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大箱子的珠寶首飾全被擡進了清楓院,景繡詫異東旗皇竟然這麼大方,半天過去了心裡一直不踏實,知道司馬濬晚上肯定會過來,於是早早的用了晚膳就將青霜等人都遣下去休息了。房間裡被暖爐薰的暖洋洋的,牀頭小幾上放著一盞羊角宮燈將牀頭一角照的亮堂堂的,她倚在牀頭上一隻手抱著手爐取暖,一隻手拿著一本書打發時間。
看了一會兒就有些昏昏欲睡了,眼睛迷瞪起來,半睡半醒間隱約聽見一聲門窗開動的“吱呀”聲,頓時一個激靈的清醒過來,瞌睡一掃而空。
司馬濬看到她只穿著綿軟光滑的中衣,被子只蓋到腰部,從胸往上單薄的暴露在空氣中,領口微微的開著,纖長的脖頸在昏黃的燈光下泛著瑩潤的光澤,他喉嚨一緊。蹙著眉頭走過去,看到牀頭架子上掛著的小襖,擡手取了下來坐到牀邊披在了她身上。
景繡放下手中的書兩隻手都緊緊地抱著手爐,身子放鬆的倚在身後的迎枕上,乖巧的不動,他像蓋被子般將小襖蓋在了她身上。
“那個李德庸……”
她剛起個話頭,司馬濬就接口道:“是皇伯伯身邊最得力的總管太監,此人功夫心計皆是深不可測,他是昨日到的平陽城,我原本以爲他會先去見我,沒想到竟然直接來了葉府,昨日他從葉府離開後就去了驛站,今日一早就跟隨司馬峻嶸他們一道回去了。”
景繡沉思不語,過了半晌才問道:“南宮新月真的跟著去了?”
司馬濬點頭,景繡眼裡閃過一絲黯然,祖母若是知道的話定然會十分傷心的。“或許,我們應該將真相都告訴她的……”
她去東旗不過就是相信她自己會是孫皇后的孩子,以爲自己去了東旗會重新恢復高貴的身份。
景繡明白圓空不說出真相的原因,一方面他是出家人,爲了他自己的聲譽他不願意說出來;另一方面,或許他是怕南宮新月和朝陽知道自己纔是她們的親生父親會接受不了,情緒激動做出什麼衝動的事情來。
還有,父皇從來沒有收回南宮新月五公主的身份和地位,只要她不是那麼的敏感自尊,她可以一直過著高高在上衣食無憂的公主生活,這一點圓空看的明白,一旦自己是她親生父親的身份暴露出來弄得世人皆知那麼纔會讓她不得安寧。
“我需要她去東旗。”司馬濬沉吟道。
景繡一怔,“你……爲什麼?”
司馬濬這個時候並不想多說這些,只想讓自己和她都保持一個好心情靜待半個月後的大婚。
拿過她放在一旁的書,“《女誡》?”
眼角輕輕抽搐了一下,詫異的看著她,打趣道:“怪不得看睡著了。”
景繡臉上微熱,這書是舅母不久前剛拿來給她的,還有《女則》《列女傳》等,讓她無聊的時候可以看看打發時間,在這個時代無聊除了看書她還真不知道能幹點別的什麼,可是這些書不是送來給她打發無聊的,是來給她助眠的,看上一頁就鐵定上下眼皮打架,很快就能睡著。所以這些日子真的是吃了睡睡了吃,她忽然有些擔心半月後的大婚她還能不能穿的上那嫁衣。
司馬濬一直等到她睡著,將她的被子掖好才熄滅牀前小幾上的羊角宮燈,然後輕手輕腳的離開。
宮裡陸陸續續送來好多賞賜,清楓院的空房間都被利用起來了,秦氏來過幾次,眼紅的跟個什麼似的,想到葉傾那少的可憐的嫁妝心裡就五味雜陳的不是滋味。
離大婚還有最後五天,崇明帝讓人來接景繡進宮去住,直到婚禮前一天才放她出宮。
一回到葉府剛喝了兩口茶就去榮樂堂給老夫人請安,話沒說上幾句就被老夫人催著葉夫人帶她回去說說明天婚禮需要注意的事情,表情都很隱晦,景繡囧了囧,大約也能猜到要說些什麼。
葉夫人拉著景繡回了清楓院,直說了半天,說的葉夫人自己口乾舌燥,景繡是頭暈腦脹。
內容和景繡猜測的有些出入,不是說那方面,只是在教她如何持家如何管理王府上下,這些當家主母必備的技能很多女孩兒從十歲左右就會開始學習了,加上從小耳濡目染,待出嫁後肯定手到擒來的。她不一樣,既沒有人悉心教過也幾乎沒怎麼見識過,葉夫人起初根本就沒有想過這個,直到景繡被崇明第帝接進宮她纔想起這回事來,巴巴地等著她回來,可是明天就是婚禮了,這會子教也是晚了,她只能撿緊要的說,讓景繡自己日後慢慢琢磨了,如此還說了整整半天,要不是葉老夫人派人過來傳喚景繡過去一道用晚膳,葉夫人估計還要說下去。
“算了,說的太多你也記不住,李嬤嬤是老太太一手栽培出來的,明天會跟著你一塊去濬王府,以後你有不知道的事情只管問她就是。”葉夫人喝了口熱茶潤潤嗓子,嘆了口氣說道。
景繡點頭,心裡重重的鬆了一口氣。
母女二人一起來了榮樂堂,老夫人已經坐在大圓桌子前等著了,桌上的飯菜還在冒著熱氣,景繡和葉夫人一左一右坐到她身邊去。
飯後,宋嬤嬤將周圍伺候的丫鬟都帶了出去,房間裡只剩下她們祖孫三人。
景繡知道祖母這是有重要的話要對自己說,於是神色鄭重的看著她老人家,卻見老夫人只是盯著自己看,漸漸的雙眼朦朧起來,嘴脣抖如篩子。
“祖母……”景繡頓時心裡一陣難受,掏出懷中的帕子爲她老人家擦拭眼淚,“您這是怎麼了,我以後會常回來看你的!”
葉夫人也在一旁默默的抹眼淚,心裡空落落悶頓頓的。
葉老夫人忙接過她手上的帕子快速的將眼角的溼潤擦去,好不容易止住了,耳邊傳來葉夫人的抽泣聲她轉頭看過去,只見葉夫人眼眶紅紅的,正用帕子捂著鼻子抽泣呢,呵斥道:“明兒就是繡兒大喜的日子不許哭!”
葉夫人愣愣地看著她,不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一邊擦著眼角的溼潤一邊不滿的打趣道:“還不是母親招的我,您不哭我也不會如此。”
葉老夫人語氣一噎,動了動嘴脣卻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景繡在旁邊吃吃的笑了起來,葉家婆媳二人都轉身來看她,臉上的神情頗有些同仇敵愾的味道。
葉老夫人指著她嗔道:“都是你招的,還有臉笑!”
景繡立馬斂容正色,不敢笑了。
葉老夫人拉過她的手,細細的看著她的眉眼,眼裡是濃的化不開的不捨。一旁的葉夫人也盯著她看,和老夫人是如出一轍的神色。
景繡心裡酸酸澀澀的,嘴角始終上揚著,眼眶卻也開始漸漸溼潤了。
見她大眼霧濛濛的,老夫人擡起滿是皺紋的手,拿著帕子替她輕輕的擦起眼角來,柔聲道:“別哭,明天就是你大喜的日子,哭,不吉利……”
景繡點頭,兩行清淚卻猝不及防的順著線條柔和的臉頰滑落下來。
老夫人動作輕柔的將兩行清淚擦拭乾淨,緊緊的握著她的手,“濬王是個好男兒,祖母相信你的眼光,祖母只是擔心你去了東旗後會融不進東旗那些貴人的圈子,受人排擠……”
“祖母放心,我會小心處事,絕不讓人家欺負了我。我初來乍到,大家自然與我不親近,我只要做好我該做的,禮數到了,大家也沒什麼好說的。時日久了,自然有正直純良的人與我相交,那些心不正故意生事的人,我也不在怕的,除了東旗皇上皇后,大概也沒人敢明著對我怎麼樣,所以您就放心吧!”
老夫人點點頭,“我知道你聰明有主見能保護好自己,只是祖母還是想囑咐你一句話,處處留一個心眼,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千萬不可大意。”
“我知道了!”
葉老夫人囑咐了半天,到最後滿臉疲憊的打了個呵欠,葉夫人見了忙說道:“母親,我扶您進去歇著吧,明兒個還要早起呢!”
經這麼一提醒,老夫人一臉懊悔的看著景繡,“瞧我,怎麼把這麼重要的事情給忘了,你每天還要起早,明兒個一天有你忙的呢,這會子我還拉你說什麼話啊!”說著又轉頭看向葉夫人,“我不用你伺候,你快帶她回去歇著吧,將宋嬤嬤叫進來服侍我就好!”
葉夫人本來是擔心她不肯休息才委婉的說景繡要休息,見她一臉鄭重的樣子,只能點點頭,牽著景繡出去了,孫嬤嬤正在外間的一個爐子旁烤火,見她們出來忙起身對她們福身一禮,葉夫人讓她趕快進去了。
景繡要送葉夫人先回去,然後再回自己的院子,可是葉夫人堅持要送她回清楓院,神色還帶著一絲不自然,一路上牽著她的手沉默著往清楓院而去。後面跟著青霜和兩個葉夫人自己院子裡的丫鬟。
景繡心裡狐疑,就算舅母白天的話沒說完,應該也不會加班加點了纔對,不管是她還是自己明天都是要早起的啊。
到了清楓院,葉夫人一牽著她進去就轉身將門關上了,青霜等人硬生生的被隔在了門外,知道夫人這是有話要對小姐說,所以一個個的屏氣凝神的站在外面守著。
葉夫人攙著景繡來到牀前坐下,在景繡茫然的目光下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冊子臉色糾結的遞給了她。
景繡啞然,臉漸漸燒了起來,不過只木了一瞬,很快就目光坦然,大大方方的接了過來。
葉夫人神色比她尷尬,說道:“時間不早了,早點洗洗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景繡點頭,然後起身送她到房間門口打開門,一股寒風就吹了進來,葉夫人忙將她拉到門後背風口,讓她不要送了,就擡腳走了出去,順便帶緊了房門。
青霜和如意服侍她睡下,待她們出去後,景繡重新點起牀頭的羊角宮燈,從枕頭下面拿出那本小冊子,認真的翻看起來,看了半天頗覺枯燥乏味。不禁佩服起古代的這些小姐們,這麼含蓄的圖都能看的懂也是要一番本事的。至少,如果不是舅母剛纔的神色太過古怪,如果不是她早就知道這個時代女子出嫁前做孃的都會給女兒一本這樣的冊子或是會專門請一個年紀大的嬤嬤講解,她光是看著這個冊子是不可能看的懂的,只以爲兩個人在掐架。
看著看著就睡著了,一夜好夢,不用人叫就自己醒過來了,等青霜和如意推門進來的時候她已經坐起來,正看著手上的冊子發呆。
景繡覺得有些奇怪,爲什麼昨天的時候她不緊張,一般新娘子不都是結婚前一天緊張的睡不著嗎,怎麼她昨夜誰的那麼香,今天眼一睜開卻開始緊張了,心不停的跳動著,好像隨時都能從胸口跳出來一樣。
天還沒亮,屋裡黑漆漆的,青霜和如意分別將桌子和牀頭小幾上的燈都點了起來,屋子裡頓時一片明亮。
青霜和如意相視一眼,小姐一早起來看書?
景繡被突然的光亮刺了一下眼睛,朦朧的雙眼微微瞇了一下,見青霜和如意都是一臉驚奇狐疑的看向自己手中的冊子,意識回籠忙將冊子塞進身後的枕頭下面去,面上微熱,卻是若無其事的掀被下牀。
青霜和如意也顧不得去疑惑了,趕忙叫進在外面等著的小丫鬟們進來,丫鬟們端著熱水早膳進來,剛纔還靜謐安靜的屋子一下子熱鬧起來。如意先從衣櫃裡小心翼翼的拿出嫁衣青霜去疊被子,然後無意間就看到枕頭下的那本小冊子了,好奇的打開看了一眼,待看清楚上面畫的是什麼的時候臉上頓時一熱,但是卻沒有任何的慌亂,若無其事的將被子疊好,將牀收拾整齊後將那本小冊子塞進了牆角的一個木箱子裡,那個箱子裡裝的是景繡的貼身衣物,等會兒是要一起帶去濬王府的。
丫鬟們搬進大浴桶,灌滿熱水,景繡讓她們都出去了,只留下了青霜和如意在一旁伺候,雖然不習慣讓人在旁邊看著自己洗澡,但是想到那繁複的嫁衣,景繡只能忍著不自在讓她們留下了。
洗完澡,景繡讓她們轉過身子,自己穿上中衣後才讓她們轉過來,青霜和如意忍著笑,青霜見如意拿著嫁衣跟著她走到屏風後頭去纔打開房門讓人進來將浴桶擡出去。然後自己也走到屏風後頭來幫忙。
景繡伸開雙臂不動如山的站著,來到這個時代第一次這麼徹底的讓人服侍穿衣裳,以前最多讓人幫著繫個釦子,或是披件披風等等。
景繡估摸著穿了大概快有二十分鐘才穿好,然後由著如意用毛巾絞乾頭髮,才從梳妝檯前站起身子走到餐桌前準備吃早膳。雖然屋裡暖爐燒的旺盛,可是一直有人進進出出的,又過了有半個小時之久,早膳已經不那麼熱乎了,青霜忙又讓人換了熱乎的過來。一大早上景繡並沒什麼胃口,但是考慮到今天一天的折騰,就拼命往嘴巴里面塞。
青霜和如意在旁邊笑盈盈的看著,見她吃的歡暢不由鬆了口氣,倒是省下她們一番口舌了。
肚子已經有了八分飽了,景繡看著面前的一碗銀耳羹,心想將這個喝完也就差不多了,於是擡眼看向她們讓她們都坐下吃,今天她們肯定是要在自己身邊忙前忙後的,這不吃的飽飽的怎麼行呢?
如意看了青霜一眼,見她坐下後自己才也跟著坐下,兩個人也都不顧形象的大口吃了起來,心裡都想著今天小姐大婚需要她們,她們如果不吃的飽一點怎麼爲小姐效勞。
就這樣三個人將滿桌子的點心和粥解決了七七八八。
景繡知道她們是爲了節省時間,才吃的這麼又快又急的,心裡感動,說道:“今天就辛苦你們了!”
兩人都有點受寵若驚,青霜錯愕了一下就恢復了平靜,如意卻是誠惶誠恐的道,“小姐說什麼呢,奴婢們是做下人的,能服侍小姐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今天是小姐大喜的日子奴婢們自然應該有力出力的,小姐可千萬別說這種話!”
她是葉家的家生子,爹孃過世的早,所幸葉家寬厚,爹孃剛過世的時候她才六七歲,根本什麼事情都做不了,夫人心善將自己帶去了她的院子,儘量派些清閒簡單的活給自己,這麼多年下來一直都對自己好的不得了。
可是夫人雖然心善溫和,但是規矩極嚴,她也不敢在夫人面前怎麼賣乖說好話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而且這麼多年下來,性子也和夫人一樣的拘謹,每天除了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外生活如一汪死水般平淡無趣。一開始夫人將自己派來服侍小姐的時候,她心裡其實是有些不願意的,但是夫人對自己有恩,自己不會違背夫人的意思,她看的出來夫人是真心將小姐當成親生女兒來看待的,所以她就發誓一定要好好照顧小姐。
可是真的來了清楓院之後,清楓院的氛圍比在夫人院子裡輕鬆多了,漸漸的她就喜歡上了這裡,在這裡可以隨意的說笑,她很開心。
小姐和家裡的小姐們還有以前來過家裡做客的那些貴小姐們都不一樣,除了更漂亮一些外,她也說不上來具體哪裡不一樣,反正就是她很喜歡小姐服侍小姐很開心,讓她覺得自己的生活多了很多的樂趣。
景繡看著她臉上一片真摯的神色,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她也是真心喜歡這個比自己還要大了兩歲的丫鬟,細心體貼,穩重老實。青霜時常跟在自己身邊進進出出的,保護自己可以,但是讓她管理院子裡大大小小的人手和事情她就有點力不從心了,以前有孫嬤嬤在還好,自從孫嬤嬤走了之後她身邊就沒有能管事的人了,幸好舅母將如意派了過來,是以她每次出門都很放心,家裡有如意看著呢。
“我知道你是願意跟我去濬王府的,只是我今天還是要跟你說明白,婚後不久我和濬王可能就要去東旗,到時候你可願意隨我們一起去,若是不願意的話,今天我走後你就還回舅母身邊照顧吧,有你照顧舅母我也很放心!”
景繡斟酌著語氣問道。
如意一聽這話,立馬神色緊張的堅決道:“我願意,夫人既然將我派來照顧小姐,我就是小姐的丫鬟了,小姐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景繡心裡很感動,笑道:“你不用緊張,我只是問問你的意見而已,如果你真的不願意跟我一起離開我還傷心呢,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如意麪色鬆緩下來,緩緩笑開了。
青霜重新喚進人來將桌子上吃剩的早膳收拾下去,沒多久外面就傳來一連串的腳步聲,葉夫人笑臉盈盈卻神色恭敬的領著皇后進了清楓院,後面跟著一羣宮女太監。
景繡聽說皇后來了立馬起身出來,急匆匆的迎了上去。
剛要行禮,皇后就已經攜了她的手,滿臉慈愛的說道:“外面冷,你出來做什麼?”
一邊說著一邊牽著她走進了房間,見房間並不大,皇后轉身點了幾個人進來,其餘人都在外面候著。
就是這樣屋子裡也一下子顯得擁擠不少,外面還有不少事情要忙,葉夫人雖然著急但面上卻依舊不動聲色,好在皇后知道她忙,外面必是離不開她的,就主動開口讓她出去了。
葉夫人吩咐如意青霜等人好好照顧後就神色恭敬的退了下去。
景繡坐在梳妝鏡前由著秋儷爲自己梳頭,一邊梳一邊說著一些吉祥話,身邊圍著好幾個端著托盤的宮女和丫鬟,手中的托盤上放著各色各樣的首飾。
皇后就坐在不遠處的桌子前喜氣盈盈的看著,景繡從鏡子裡看到她的神色,想到了已經遠嫁的南宮泠,心裡不由恩將仇報的想,當初南宮泠出嫁的時候皇后必然不是現在這副神色,應該是喜憂參半纔對。
直到她肩膀和脖子都酸了,秋儷才滿意的說道:“好了,五公主,您看還成嗎?”
景繡這才擡眼看向面前的銅鏡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過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姑姑,這胭脂是不是塗的太多了?”
秋儷蹙眉看著鏡子裡那張紅彤彤的臉,“不多啊,奴婢還覺著有點少了呢!”
景繡嗔目結舌的看著鏡子裡那和猴屁股已經沒有區別的臉,太陽穴一跳一跳的。“如意,手帕!”
這已經看不出來她的本來面目了,還不多?
如意站在原地,不知道該不該遞出帕子。
秋儷明白了景繡的意圖,忙笑呵呵的說道:“五公主,新娘子成親的時候都是化成這個樣子的,這紅彤彤的才喜慶不是?”
皇后正喝著茶,聽到動靜就起身走了過來,問道:“怎麼了?”
秋儷失笑道:“五公主怕是覺得這胭脂塗的太厚了,不喜歡,想要擦掉一些。”
皇后詢問的看向景繡,景繡仰頭頓時覺得頭皮一陣發緊,於是就在鏡子裡對著她點了點頭。
皇后掩嘴笑道:“傻孩子,這成親是大喜事自然應該塗的紅豔一些才喜慶啊!”
景繡沒有辦法只能頂著這樣一張像被紅墨水潑過的臉蛋,鬱悶的等著花轎了。
坐在牀上,手中捏著一隻紅豔豔的蘋果,手心全是汗,胸口噗通噗通的跳著,人家說一個女人做新娘子的那一天是最好看的,可是她是個例外吧,頂著這樣一張紅屁股臉毫無美感可言!
等司馬濬看到這張臉估計會被嚇到吧……
有皇后在,清楓院的丫鬟們一個恭謹的垂頭站著,沒有人敢說笑。青霜和如意都看出來景繡似乎有些不高興,有心想要開解安慰兩句,可卻顧忌著皇后在這裡不敢出聲。
她們注意到景繡的異常,皇后自然也注意到了,看了秋儷一眼。秋儷走到牀邊,彎腰看著景繡,溫聲問道:“五公主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要不……躺下歇一會?”嘴上雖然這麼說著,但她心裡實在不希望景繡真的躺下去,這一覺睡過來,這一早上就白忙了,嫁衣肯定皺了,頭髮也肯定亂了,妝容也肯定花了。
景繡搖搖頭,聲音悶悶的,“我沒事,就是有些悶……”胸悶。
這……秋儷轉頭看向皇后,皇后看了一眼四周關緊的窗戶,就對她使了個眼色,秋儷忙走到牆邊打開了一扇窗子。
冷風呼呼的吹進來,景繡頓時覺得心頭舒暢不少,起身往打開的窗戶走過去,秋儷站在她面前,笑著道:“五公主,外面風大,小心著涼!”
景繡搖搖頭,“不妨事的,我就站一小會兒。”
秋儷徵詢的看了皇后一眼,見皇后點頭她才側開身子。
景繡走到窗前,看著院子裡那顆光禿禿的大樹,冷風吹在她的臉上,又順著微開的領口灌了進去,頓時覺得一陣愜意,身心舒暢起來。
再站了一會兒就覺得有些冷起來,於是轉身,快步走回去坐好。
秋儷見狀,忍著笑意問道:“五公主,可是要關上窗子?”
景繡點頭,聲音清脆的說道:“關上吧,我已經不悶了。”不就是結個婚嗎,她又不是嫁個不認識的人,又不是嫁個醜八怪,她嫁的男子家世樣貌能力才華樣樣具備,又對自己一心一心的,實在是萬里挑一的好男兒啊,她有什麼可緊張的?
秋儷見她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像是變了個人一樣,心裡只覺得奇怪,失笑的搖搖頭不等她走去關窗子如意就已經伶俐的走過去關上了。
皇后看著面色輕鬆起來的景繡,臉上閃過一絲恍然大悟的神色,問道:“可是緊張?”
景繡點點頭,然後問道:“皇后娘娘當年和父皇成親的時候有緊張嗎?”如果有的話應該就能明白自己此刻的感受了,自己這緊張程度實在算是輕的,當天才緊張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吹陣冷風就又消失了。
秋儷如意青霜包括其他的宮女丫鬟們見她竟然問皇后這種話不由紛紛露出吃驚的神色,清楓院的下人們吃驚過後就開始緊張起來,生怕皇后生氣。
皇后自己也是一陣錯愕,實在沒想到她竟然會問自己這樣的問題,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思緒不由真的飛回了很多年前的那一天。臉上漸漸露出懷念和甜蜜的神色,臉頰也微微露出了一絲紅暈。
景繡細細觀察她的神色,想來當初皇后和父皇剛成親的時候肯定是很甜蜜的,就算是現在她也看的出來皇后對父皇千好萬好,父皇對皇后敬重有加,兩人雖然說不上多麼濃情蜜意,但至少相敬如賓。他們做了這麼多年的夫妻,中間又隔了這麼多的后妃,還能如此實屬不易。
皇后發現自己失了神,臉上一陣尷尬,看著景繡落在自己臉上那半打趣半探詢的目光,立馬斂容正色,對秋儷使了個眼色,秋儷會意過來,就領著滿屋子宮女丫鬟都出去了。
景繡覺得此刻的皇后莫名的可愛,但她也知道對方畢竟是皇后是長輩,容不得自己打趣,立馬低下了頭。
待人都出去,皇后才笑著開口,“本宮當年也緊張,整整有半個多月的時間緊張的吃不下飯也睡不著覺,瘦了好大一圈,你父皇許久沒有見到我,那天晚上揭開蓋頭的時候嚇了一跳呢!”
景繡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也忍俊不禁起來。
“你猜你父皇愣了半晌反應過來之後和本宮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皇后笑盈盈的看著她,眼中彷彿有著兩顆閃閃發亮的小星星一樣,一瞬間就放佛年輕了好幾歲。
景繡蹙眉想了想,必然是細心關懷緊張的問她是不是最近身體不舒服之類的,但是她沒有說出來,搖搖頭,滿臉好奇的問道:“說了什麼?”
皇后嘴角的笑容怎麼也掩飾不住,笑的就像個偷吃了蜜糖的少女,眼角的細紋都彷彿充滿了甜蜜,“他坐到本宮身旁,沉默半晌忽然嘆了口氣,說道:原來你也緊張……”
景繡嘴巴張成了O,在腦子裡面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父皇身穿大紅色的喜袍,掀開紅蓋頭,看到新婚妻子形容瘦削大吃一驚,然後茫茫然的坐在同樣身穿大紅色嫁衣的皇后身邊,沉默良久,嘆息一聲,悵然或是釋然的說道:原來你也緊張……
忍不住笑了出來,意識到不妥又忙生生的憋住了,憋的臉更紅了。
皇后想到新婚時那些甜蜜的時光,臉上神采奕奕,容光煥發,看著景繡忍俊不禁的面容,溫和道:“所以,說不定這個時候濬王殿下也在緊張呢,或許比你還要緊張。”
景繡想象不出來司馬濬緊張會是什麼樣子,有些不相信,十分肯定的說道:“他不會的。”
皇后同樣神色篤定,一副過來人的神色,“本宮是不會猜錯的!”
景繡忽然走過來,在她面前的坐下,眼睛亮晶晶的說道:“皇后娘娘敢不敢跟我打賭?”說著還挑釁的挑了一下眉。
皇后一怔,看著她古靈精怪的樣子,不由失笑,也起了玩心,溫婉的點點頭,“賭什麼?”
景繡不由苦惱起來,不管是皇后還是自己都是什麼也不缺的,賭什麼呢?
皇后見她臉色糾結,也跟著低頭細細的思索起來,過了兩秒忽然神色一亮,擡首道:“這樣吧,若是本宮賭贏了,繡兒婚後每隔三天就進宮看看皇上,這不難辦到吧?”
景繡錯愕不已,皇后這麼說是因爲知道父皇會時常想念自己嗎?她想起之前林楓也對自己說過一樣的話,心裡頓時有些酸酸的,自己真的很不孝,想到離別在即,堅定的點點頭,說道:“我會的!”然後又問道:“若是我賭贏了呢?”
皇后笑道,“只要本宮有的或者能辦得到的,一定不吝嗇不推脫。”
說完就見她忽然神色鄭重起來,臉上那種玩笑的神采不見了。皇后也不由跟著收了笑,神色鄭重的看著她。
景繡緊抿嫣紅的脣角,看著她,過了兩秒纔開口:“若是我賭贏了,我希望皇后娘娘能好好的照顧父皇,父皇他是個好皇上也是個好父親,或許……在皇后娘娘心裡他不一定是個好丈夫但是……”
“不!”皇后忽然語氣果斷的打斷她,景繡神色錯愕的看著她,她微笑著說道:“在本宮心裡皇上他是一個好皇上,好父親,更是個好丈夫,這麼多年,本宮很幸福!”
景繡的心就像被什麼東西擊中了,耳邊也像響過一陣陣的悶雷一樣,深深的看著她張了張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父皇他……”有那麼多的女人啊,或許他曾經愛過你,可是他後來一直到現在愛的都是我的母妃啊!
“本宮知道你想說什麼。”皇后再一次打斷她,臉上神色淒涼,嘴角掛著苦澀的笑容,“你想說你父皇有那麼多的妃子,你想說你父皇最愛的人你母妃,他對本宮有的只是敬重對不對?”
在她灼灼的目光之下,景繡艱難的點了點頭,聲若蚊蚋,“是。”
皇后一副“我就知道”的神色,優雅起身,走到窗邊,將窗子打開一條小小的縫隙,聲音顯得有些飄渺,說道:“就因爲這樣他纔是個好丈夫。”
景繡面露不解,聽她接著幽幽的說道,“當年他娶我之時就曾經對我說過,他沒有辦法一輩子只守著我一個人,但是不管將來如何,他會一直予我尊重。他做到了,即使他心裡沒有我了,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敬重我,信任我。”
她轉過身來,看著景繡,嘴角掛著淺淺的笑容,“所以他在本宮心中是個好丈夫本宮好好照顧他!”
聲音溫和而堅定,每一個字都像是一記重拳一樣落在景繡心上,“父皇能娶到皇后娘娘是父皇的福氣!”
皇后低頭一笑,心裡一陣輕鬆,想想覺得有些可笑起來,她怎麼會跟她說起這些話,還說了這樣多,這些話她可從來沒對旁人說起過啊!
“濬王他是個好男兒,本宮相信他必然不會辜負你,若是你哪一天受欺負了只管寫信回來,皇上他一定不會捨得讓他的寶貝女兒受委屈的!”
景繡心裡感動,嘴上卻道:“娘娘既然相信濬王不會辜負我,我又怎麼會受欺負?”這不自相矛盾嗎?
皇后語氣一窒,隨後失笑搖頭。心裡想著,怪不得皇上如此寵愛她,不單單是因爲她是良妃所生,更因爲她本身討人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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