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紅袍人原本就是要聲東擊西以便伺機逃跑,此時見毒霧射偏了,雙手又從懷中掏出兩樣暗器來,雙手一揚向那少女激射而去。風吹雲忙從懷中掏出兩枚銅錢,‘叮?!瘍陕曧?,銅錢後發先至,打落了那紅袍人的兩枚暗器,這暗器原是他的拿手好戲,在那懸崖中的小平臺上,不會暗器可沒鳥肉吃了。
但就這麼阻得一阻,那紅袍人已趁機遠遁,頃刻間去得遠了。風吹雲看著他的背影,雖然有些不捨,但想到救人要緊,便不想再追。過得片刻,那紅袍人逃上了官道,那是再也追不上了。
風吹雲走到那少女身邊問道:“他點了你的什麼穴道?”那少女道:“好像是,好像是雲門、尺澤還有風市、環跳?!痹撅L吹雲的內功已有小成,只須在她身上輕輕一拍,內力到處,自然可解。但他知道自己的內功與武當派的內功頗有淵源,怕被那少女覺出,只得老老實實的替她推宮活血。那是死功夫,便是不會武功之人,只須認得穴道,也是能做的。那少女見他受了那紅袍人一掌,居然若無其事,顯然內功遠在自己之上,但還如此解穴,不禁臉上一紅,還道風吹雲有心如此,想要說話,卻低下了頭,臉上更紅了。
幸而那紅袍人點的穴並不難解,風吹雲雖不敢用內力,卻也很快解開了,那少女慢慢站起身來,風吹雲見她秀髮蓬鬆,衣衫凌亂,沾滿了自己的血跡。樣子狼狽不堪,不由心起憐惜之意,脫口而出問道:“你是誰的……嗯,你叫什麼名字?”他原本想問:你是誰的弟子。幸而見機的快,改了口。
那少女臉上一紅道:“我叫冷冰倩。”風吹雲點點頭,他並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見她比自己還小了一兩歲,不禁心下暗暗好笑,武當派門下弟子何止數千,難道自己個個認識啦,就算她說了自己師父是誰,自己也未必認識。於是問道:“你能走嗎?”那少女紅著臉點了點頭,她見風吹雲聽了自己的名字之後嘴角含笑,不知在想些什麼,芳心輾轉,臉卻更紅了。風吹雲見她臉紅,還道是因剛剛解穴,氣血運行所致,當下也不以爲意。忽然,風吹雲‘咦’了一聲,只見地上有兩樣東西,他撿起來一看,一件似乎是女子的髮簪,另一件形制古樸,青銅材質,不知是什麼東西。他想了想,記起來是那紅袍人從懷中掏出來的暗器,原來並非暗器。只見方方正正的寸來長,甚有份量,一時不知是什麼東西。想是那紅袍人急切間掏出來當暗器給打了。見它好看,想了想不客氣的揣入懷中。
風吹雲見冷冰倩已經站了起來,於是當先便行。不想他剛走了兩步後面便‘啊’的一聲,他回頭一看,冷冰倩一個踉蹌,摔倒在地。那紅袍人的點穴手法甚是霸道,雖然解開了,但一時半會,氣血還不能運行如常。風吹雲原本當先而行,此時見她不能行走,便停了下來,伸手扶住了她。風吹雲記掛唐賽兒等的激鬥,此時足已過了小半個時辰,不知結果怎麼樣了。這時見她不能行走,不禁心下暗急,於情於理,自然是不能將她獨自留在這荒野之中了,風吹雲稍一猶豫,伸手到她膝彎之後,打橫抱起道:“我抱了你走吧?!闭f到這個‘抱’字,不禁臉上一紅。
風吹雲抱著冷冰倩奔下了那小石岡,他回頭望了一眼,想起適才的激鬥,心中猶自興奮不已,不由細細回想剛纔的每招每式,對錯得失。他的武功傳自華玉峰,而華玉峰爲人放蕩不羈,武功之中,往往多是不合常理而任意妄爲的招數。但他仗著絕頂聰明,化不可能爲可能,於死地中求生,於敗境中取勝,竟然自成一門。只是這門功夫紛繁複雜,變化多端,不是一般人能練得。再加上華玉峰教授的時候往往不加講解,風吹雲要問時,他一通“笨蛋、傻瓜、木魚腦袋”罵將過來。風吹雲也不敢再問,華玉峰自己聰明,便覺自己武功的傳人也是聰明的。
風吹雲經此一戰,對自己所學武功的瞭解,自是加深了不少。想著自己剛纔的出手與招架,風吹雲在心中暗暗思量,就好似再打了一遍一般,對自己的得處暗暗得意,對自己的失處更是扼腕不已,只不過得的少,失的多。
這一番奔跑自然不比剛纔追敵時出盡全力,再者捧了一個人,風吹雲也是自然而然的只求平穩,不求速度。因此冷冰倩躺在他懷中甚是舒適,初時還覺有些害羞,但後來見風吹雲眼望前方,一張塗抹泥污的臉上忽而微笑,忽而搖頭嘆息,又忽而若有所思,表情甚是豐富滑稽,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風吹雲聽見笑聲,低頭一看,心道:“她爲什麼要笑?”忽然‘啊’的一聲放開了手,原來他接著想:“我懷裡爲什麼有個姑娘?”他一時出神,倒忘了眼前之事。
風吹雲很快醒覺,忙伸手去抄,此時冷冰倩已堪堪便要落地,幸得風吹雲身手敏捷,纔不至摔在地上,但他也是向前衝出幾步才穩住了身形,這一下尷尬狼狽,風吹雲臉上一紅,不禁大窘,正想說些什麼,忽聽得一聲嘶鳴,原來是那匹黑馬找來了。風吹雲也呼嘯一聲,那黑馬搖首跳躍,甚是高興。風吹雲撫了撫它,對冷冰倩道:“你坐馬兒吧。”把她扶上了馬背。自己跟在馬下快步而行。
冷冰倩看了看風吹雲心下感激,忽然記起一件事,道:“雲,雲大哥?!彼诰茦巧下犨^風吹雲說自己的名字,風吹雲倒是一驚:她怎麼知道我是風吹雲,隨即釋然:自己的現下的名字是雲非。於是‘嗯’了一聲,看著她。
冷冰倩忽然滿臉通紅,原來她是想問風吹雲昨天爲什麼要跟著他們,但想了想,又問不出來。想著自己昨天因爲被他跟在後面,當時不知他是何用意,自己和師兄初入江湖心下著慌,爲了安全起見便只要了一間屋子,這些自然是讓他看到了。斜眼睨他,一顆芳心就像在雲裡霧裡,飄飄蕩蕩,也不知是喜是憂。
正在這時,官道上一人縱馬而來,遠遠的便叫:“師妹!”正是那武當弟子,冷冰倩的師兄。冷冰倩看了一眼風吹雲,大聲答道:“我沒事?!蹦巧倌瓯嫉浇皾L身下馬,踉踉蹌蹌走到冷冰倩馬前,忽見冷冰倩身前衣服上滿是鮮血,驚道:“你受傷了?”
冷冰倩道:“我沒事,是這位雲大哥救了我,他,他受傷了。”那少年這纔回身對風吹雲笑了笑道:“多謝你了,你的傷不要緊吧?”風吹雲笑道:“已無礙了?!崩浔环硐埋R道:“這是我師兄,他叫文博書,”頓了頓又道:“我是第一次和他下山……我們……”想了想道:“你的傷沒事吧?”風吹雲笑了笑道:“沒事了。”他一來記掛唐賽兒等的情況,二來怕被文博書和冷冰倩看出了破綻,不想和他們糾纏,當下拱了拱手道:“文兄弟,冷姑娘,在下有點事先告辭了?!闭f著也不等他們答話,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風吹雲很快便奔到了剛纔那林子邊,但極目望去,林中空空蕩蕩,哪裡還有人影呢?當下不禁有些失望,躊躇半晌向北而去。走了半天到了一個市鎮上,眼見快要天黑了便找了家旅店投宿。
風吹雲吃過晚飯躺在牀上,卻怎麼也睡不著,日間與那紅袍人的打鬥一招一式都一直在眼前直晃,他此時只巴不得能再有個人和自己打上一架。想著想著,心裡就像有一隻小猴兒在不停的撓,不由得在牀上便踢腿展臂,忽然牽動傷處。風吹雲‘啊’的一聲,解開自己的衣襟一看,只見胸口赫然一個淺淺的手印。風吹雲吐了吐舌頭,心道:自己只顧高興,可這次受的傷也著實不輕。當下不敢怠慢,靜坐在牀上運功療傷。
坐到中夜,忽然聽得旅店外有人輕聲道:“咦,這不是雲兄弟的馬嗎?!闭f話的正是唐賽兒。風吹雲聞言先是一怔,繼而心中暗喜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沒想到他們果然沒走遠。”只聽楊士奇道:“我看這個雲非不是一般人物,他追著那鬼變神行而去,也不知勝敗如何?!憋L吹雲暗暗稱奇,這鬼變神行的名頭,他還是第一次聽說,那紅袍人看不出多大年紀,卻原來有個外號叫鬼變神行。風吹雲心道:“楊兄,我看你也不是一般人物呀?!?
又聽得唐賽兒道:“單看他的馬便已然不凡了,可惜當時不能結交?!睋P士奇道:“那雲非與武當派不知結下了什麼樑子,他來歷不明,咱們犯不著爲他得罪武當派?!碧瀑悆旱溃骸皸钚值苷f得很是?!眱扇擞终f了一陣,卻是說一些幫派的事,風吹雲越聽越奇,這唐賽兒和揚士奇不知是什麼來路,居然約齊了十幾個幫派要做一件什麼大事,這些幫派雖然多數不曾聽聞,但聚在一起,勢力也不容小覷,何況聽他們言語中的意思,這還只是一支奇兵,那麼定然還有正兵啦。
過了半晌,只聽唐賽兒道:“怎麼藥鋤門的人還沒來,不是說好了三更一刻的嗎,你說他們會不會不來了?”楊士奇道:“是他們有求於我們,不會不來的,何況白狗兒還跟著他們呢。只是他們一下死了兩個長老,肯定要費些時候了。”過了片刻,唐賽兒憂道:“咱們趟這趟渾水,我心裡可沒多少把握?!睏钍科娴溃骸拔覀冎皇侨コ龀鲋饕?,不必事事爭先,這藥鋤門在河北勢大,籠絡了他們,於我們的事可大有好處?!碧瀑悆旱溃骸皸钚值苷f的是?!憋L吹雲心下奇道:“這幾個人當真是好管閒事,剛剛和人打架讓那個‘風吹雲’給救了,這會兒又要和藥鋤門去趟什麼渾水?!边^了半晌,遠處忽然傳來幾下夜貓子的叫聲,風吹雲聽到唐賽兒低聲道:“他們來了。”接著也學了幾下夜貓子叫。
於是一行人的腳步匆匆走近,聽得一個聲音道:“讓唐兄弟久等了。我們在處理一些門中雜務。”聲音低沉,甚是陌生,想是藥鋤門的人了。聽說唐賽兒道:“貴門突逢大變,這也難怪……嗯,金長老要節哀順變。哼,這筆血債,他日咱們一定要討回來。”金長老沒說話,想是點了點頭。這時白狗兒道:“盤子我們踩好了,點子剛剛回去?!憋L吹雲一怔:什麼盤子、點子?
唐賽兒嗯了一聲道:“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走吧。”於是一行人匆匆的走遠了,風吹雲隱約聽得唐賽兒問道:“你們是怎麼和素水門的人結下樑子的?”風吹雲一聽,差點跳起來:素水門,素水門怎麼會在這裡?
風吹雲趕緊跳出窗外,此時正是二月底,星月稀疏。風吹雲遠遠看見一夥人匆匆走遠,卻看不真切,他悄悄急追,很快便跟在衆人後面,聽得那個金長老邊走邊在向唐賽兒等介紹己方的人衆,唐賽兒等一一見禮,風吹雲仔細分辨,藥鋤門來了有二十四個人,唐賽兒這邊卻只見他和楊士奇、白狗兒三人,其餘三個並沒來。
這一行人不再說話,匆匆的走出鎮外。風吹雲跟在他們身後向東走了十多裡,來到一座小山腳下,一行人沿著山邊又走了四五里,來到一個小山坳。風吹雲見那山坳中隱約有一片大屋,黑沉沉的看不真切。這時路旁忽然竄出兩個人來,低聲喝道:“是藥鋤門的兄弟嗎?”唐賽兒站出來道:“馬兄弟嗎,是我們?!痹瓉硎邱R天石和盧遠。馬天石低聲道:“關兄弟和另一個藥鋤門的兄弟在前邊,點子毫無防備,看來我們今晚可以輕易得手了?!边@時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說怒道:“我們又不是來偷襲的,什麼叫毫無防備。”金長老低聲喝道:“常兄弟不得無禮,我們深更半夜而來,事先也未通報,跟偷襲也差不多了。只是他們無緣無故的傷了我們幾個兄弟,又害得我們被烏腿狗子盯上。計長老和任長老因此而死,此種行事雖然有點不夠光明正大,那也說不得了?!蹦恰P值堋吡艘宦暃]說話。唐賽兒哈哈一笑,接著給他們互相介紹,看來馬天石等人先前並沒有見過藥鋤門的人。風吹雲趁他們說話之際,從他們身邊悄悄掠過,衆人誰也沒發覺。
風吹雲知道前面還有兩個人,加倍小心,果見前面草叢中伏著兩個人,那是關河和另一個藥鋤門的弟子了。他輕輕掠過,二人恍惚未覺。風吹雲很快來到了那片大屋旁,那大屋剛好建在兩山夾坳之處,黑沉沉的也看不清有幾進,只是院牆高聳,若要到後院,非得從大門進不可。風吹雲悄悄繞到那大屋左側,見大屋四周的院牆足有兩丈多高,不禁心下疑惑,是誰在這山坳中建了這麼一座大屋,真的是素水門嗎。他只是隱隱聽到唐賽兒說了‘素水門’這三個字,後來卻再沒聽見他們說了。想了想,躍上了牆頭也不跳下,伏在牆頭上,等著藥鋤門和唐賽兒等人過來。
大屋中依然是死氣沉沉的,不像是有人居住。此時正是半夜,連兩邊的山上也是悄無一點聲息。風吹雲剛伏下身子沒多久,便聽到前面漸漸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唐賽兒和藥鋤門等一干人衆在屋前停下了。一陣腳步‘沙沙’後就此寂然無聲了,過了片刻仍未見動靜,風吹雲正感奇怪,忽然院牆邊走來了五個人。風吹雲暗暗好笑:自己想到了從旁邊的院牆進入,難道他們便想不到。只見他們中一個人站在牆角下做人牆,另外四個踏著他的肩膀一一躍上牆來。這院牆有兩丈多高,他們可不能像風吹雲那般一躍而上。那四個人就在風吹雲不遠的地方爬上牆,幸而並沒有發現他。只見他們往院內看了看,互相比了個手勢,其中一個人便跳了下去,但說來也奇怪,這人跳下去連一點聲音也沒發出來,甚至連落地的聲音都沒聽見。風吹雲有些奇怪,睜大眼睛看過去,但院牆下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餘下的三人互相看了看,又有一個人跳了下去。這一次也是一樣,跳下去的人就好像被無盡的黑暗給吞沒了,又或者是由於院牆裡面深不可測,那跳下去的兩人現在還沒有落地。那剩下的兩個人互相看了看,均感駭然,在院牆上呆了片刻,卻怎麼也不敢跳下去了。風吹雲也是心下悚然,暗自慶幸自己剛纔沒有貿然往下跳。那兩個人回身跳下牆頭,和牆外的那個人低聲說了兩句,三人匆匆的走了。風吹雲向院中望了一眼,心中微有寒意,只覺這黑沉沉的大屋似是一隻怪獸般,要擇人而噬。過了一會兒,前邊門外傳來一陣悶雷也似的大喝:“你們鬼鬼祟祟的搗什麼鬼,快給老子開門!”風吹雲聽出這正是那個‘常兄弟’。這句話只有後面那句‘快給老子開門’最爲響亮,想來他是因爲說到‘鬼鬼祟祟’四個字時心中有愧。
但他這一聲大喝,只震得兩邊山上不停傳來‘開門開門’的迴音。雖然聲勢大是雄壯,但無人應答,未免顯得曲高和寡。只聽得‘開門開門’的迴音漸漸消逝之後,四周又是一片寂靜,連藥鋤門的人都好像消失了。
風吹雲雖然只是一個看客,但於這一片難耐的寂靜之中,還是聽見了自己‘怦怦’的心跳。忽然,大屋裡響起了一個‘嗚嗚’的聲音,風吹雲和衆人都是嚇了一大跳,那聲音響而不絕,似是洞簫,又不太像,只聽得似乎是在吹奏一首曲子。只聽這曲子時而低迴婉轉,如泣如訴,時而雄渾高亢,如歌如鳴。風吹雲聽得有些出神,只覺作這曲子的人胸中的苦悶悲傷,實不在華玉峰前輩之下。忽然間曲風一變,歡快活潑,明媚欣喜,於這暗夜中聽來,人人都似乎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