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謠言!靈堂前的鬥爭!準奏!
皇帝駕崩,喪禮有條不紊的舉行。
除了五旅新軍進金陵城駐防,刑部、應天府、錦衣衛,皇城兵馬司也加強戒備之外,京城風平浪靜。
朱允熥早就被立爲儲君,並主政了相當長的時間,大權在握。
如今順理成章的繼位登基,主持老皇帝的喪事,也無人敢站出來挑戰他的權威。
不過,這一切都只是表面現象。
平靜的水波下,已是暗流涌動。
首先發酵的一條消息,是有關老皇帝的死因。
有民間謠言,說老皇帝是被儲君朱允熥給活活氣死的。
據說老皇帝當日氣得拿槍持劍,要殺了朱允熥。
因爲年事已高,一時禁受不住,最後竟活活氣死了。
這個謠言,也可謂是有鼻子有眼,繪聲繪色。
老皇帝如何生氣,如何從大明科學院殺到東宮,又如何拿刀檢要打殺朱允熥,再如何氣死……
當然,傳言畢竟是傳言。
傳出後,總有人添油加醋。
然後,便有了各種各樣的不同版本。
有說老皇帝是被活活氣死的,還有說老皇帝是被太孫殿下事先安排的殺手給殺了,還有說是太孫令太醫下毒,毒死了老皇帝的……
私底下,民間百姓甚至在爲不同的流言版本而爭論不休。
各人都說自己的版本,纔是事情的真相,爭得面紅耳赤。
除此之外,還有更離譜的版本。
說的是太孫殿下看上了西市出名的美人,邀請其同車回東宮。
後來老皇帝也知道了此事,看到美人,驚爲天女,便想要據爲己有。
美人不從,太孫殿下也不願,最後爺孫相爭,太孫殿下向爺爺下了狠手!
自古紅顏禍水,禍國殃民,莫過於此。
這個版本,雖然離譜,卻正中一些人的八卦心思,傳播範圍也很廣。
圍繞它還有很多變版,甚至香豔傳說,這就不必一一道來了。
在這些奇奇怪怪的謠言四散傳播之時,另一則謠言也不脛而走。
有消息稱,老皇帝並沒有駕崩。
皇宮靈堂裡面停放的屍體,並不是陛下的遺體,而是從刑部大牢里拉來的死囚。
老皇帝其實是被新皇帝給囚禁在皇宮的後宮裡面了。
故而新皇帝纔給老皇帝的遺體戴上面具,不讓人看其真面目。
給老皇帝看病的太醫,給遺體洗沐的宮女太監,也都被新帝關進了後宮。
皇宮的後宮已經連夜砌牆,與前面的宮殿隔離開來了。
對於這則傳聞,老百姓們相信的人反而不多。
一是內容太過於離譜了,二是還不夠離譜。
過於離譜是因爲朝廷都已經詔告天下,全體臣民都要披麻戴孝三日,這老皇帝駕崩的事,還能有假?
真拿朝廷的政令當兒戲呢?
拿文武百官都當傻子呢?
不會,絕對不會。
就是給老皇帝遺體戴面具的事,老百姓也大都不信。
不夠離譜的是,這個故事,沒有爺孫搶“美女”的故事離奇,香豔,刺激……說起來也沒有啥意思。
一些自認聰明的人,更是對其嗤之以鼻。
嘲笑該故事漏洞百出,不值一駁。
太孫殿下奪位成了新皇帝,怎麼可能還留著老皇帝,心軟不殺,只將其囚禁呢?
如此婦人之仁,豈能成大事?
不靠譜,太不靠譜了!
肯定是瞎編出來的。
……
種種謠言,事關宮廷秘闈,百姓們最是樂意八卦傳播。
再加上仿若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推動這些謠言的傳播。
數日間,謠言便傳遍了金陵城,並向著外面擴散。
此時的朱允熥,仍在靈堂裡守靈。
依禮制,孝孫三日不能吃飯,不能理事。
當初,前身就是因爲在朱標喪禮上,在守靈的時候,受呂氏指使,找老朱說自己餓了,要東西吃,因而被老朱認爲“不孝”,從此厭惡。
帝王駕崩,要求則更嚴格。
依禮,君之喪,子、大夫、公子、衆士皆三日不食。
啜粥,朝一溢米,夕一溢米,不食菜果。
意思便是君主駕崩,天下人在三天內都不能吃東西,只能早晚各喝一溢米的粥,不能吃任何菜和水果。
這便是儒家的禮。
要求十分嚴格。
對於正在長身體的半大孩子而言,餓著不吃飯,自然十分難以忍受。
事實上,即使是成年人,雖然能忍飢挨餓,可長時間不吃東西,便很容易造成低血糖。
低血糖若是不馬上補充糖份,嚴重的會昏厥,甚至死亡。
很多人以爲,餓死一個人需要七天甚至一個月的時間不給東西吃。
實際上,這個說法雖然不能說是完全錯誤,但至少是非常不嚴謹的。
每個人的身體體質不一樣,有些人捱餓後,血糖會迅速下降,直至因低血糖而昏厥,若還不補充能在人體內轉化爲糖的食物,就有可能死亡。
這就會出現僅僅餓一頓,也將人給“餓死”了的情況。
如果此人本身有糖尿病的話,其死亡的概率,更是會大大增加。
只不過,古人並不懂這其中的道理,只會認爲此人是突發疾病而死亡。
若是死在父母親人的喪禮上,更會讚美他是太孝順了,悲傷過度,才隨父母去了!
朱允熥如今早已不是前身,自然早就找到了解決之策。
之前呂氏的葬禮上,他雖然哭得驚天動地,但餓卻是一頓都沒餓著的。
只要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偷偷吃就行了。
雖然孝子要守靈堂,但中途總有需要離開片刻的時候。
諸如,人有三急。
如今老朱又沒有真的駕崩,他也不可能讓自己捱餓。
至於說不理事。
禮制的規定是,君言王事,不言國事。
士大夫言公事,不言家事。
王事是指朝聘、會盟、征伐等王朝大事,亦泛指軍國大事。
這裡的國事,則是說一般的朝廷事務。
說白了,朝廷內緊急重要的事情,仍然正常處理。
只壓下一般不緊急不重要的事務。
畢竟是身爲君主,不可能真的不理事。
官員更是仍要正常辦公。
朝廷大員也皆在靈堂守靈,辦公的時間很短,只處理緊急事項,普通公務暫且先放下。
三日時光,一晃即過。
哪怕是帝王之尊,小殮的時間也很短。
畢竟,屍體放在外面會腐爛發臭,必須要儘快入棺。
正式入殮前,工匠獻上了這三日加急打造的黃金面具。
朱允熥拿起面具,正要給遺體換上。
就在這時,下面突然響起一道聲音:“慢著!”
聲音清冷,湛湛如金石相擊。
朱允熥轉頭望去,出聲之間,竟是禮部尚書陳迪。
祭天、祭祖,皇家婚喪禮,正是由禮部負責,連靈堂怎麼佈置,百官皆如何行禮,皆由禮部決定。
見到是陳迪,朱允熥停了下來。
其他官員也皆是露出了驚訝之色。
在場不乏飽讀詩書之人,除了武將勳貴外,文官們對儒家的喪禮制度,皆瞭如指掌。
依禮制,此時不應該中斷纔對。
可無緣無故,陳迪又爲何出聲喊住呢?
衆人眼神詫異,唯有朱高煦的臉上,露出一絲驚喜之色。
陳迪向前走了幾步,自人羣中邁出,拱手一拜,彎腰道:“皇上,臣蒙先帝恩典,提拔重用,至有今日,位至禮部尚書。”
“臣雖下愚,卻無日不思報效國家,報效先帝。”
“奈何人力有時盡,以臣之愚,縱竭盡心力,亦不過墨守成規,終難有大作爲,有負先帝所望。”
“而今先帝龍馭賓天,臣乞皇上憐見,允臣再望先帝遺容一眼。”
朱允熥的臉色,頓時沉了下去。
他這幾日雖然一直在靈堂裡守靈,但也並非對外界之事一無所知。
仍然會抽出一點點時間,在內室裡秘密聽心腹彙報重要的事。
當然,爲了遵循孝道的規定,除了調兵進京佈防,以及關於先帝后事如何處理的聖旨外,確實沒有因一般的事情去召集官員,發表意見。
有關老朱是否真正駕崩的風聲,已經放出去了。
葬禮上會有大臣站出來的質疑,他並不奇怪。
只是沒想到,站了來的人,竟然是禮部尚書陳迪。
下方,衆大臣的臉色,也皆是變得複雜且震驚。
陳迪的話說得很漂亮,但核心意思其實只有一個。
那便是,他要看看面具之下的先帝遺容。
新皇帝早已下旨,言先帝臨終時有遺言,不許外人看他駕崩後的遺容。
陳迪如今的要求,無疑是在抗旨。
大臣們這三日,雖然也都在爲先帝守靈,但並不是日夜都在靈前,還是會出去輪流休息的。
守靈可不允許睡覺,需要出去睡。
對於外面流言蜚語,許多人亦有所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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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況那日皇帝陛下闖大明科學院,持槍追打當時的太孫殿下,急怒攻心而倒地不起,更是有不少大臣親眼目睹。
皇家之事,微妙異常。
大臣們皆是戰戰兢兢,許多人再三告誡家人及奴僕,不得隨意咬舌根子。
此時見到陳迪竟站出提此要求,頓時令不少大臣的臉色變得蒼白無比。
只怕今日的入殮儀式,弄不好就好要搞出一場大殺戮。
就在衆人且驚且懼時,只聽得朱允熥淡淡道:“不許!”
陳迪拱手再拜,而後跪了下去,頓首道:“臣絕不辱先帝英名,觀遺容後,願隨先帝而去。”
此言一出,場中頓時像炸開了鍋一般。
人羣中傳來陣陣呼吸加重的聲音。
不過,仍然沒有人說話,連私下裡悄悄交頭接耳都沒有。
衆人都望著那拼死要看先帝的遺容的禮部尚書陳迪,駭然無比。
平日裡朝堂上有什麼事情,要上奏的時候,總是會讓一些低階言官先打頭陣。
慢慢匯聚聲勢,再後纔是刺刀見紅,大佬上陣。
時間久了,已然漸漸有了一整套的完整流程,謂之“去皮剔骨”。
小官去皮,大佬剔骨。
這一則是方便試探,收放自如。
萬一形勢有變,後面的大佬便可以不動如山,棄卒保車。
二來嘛,上書的小官,往往是剛通過科舉考試沒多久,滿腔正氣,拳拳報國之心,初生牛犢不怕死。
說得不好聽一點,就是好忽悠,易衝動。
只要大佬們私下裡說幾句好聽的話,表達一番爲國爲民之心,再畫一張根本吃不到的大餅,總有一些大聰明自以爲自己是以死報國,不知朝廷裡水有多深的愣頭青衝鋒陷陣,捨身成“仁”。
被人賣了還給別人數錢!
能有這樣的人打頭陣,精於官場的老油條們,自然樂得在後面搖旗吶喊,決不輕易上前一步。
待到大勢已成,再站出來,一錘定音。
順利摘取勝利果實,贏得天下清名。
事後,那些衝在最前面的楞頭青若是僥倖不死,還會對大佬的相救之恩感激涕零,爲大佬的人品所折服,從此願意爲其鞍前馬後,誓死效力。
若是死了,也可以祭祀一番,流幾滴眼淚,再爲大佬賺一點愛才惜才的名聲。
似今天這般,沒有小官先出來進諫言事,而是堂堂禮部尚書親自上陣,又怎能不令人錯愕呢?
何況一開口,便是天驚之語。
尤其是平日裡與陳迪私交好的幾名官員,此際更是驚得下巴都要掉一地了。
這等大事,陳迪怎麼能不先與自己等人商議一二呢?
萬一牽連到自己,那可怎麼是好?
朱高煦嘴角邊的歡喜之色,卻是越來越壓抑不住。
熊孩子雖然成熟了幾分,但還遠沒有到喜怒不形於色的程度。
那日在和爹爹與哥哥商議之後,被爹爹和哥哥否決了提議,受到打擊的他,並沒有就此放棄。
思來想去,朱高煦也覺得蠻幹不行,便去尋找合適的文官。
自宋代以來,文死諫,武死戰的思想,已漸漸深入人心。
老皇帝被囚禁,新皇帝找一個替身,上演一場老皇帝假死的把戲,這等大事,他就不相信朝中的官員,真的會全部坐視不理!
尤其是飽讀讀書,滿臉子儒家禮制的大儒!
朱高煦很快便找到了禮部尚書陳迪。
禮部雖在六部中不算權勢重的部門,卻最爲清貴。
歷來擔任禮部尚書者,皆是有名望的大儒,行事謹慎,名聲頗佳。
以儒家道德來評判,就是一個規規矩矩,遵守禮法,從不犯錯的人。
因爲禮部要主持科舉,禮部尚書,自皆爲天下讀書人榜樣。
換句話說,禮部尚書也是朝廷公認的最守儒家禮法的人之一。
朱允熥行如此之事,就是大逆不道,爲儒家禮法所絕不容,又豈能做天子?
朱高煦原以爲陳迪聽聞此事後,一定會義憤填膺,拍案而起。
不料,當時對方的反應,卻十分平靜。
朱高煦想讓他聯絡羣臣,帶頭言及此事,驗明遺體的真僞,更是被陳迪嚴詞拒絕。
將朱高煦氣得不輕,發怒將老傢伙罵了一通。
原以爲此事已經泡湯,卻不料,今日先帝入殮,陳迪卻站出來了,還以死相逼。
這回朱允熥騎虎難下了吧?
朱高煦自是高興萬分,恨不得笑不出聲,或親自上去再添一把火。
靈堂上方,朱允熥的反應還是平靜無比,仍然只說了兩個字:“不許!”
沒有發怒,也沒有解釋原因,只有平平淡淡的“不許”兩個字。
靈堂內寂靜無音。
衆臣連呼吸都已然不自覺的摒住,彷彿能聽到自己的心跳音。
陳迪以死相挾,卻還是被拒絕。
靈堂內的遺體,真是先帝嗎?
所有人心頭都在瘋狂升起這個念頭。
如果說之前只是有三分疑慮,如今便已迅速上升到七八分了。
場中的氣氛莫名緊張起來。
陳迪擡頭,朱允熥也正看著他。
原以爲此人一定會再繼續相逼之時,不料,陳迪卻恭聲道:“臣遵旨。”
此言一出,不禁再度令在場衆人錯愕萬分。
剛纔還以死相逼,一轉眼就偃旗息鼓了?
朱高煦剛纔還翹起的嘴角,更是一下子就僵住了。
只恨不得衝上去,抽這個陳迪幾巴掌。
朱允熥亦是驚訝無比。
只問兩句,就這樣放棄了,是不是也太配合了吧?
莫非是楊榮暗中聯絡此人,故意演的戲?
他的目光,不由得望向不遠處的楊榮,卻見他臉上的神色,也盡是困惑。
這時,跪在地上的陳迪,再度進言:“先帝駕崩,諸潘王皆遠在千里之外,他們皆是先帝之子,當盡人子之孝。”
“臣請皇上允許諸藩王進京奔喪!”
在場衆人的呼吸聲再次一滯。
藩王全體進京?
雖然按儒家禮法,父親死了,兒子回家奔喪,天經地義。
但儒家禮法也不完全是死板,不知變通的。
國家大事,社稷安危,還要在父子人倫的前面。
藩王爲國戍邊,老皇帝駕崩之時,正是天下大變之時,自當守衛邊疆。
即使要回朝,也該等新皇帝舉行登基大典之後。
再一個個分別召回,輪流進京,方是萬全之策。
豈有在老皇帝駕崩之後,便立即將他們全部召回來的道理?
何況先帝制定的《皇明祖訓》裡,也早有規定。
天子駕崩,藩王不得藉此還朝,要繼續守衛邊疆,等朝廷召令。
且藩王無論何時,也不準集體回京。
如今陳迪卻請求將所有藩王全部召回,其中的用意,呼之欲出。
當年漢朝的呂氏之亂,不正是諸藩平定的嗎?
先帝的《皇明祖訓》也規定了,當國家出現奸臣,致使君王昏庸無道,朝政把於奸人之手時,諸藩王要進京清君側!
陳迪這是見自己拿朱允熥無可奈何,要讓諸藩王進京來對他了?
這些人倘若都來了,恐怕還真會鬧得天翻地覆!
大臣們不好出面,但皇子就不一樣了。
朱棣是被朱允熥收買了,早已拜他爲師,其他皇子可沒有。
不過,新皇帝會答應嗎?
朱允熥深深望了陳迪一眼:“準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