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莉順利的通過了考試,我照例去長春站送她回大連,自從寧陽來長春看過她之后,她的心情似乎一直都很好;與之前不同的是,梅莉在我送她上車的時候,吻了我,不再顧及周圍人的善意的好奇目光。在那一刻,我的心如同春天般溫暖,如果這溫暖可以永存,那么我愿意在成為走丟在春天里的遠行旅人。
春節(jié)前,雜志社組織全體員工聚會,我出于與其他人之間的同事關(guān)系,所以推說正身患感冒,沒有在聚會上喝酒。在那種酒精刺激下帶來的狂歡氣氛之中,每個人的情緒都宣泄到酣暢淋漓,自然,每個人的宣泄自有其宣泄的道理,不必細究其根源所在,但是這些對我都沒有絲毫的觸動,因為我心中所思考之事,與這聚會、與這氣氛是格格不入的,所以我并不認為融入到這場狂歡活動中是我必要為之的事情。最后,我和另外幾位為數(shù)不多的保持著清醒狀態(tài)的同事,成為了收拾殘局的人,被總編輯分別指派,護送其他醉醺醺的同事回家,而且必要送到家中,親自交與其家人才算完成任務(wù)。
春天里,又下了幾場雪之后,寒意開始逐漸褪去,梅莉開始了新的學(xué)期, 我們?nèi)耘f是去“羅馬假日”咖啡館,聽她對我講述每一周學(xué)校中發(fā)生的事情,或者她心情的起起伏伏。有幾次,我去了學(xué)校看她,也到了那家由外教老師的中國妻子開設(shè)的咖啡館。那家咖啡館取名“記憶工坊”,梅莉說她蠻喜歡這個名字的,覺得“加工記憶”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因為可以盡情地發(fā)揮想象力。咖啡館里的陳設(shè)無一不充滿了文藝復(fù)興情調(diào),油畫、雕塑、書籍,仿佛是在舉辦一場沒有期限的文藝復(fù)興時期藝術(shù)品展。
此外,咖啡館的女侍者還建議第一次來此的顧客在“時光明信片”上寫下最想寫的一句話,然后寫好名字和日期,投進桌旁的郵筒之內(nèi),他們會每隔一段時間會取出明信片,并依據(jù)這些不同的明信片的字數(shù)的多少和內(nèi)容,重新進行整理,編排成一幕或長或短的實驗戲劇,在咖啡館內(nèi)演出,或者舉辦朗誦會。我與梅莉在明信片上也寫下了一段話。
我首先動筆:“春天里,我與你的記憶,凝固在這一刻,熟悉的對白,咖啡里的影子,大提琴的吟唱,海邊的浪花,在這晴朗的季節(jié),我們守望著生命與幸福的希望。這時,遠方的你,你的影子,出現(xiàn)在我的眼中,于是,我不顧一切的狂奔,只因為有你在遠方!”寫完之后,梅莉接過了筆,寫道:“在遠方記憶的森林里,是我,從未忘記的我們,一同走在春天里!”這便是我與梅莉在這個春天里、在“記憶工坊”咖啡館的留言,這是我們寫給自己的明信片,也是寄給這個春天的明信片。
我長久沒有見到霖駿,但是在QQ上,他告訴我,他的油畫創(chuàng)作還在繼續(xù),而且成果頗豐。因為工作上的繁忙,莫桐本打算約我和霖駿小聚春游的計劃也沒能實現(xiàn),但是仍舊在MSN上保持著聯(lián)系。
除此之外,在我的印象中,長春的春天,唯有風(fēng)沙漫天的正午或者深夜中風(fēng)聲的呼喊,楊樹已經(jīng)逐漸發(fā)出嫩芽,展示著日漸蘇醒的生命力,偶爾也會有被風(fēng)吹斷的幾小段樹枝落下。我所在的雜志社,大家每天都在重復(fù)著枯燥而繁雜的工作,街上的音像店里飄出新的熱門歌曲,報紙上仍舊大篇幅的宣傳著一些所謂的歌星的花邊新聞、風(fēng)流韻事。忙忙碌碌的生者與無聲無息的逝者共同迎接著這個春天。
我?guī)缀趸苏麄€春天的時間,把弗蘭茲?卡夫卡的《審判》和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引論》重新讀了一遍,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卡夫卡和弗洛伊德又說出了一些原來未曾說過的東西,讓我對已經(jīng)流逝的時光有了新的認識,仿佛他們在對我說,“這些是你原來不知道的,但是我們不會在最初的時候告訴你,因為那個時候,我們還不是好朋友!”。看這兩部書的時候,我的小型松下音響中反復(fù)的播放著兩張CD專輯,一張是斯美塔那的《伏爾塔瓦河》,另一張是克勞迪奧?阿巴多指揮的德沃夏克《第九交響曲》,就這樣,2002年的春天過去了。
當戀人之間的距離徹底消失之后,便是距離越來越遠的開始,也就是分手的序曲,這句話曾經(jīng)被我懷疑過很久,直到2002年的初夏。人,如果對某一件事情或者某一類觀點抱持懷疑的態(tài)度,那么多半是因為未曾親身經(jīng)歷過,或者未曾親眼所見,或者依據(jù)自己一貫的觀點——被自己奉為圭臬的且被驗證過無數(shù)次是正確的、符合周圍絕大多數(shù)人的判斷標準——被判定為與之相左。
在此之前,我的對這句話的思考所得出的結(jié)論是:這是一個錯誤的觀點。然而,事情的發(fā)展,時常會令同一種判斷和認知在不同的時間段中呈現(xiàn)出不同的結(jié)果,就如同同一束光線在透過不同顏色的濾光片之后,會產(chǎn)生不同顏色的光一般。這總會讓我產(chǎn)生困惑,困惑是思考過程中的障礙,是打破邏輯關(guān)系的利器。某些困惑,會在未來的某個時間點上得到解答,而另外一些困惑,則會伴隨一個人的一生,這委實令人悲戚。
2002年的5月,在這個初夏的季節(jié)里,每次見到梅莉的時候,她都會給我那種令我感到幸福不已的笑容,如同菲茨杰拉德所說的那樣,“儼然就是五月的第一個早晨,清新、有朝氣……”,這幸福的感覺,讓我甚至開始規(guī)劃我與梅莉的未來——事業(yè)與生活的夢幻般的美好圖景,就是這樣的笑容,讓我無論做出何種關(guān)于我們未來的設(shè)想,都不會被認為是錯誤的,無論我如何去把握我們之間交往的尺度,我都會認為那是為了我們的幸福而做出的決定。當初做出的選擇,如果在后來的經(jīng)歷中被自己推翻,或者說產(chǎn)生質(zhì)疑,無法判斷其對與錯,那將是一件何等痛苦的事情!因為,彼時我只看到了那幸福的一個點,而忽略了周圍其他的一切!
后來的日子里,在我去大連看望梅莉的時候,她對我講出了實情。實際上,她那段時間里面對著我的時候展現(xiàn)出的開心的笑容,并非是她真實的心理狀態(tài)的外在表現(xiàn)。她那時的心理狀態(tài)已經(jīng)是每況愈下,恐懼感越來越嚴重,甚至已經(jīng)開始有了幻聽的癥狀,恐懼感侵襲的時間間隔變得越來越短,她自己感覺能夠像普通人一樣控制自己情緒和思維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雨,我不想讓自己覺得總是在向你索取,總是讓你感覺不到快樂!我們是戀人,如果總是這樣的狀態(tài),我的心里會很難過,而你也總會有疲憊的一天!”梅莉坐在海邊的礁石上,聽著沙灘上永無止息的浪花的聲音,把頭靠在我的肩上,眼望著遠方的海平線,那里積聚著厚厚的灰白色的云層,她的頭發(fā)被海風(fēng)吹到我的臉上,清涼而柔順。“所以我必須要做點什么,做我承諾給你的事情——把自己給你!而且,我那段日子里,讓自己每次見到你的時候都有著開心笑容,就是為了讓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能夠多一些快樂,少一些凄苦。戀人之間這么做,是應(yīng)該的呀!”
“你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呢?我們說好的,要一起努力,一起面對!”我說道,心中痛到已經(jīng)無法哭泣。
“雨,如果我當時告訴你我的狀態(tài),那你就一定不會那么做了!我能夠知道你在聽了我的真話之后會做出什么樣的選擇!那我想要做點什么的這個想法就不能實現(xiàn)了!能原諒我在這件事情上隱瞞了你嗎?”梅莉轉(zhuǎn)過頭,摸著我的臉說道。
“這不是你的錯,但是……這傷害了你!我的心里非常的痛!”
“雨,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說的每一句話,一直都相信你會和我一同面對我的問題,這就足夠了!你能夠跑這么遠的路來到大連,現(xiàn)在和我坐在這里,就是你對自己說過的話的最好的解釋!”
“我根本沒有可能去阻止自己這么做!這是我最應(yīng)該做的事情!為了你,無論多遠的路都不會讓我放棄!無論是地域上的距離,還是通向?qū)儆谖覀兊男腋V返臅r間上的距離!”
“嗯!到達屬于我們的幸福!雨!”
“答應(yīng)我!不要放棄好嗎?”
聽了我的話,梅莉陷入了短暫的沉默,而后說道:“雨,我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怎么樣,如果我可以做得到,如果我還能夠重新回到陽光一樣的心境下,那我就會去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