際上卻已經(jīng)隱隱有了一種猜測。
“大抵十五年前,你娘生了一場重病,那時你們都還不大,卻也知曉了一些事理,你該還記得,那時你娘病的極爲厲害,爹爹就是請了宮中的御醫(yī),江湖上有名的大夫,他們也都說你娘已經(jīng)藥石無醫(yī),甚至後來,爹爹請出了族中的一些隱世長老,長老取出了不少楚氏珍藏多年的靈丹妙藥給你娘服下,只是卻還是直言告訴爲父,這些靈丹妙藥最多隻能延緩你娘兩年的生命?!蹦凶泳従忛_口,目光迷離,似乎回想起當年的情況。
楚洛衣點點頭,接著道:“可是後來兩年已過,甚至三年,四年過去了,娘她還是一直都在,並沒有香消玉殞,當時我和哥哥沒少背地裡罵那些大夫都是庸醫(yī)呢。”
“可你忘了,兩年的時間快要到了之時,你娘又生了一場重病,臉色都開始變得越發(fā)不好,爹依舊請了宮中的御醫(yī)和江湖上的大夫,他們都讓爹準備後事,爹又去請族中的長老,可這一次,這些長老們卻都不肯再出手診治,至此,其實你娘是真的沒救了。”男子緩緩開口。
“這...這..這說明什麼?”楚洛衣有些難以接受道,這說明這些年來在她身邊一直悉心照顧著她的那個婦人其實根本不是她的母親?
這怎麼可能...天底下竟然有著這樣滑稽可笑的事!
“洛兒,其實你已經(jīng)猜到了,那個人不是你娘,她其實是另一個人。”男人緩緩開口。
楚洛衣忍不住失神,那雙溫柔的手,那些慈愛的笑容,她貪戀的那些溫暖,竟然都不是源自她的母親。
“她的真實身份,其實是南昭帝王的嫡親姐姐,叫做歐陽清苑,她從小體弱,先帝將她託付給了江湖術士撫養(yǎng),後來八,九歲的年齡回宮,開始照拂她年幼的弟弟。只是,沒有人知道,她在江湖術士手上的這些年,卻學了不少江湖上的東西,易容,蠱術,還有武功?!蹦腥司従忛_口,似乎有些難以想象得到那小小的,年幼的少女懷揣著怎樣的心情來學習這些東西。
“所以,她不知何時起愛慕爹爹,待到孃親離世,她便易容成孃親的樣子,學著孃親的一顰一笑,留在了爹爹身邊,這一留,就是將近二十年?!背逡戮従忛_口,眼中卻不由自主的流下一串淚珠。
自古以來情愛傷人,沉淪其中者多善妒,心思良善者也難持本心,卻不想身份顯赫的一國公主,後來帝王的嫡親姐姐,卻一直等到了母親死,甘願以她的身份活在心愛的人身邊。
甚至是,這些年來,待她和哥哥視如己出,更不曾生下一個自己的孩子。
“連我,也不得不道一聲她這些年的辛苦,竟然連我也不曾察覺出夫人早已換了她人。當年你娘逐漸病癒,大夫們都道奇哉怪哉,我卻滿心歡喜,只覺得老天垂愛,你娘病癒後,雖然有些地方和習慣同此前有所不同,我卻當做是大病初癒後,性子有所轉變,並未在意。一直到後來,她出的錯越來越少,再不可查,我更是從不曾有過半點懷疑?!背篙p聲道。
楚洛衣也嘆息一聲:“倒是不怪父親沒能察覺,父親既盼著母親早日痊癒,心中便少不得沒能思慮周全,再者,長公主對父親可以說是用情至深,也不曾傷害過我們一分一毫,如此真心相待,父親自然無法察覺出早已換了人?!?
楚父點點頭,想起臨死之前,她問自己,可曾愛過她。
他卻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回答。
這些年,他一直以爲她是自己深愛的女子,自然用心相待,百般愛護,可如今卻忽然間知曉她愛著的人不是她,他亦是難斷自己是否愛上了這個女人。
“這輪迴大陣就是她改的吧?”端靖忽然出聲,他並沒有楚洛衣和楚青城那樣情深意切的感受,伯母待他雖然也很和善,只是他們熟識的機會卻終究還是少了些。
楚父點點頭:“不錯,當時只有族中的長輩才知曉此事,清苑便在其中。因爲輪迴大陣的啓動和完好,需要以爲父隕落爲代價,她雖然不動聲色,卻爲了爲父留下性命,擅自改動了陣法?!?
幾人都是一怔,不曾想過這一場錯亂的根源竟是源於長公主對父親的愛。
因爲太愛,所以寧願揹負上背叛的罪名,因爲太愛,所以寧願自私任性,也不要自己的愛人爲了大義丟掉性命,因爲太愛,不惜以楚家無數(shù)人的生命爲代價,也要留住愛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