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開上高速,在勢生立如雷的呼聲中,勢家人都在閉目養(yǎng)神。說實話,吵架也是個力氣活,何況大家都是一早就起來,坐了一上午車不算,午飯也沒吃兩口,到現(xiàn)在真正精疲力盡。只是,身體很疲憊,精神卻很亢奮。因為大家都不開口,車子里安靜得只聽見發(fā)動機(jī)的聲音。
林雪本就沒有午睡的習(xí)慣,何況今天這種情況?一閉上眼,所有事情都走馬燈一樣在腦海中轉(zhuǎn)著,心中又悔又恨又擔(dān)心,鼻子發(fā)酸,偏偏眼窩中流不出一點眼淚。她不由得苦笑,自己都不覺得自己可憐了,所以才哭不出來!
勢曄的電話就在這時打過來:“媽,你們什么時候到家?外婆已經(jīng)訂好飯店了。”
兒子的聲音喚起了林雪心中的陽光。她掃視了一下車?yán)锏娜耍粋€個還是剛才的樣子,仿佛都在睡著,連勢清明都不例外。
“訂什么飯店?讓外婆退了。告訴外婆,你奶奶他們直接回老家了,不從南京走。”她語氣不善。
勢清明眼睛一睜,本能地脫口而出:“干嘛?誰說不到南京去?”
林雪瞪著眼,說話的口氣卻和臉上的表情截然相反:“我和你爸也不過去吃飯,兩人自己回家下點面條,太累。你今天不回家吧?好好陪陪外公,助理不是好當(dāng)?shù)摹!?
電話掛斷,勢清苦著張臉:“你媽飯都準(zhǔn)備好了,我媽也打算去拜會一下親家,你看你這是怎么回事?上午不說得好好的嗎?”一邊說一邊往外掏手機(jī),心里卻在猶豫打還是不打。
“上午是上午,我這會兒沒心情!”林雪的語氣硬梆梆地,像是吃了槍藥。
勢清明怕當(dāng)著老娘的面吵起來,只得住了口。
林雪看著他:“不許給我媽打電話。勢清明,你是知道我脾氣的,別讓我真的發(fā)了火。”
“你看你,一件事總喜歡拉扯上別的。我就沒有分寸嗎?”勢清明嘆著氣,悄悄看看老娘,倒不像生氣的表情,心才稍稍放下一點來,又滿臉堆笑地看著自己的媽,壓低了聲音:“林雪心情不好。”這是與老娘一種親密無間的語氣。
“媽知道,雪兒今天受了委屈,你就聽她的。媽早點回去也好,你哥這樣子,免得到你家又弄得一蹋糊涂。”老太太忙不迭地說道。
在兒子面前做通情達(dá)理的母親,一向是她的擅長。說實話,就算二兒子夫婦今天邀請她,她也未必肯住到南京去。讀書人死要面子活受罪,林雪今天受了氣心里正窩著火,回家關(guān)上門肯定得和兒子吵架,自己在場得為兒子講話,到時候婆媳難免又要大吵一場,倒不如眼不見心不煩。最重要的是林雪氣性長,一吵便連續(xù)幾天板著臉,出去進(jìn)來讓人看著不舒服。她這么大所紀(jì)了,終不成去看媳婦的臉色?
勢清明感激不已,到底是自己的娘,不肯讓自己為難。回頭看看林雪,眼睛閉著,耳中還塞了耳機(jī),一幅不想理人的表情。他暗自嘆了口氣,難道他不知道她受委屈?可這也不是拒絕老娘上門的理由。再說,一家人在一起要想和睦總有受屈的人,于情于理也只有他們夫妻讓步。
樹欲靜風(fēng)不止。車子開了還沒兩分鐘,林雪的電話就又響了,這一次是勢成打來的。
“嬸嬸,欣想和她家人都不見了。”勢成帶著哭腔。
林雪不由自主地從椅子上坐直了身子:“什么?不見了?”
聲音大得,連喝醉了的勢生立也翻了個身。
“我明明看到他們進(jìn)了小區(qū)的,可在保安那邊被攔了一下,再追到她家,家里就一個人也沒有,鄰居也說他們沒有回來。”
幾句話說得顛三倒四。此時的勢成已不是4S店中春風(fēng)得意的小主管,而是一個失去心愛之物六神無主的小男孩,令林雪不由得一陣心疼。
“我該怎么辦?”
勢成一迭聲地追問著,林雪卻不知道怎么回答。
讓他回來,可他能甘心嗎?讓他堅守,黎家沒人還守的什么勁?
其實,今天林雪有好幾次想提醒勢成,得放手時就放手,可話到嘴邊卻又咽下去,既有對勢成的不忍,也有怕婆家人的不滿。此外,有一件事她也沒把握,就是欣想是否真的離得開勢成,別她這里將勢成勸得回了家,欣想那里又后了悔。但現(xiàn)在看來,只怕欣想是真的要分手,不然不會做得這樣絕。
此時的林雪竟然又對黎家人不滿起來,明知勢成現(xiàn)在的情形卻還一走了之,是不是太不負(fù)責(zé)任?欣想在南京時,她可是全心全意在保護(hù)她,生怕她有一點閃失。
她忽然有了主意:“成成,你等一下,不要掛電話,”從包中掏出了自己另一個手機(jī),撥通了欣想的電話,免提鍵一按,悅耳的音樂立即響起,卻遲遲無人接聽,直到林雪都快絕望了,電話那頭才傳來欣想輕細(xì)的聲音。
“欣欣,你還好吧?現(xiàn)在在哪里?”林雪急忙問道。只要欣想回答,勢成便能聽到。
欣想?yún)s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嘆了口氣:“嬸嬸,你別問了,謝謝你今天能來蘇州,而且一直在幫我。我不會有事,您放心。”
林雪知道再問下去也是白問,干脆放棄了這個話題:“勢成現(xiàn)在不太好,他打過電話來一直在哭,我怕他會出事。你,可不可以與他聯(lián)系一下?”最后一句,她說得比較猶豫。
電話中傳出一陣異樣的聲音,分明是欣想在哭。
“你和他聯(lián)系一下吧,欣欣,不管以后在不在一起,總是相愛過的,對吧?”林雪煽情地說道。對欣想她是同情的,但是相比勢成,欣想的事卻只能靠后,畢竟勢成才是她的侄子。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
勢清明看著妻子,小聲地問:“是不是掛了電話?”
林雪搖頭,正想說點什么,沒想到忽然傳來李秋云的聲音。
“小妹,你不要再給欣欣打電話,明知道她心腸軟,你還說這些話來嚇唬她!”
林雪被她責(zé)備得滿臉通紅:“大姐,我真沒有讓欣想再次接受勢成的意思,只是想請她聯(lián)系一下勢成,那個孩子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實在令人擔(dān)心。”
“你家勢成才不會出事!”李秋云憤憤的,“他那種人連自殺的勇氣都不會有,可你要是再打電話來,我的女兒就要死了。小妹,看在咱們相識一場的份上,你就放過我的女兒,行不行?”說完,她便掛了電話。
林雪一愣,還沒有開口,勢成奶奶便說道:“哎喲喂,天底下居然有這種不講情面的人,我家勢成出了事對她有什么好處?這樣不管不問。”
勢清明扶著自己的額頭:“媽,你就別講這些了,說人家之前先想想我們家曾經(jīng)做過什么,好不好?理虧的總是我們家!”
吃了兒子一個癟,勢老太心里怎不舒服,但她也知道,這時候與兒子講什么道理都沒用,弄得不好讓林雪生了氣,干脆撂手不管,勢成就真要出事了。
“勢成,你都聽到了吧?”
林雪對著手機(jī)問道,那頭卻沒有人回答她。她看了看手機(jī)依舊是通話狀態(tài),便又大聲喊了幾聲,卻依舊無人應(yīng)答。
勢清明急了:“是不是手機(jī)出故障?掛掉重打!”
林雪依言重新?lián)芡ㄌ柎a,通是通了,卻無人接聽。接連打了幾個,又換別人的手機(jī),還是一樣。林雪的心中打起急鼓,別是勢成聽了欣想媽媽的話受了刺激,做出什么傻事吧?她緊張地看著勢清明不敢開口,生怕自己會說出自己不想聽的話。
勢清明安慰著她:“別急,我和蘇州朋友聯(lián)系聯(lián)系,讓人找找他去。”
“別人又不認(rèn)識哪個是你侄子。”
“我手機(jī)中有勢成的照片,發(fā)一張不就得了?”
勢清明只有兩個不大聯(lián)系的同學(xué)在蘇州,就算打過電話人家也未必會認(rèn)真幫忙去找,但現(xiàn)明又沒有更好的法子,只能先試一試。
許久沒開口的程玉玲忽然哭了起來:“我的兒子呀,你可不能想不開,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媽媽也不活著了。”一邊哭,一邊用頭撞車廂。
駕駛員在前面聽見,臉都嚇白了:“沒有撞車呀,現(xiàn)在在高速,萬一出個什么事我可負(fù)不起責(zé)任。”
勢老太太聽見,回頭斥責(zé)大媳婦:“你等一下再嚎行不行?沒看到這兒在打電話,沒事還要被你哭出事來!想死一個人去死,別拉我們墊背。”
程玉玲頓時變成了小聲啜泣。
林雪心中轉(zhuǎn)了無數(shù)個念頭,終于下了決心。
“要不,咱們下一個出口調(diào)頭吧?”她輕聲地與丈夫商量。
勢成明感激地握住了妻子的手:“林雪,謝謝你。”
林雪卻只能苦笑,她這個冤大頭這一輩子是當(dāng)定了,可有什么辦法?人心都是肉長的。此刻的她也有點自責(zé),如果不是她今天態(tài)度十分不積極,事件不會惡化到這種程度,勢成也不會如此絕望。
車子重新開進(jìn)蘇州,天色已經(jīng)暗了,勢成的電話卻一直沒打通,所以大家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只能四處亂轉(zhuǎn)。
開了一個多小時后,駕駛員頗有些不耐煩將車停在路邊:“你們家人商量一下到哪里去找,行不行?這么大的蘇州找下來,一夜也不夠呀。什么時候回南京,你家總得給個時間吧?明天一早我就要跑上海,太晚肯定不行。”
林雪明白,雖說這個車是花錢租的,但人家司機(jī)也是人,車開多了也會累。她只能陪著笑:“這樣吧,師傅,我?guī)湍阆日覀€地方吃點飯,休息一下。十點鐘,如果我們還找不到孩子,您就直接先回南京,好嗎?你放心,車錢都按規(guī)矩算,絕不讓你吃虧。”
她這樣一講,對方倒沒有了脾氣。
就近找了個快捷酒店,安頓好駕駛員和老大夫婦,林雪與勢清明又踏上找人的征途。本來按她的意思,婆婆年紀(jì)大了,黑燈瞎火地跑來跑去身體吃不消,不如也在房間休息好了。但沒想到老太太堅決不肯,一定要親自去找孫子,她說得多了,反而將老太太說得生了氣。
勢清明卻明白,老娘這是怕他們夫婦將她丟下,一聲不吭地回了南京,所以才如此堅決。
“讓我媽一起去找勢成吧,從小勢成就跟著奶奶長大,她怎么可能不擔(dān)心?”
林雪還怎么反對?只能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