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菱一回到房間,看見的就是這副場景:云棠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滿臉的鼻涕眼淚,該是暈了過去。
嚇得她趕緊跑上前去,對著云棠又是拍又是捏,卻沒什么用處,只好先把人安置在榻上,再出去找人幫忙。
云棠是跟著榮大人的,且榮大人性子好,要找自然是找她。
這時候榮大人已經要睡了,聽到敲門聲連忙披衣開門,聽說云棠暈了,又叫采菱快回去照顧著,自己往司藥局的謝大人那去了,謝大人認得太醫署的人,找她再合適不過。
然而這頭那么多人為云棠忙活著,那頭她自己也沒得閑,所謂陰魂不散,用來形容谷夏,最合適不過。
云棠那時被嚇得不輕,一時接受不了暈了過去,結果那聲音也跟著入了夢,夢里一片霧氣蒙蒙,聲音帶著戲謔,似是就在霧氣之間,卻又辨不清來向。
“姚姑娘就這般不堪?竟被我幾句話嚇暈過去。”
云棠警鈴大作,四處望望,這才發覺自己大概是在夢中,又委屈又害怕,一沒忍住又哭了出來,“你又如何知道我的身份還有你,是……鬼么?”
“我?是鬼,已跟著你許久了,又如何不知道你是誰?”
云棠哭笑不得,這鬼倒是誠實,“可我與你無緣無故,又沒什么仇怨,你纏著我干嘛?”
她記得,自己家那邊就有鬼纏身的,都說人有三魂七魄,掌生死的就是這三魂,纏命鬼就是要把三魂一魂一魂的奪走,最后再奪了宿主的身子……如此想著已冒了一額頭的冷汗,難不成他是想要自己的命?
谷夏浮在云霧里頭,見這姑娘嚇得腿肚子直抖,緊咬著下唇,一張小臉煞白煞白的,只覺得好笑,“不是我主動纏著你,是你自己找上門來,這也怪不得我。”
“我何時主動惹上了你?”
“也罷也罷,你想不起來,那我就說說,那日你是去了三清殿吧?”
云棠心里砰砰打鼓,“是。”
“也是巧了,那日我正巧在元始天尊的背后睡覺,偏叫你給吵醒了,你說,可是不是把我惹了?”
云棠吸了吸鼻子,“可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那啊!”
又一想,還是算了,都說鬼魂什么的不講理,只得壓了壓火氣,“好,那天是我的錯,打擾了您的休息,今兒我道個歉,再給您燒一捆紙錢?您瞧著可行?”
“紙錢?你給我多少?”
云棠以為這事是可以商量了,忙換作狗腿的姿態,“我入職還不夠一月呢,等到這月的月俸發下來,我都給您買紙錢?可好?”
“不好!”
云棠咬了咬牙,“那您要多少,我可以再找人借些銀兩,還是您想要別的?要房子?高頭大馬?轎子?家丁?還是……花姑娘?我都燒給你……”
谷夏被這姑娘逗樂了,笑的差點兒沒現出身形來,忙控制了自己,“這些我都用不上,我找你,是需要你做些別的,這事你辦好了,我自然就從你身子里出去。”
云棠更是氣的牙癢癢,既然用不上,又何必要問?
可還是不敢表現出來,只得怯生生的問,“您要我……做何事?”
心里頭想的卻是,明日就跟榮大人請加回家,叫爹爹請個能人,快把這廝趕緊收了,她記得家那邊就有個姓劉的先生,自稱拜了龍虎山上的老道士為師,頗有些道行,幫不少鄰里治好了邪病。
“姚大人,你可知道病入膏肓的典故?”溫潤的聲音里帶著嘲笑。
“什么典故?”這成語云棠只聽外公說過,倒真不知有什么典故。
“晉景公得病,久治不愈,便叫人去請名醫緩,緩還未至,景公先入一夢,夢中有二豎子,相互對話,言曰怕被名醫驅趕,只得躲在膏肓之間,等到緩至,景公已病入膏肓,回天乏術了。”
云棠臉色更白,聲音也有些結巴,“你……這……是何意?”
“意思就是,我就在你的心肺之間,你想什么我都知道,還是快快收了那些小心思,若是被我入了膏肓……可就不好了……你以為到時候再找什么道士郎中的,還管用么?”
“你……你你你!”無恥二字憋在心里,說出來的卻是,“要我做些什么?”
谷夏嗤笑一聲,把她的心聲聽的清清楚楚,也懶得去拆穿,“姑娘請放心,我說到做到,只要你好好聽我的指派,我定不會叫你損失分毫,或者……你有什么愿望,我還可助你一臂之力。”
幫她就不用了,云棠現在想的,就是快點把這妖孽給送走,心里頭想出一百種主意,卻都沒什么用。
她現在的處境就像是被人拿刀抵住了脖子,只要你稍微一動,小命就不保。
又忍不住要哭,可這么多年她在姚府里被欺負慣了,一邊兒哭一邊兒還得靠自己爭取個穩妥的結果,遂哭哭唧唧又問谷夏,“那您需要我幫什么忙兒?您說就是……”
那聲音這才開心了,甚至還笑了兩聲兒,竟然好聽的緊,讓人忍不住聯想到這人的臉,或許該是個白衫子,青方巾的書生形象。
“這事在夢里說不清楚,況且太醫來了,你也該醒了,今日太晚,明日戌時過半,到翰林院西的杏林子,我再細細講與你聽,還有就是,此事萬萬不可告知任何人,若是違反,姑娘馬上就會知道代價!”
“太醫來了?杏林子?”話剛問出口,忽然感到人中一陣刺痛,睜開眼來,果見眼前一個年輕的男人,二十五六歲的樣子,臉龐長得白白凈凈,五官也端正,身著個綠袍圓領官服,正拿著根銀針扎著自己的人中。
“醒了醒了,馮太醫真是高明!”
說這話的是榮大人,見云棠醒了懸著的一顆心終于落了地,忙過來詢問,“云棠,你覺得如何?”
榮大人的眼睛里充滿著關切,那是裝也裝不出來的,仔細回想,那樣的眼神她只在至親至愛的人那里見過,而現在……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深宮,她竟碰上了這樣的好人。
云棠一時感動,竟不知說些什么好,見到榮大人那張圓圓的臉兒就覺親切。
自己是家里的老大,身下有個弟弟,她從小就想有個哥哥姐姐的,自己也享受一把被大的護著的感覺,倒有個唐姐姚云杏,可惜有還不如沒有……倒是榮大人,非親非故的,卻對自己那般的好,真像一個大姐姐啊!
想著想著就眼淚汪汪了,一下子撲到榮大人的懷里,想把苦訴給她聽,可這事太過匪夷所思,況且那鬼能看見自己的一舉一動!
委屈、害怕和感動交織在一起,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怎么止也止不住。
馮太醫是個一本正經的人,辦好了差事就站在一邊兒,看著榮大人安撫懷里的小姑娘,心里尋思著,這榮大人也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自己還沒怎么成熟呢,就要學著照顧別人。
又突然想起實在不早了,忙要告別,“既然姑娘已經醒了,馮某這就回去了,藥方已經寫好,吃兩天就無事了,只是日后不可再受到驚嚇便好。”
榮大人連連稱是,“今日真是多虧了馮太醫,勞您跑了一趟。”又親自去送。
馮太醫臉生的白凈,笑起來也好看,忙止了榮大人,“榮大人請留步,我自己回去就好,舉手之勞,大人不必放在心上。”這才撩起門簾兒,自己去了。
送走了馮太醫,榮大人又安慰了幾句,又幫云棠掖好了被子,囑咐她好好休息,這才回自己的屋去了。
屋里頭就只剩下了采菱和云棠,采菱自然要問,“云棠,馮太醫說你是驚嚇過度,這才暈厥過去,你且跟我說實話,到底發生了什么?”
云棠剛要說,又突然想起谷夏說的,叫她不能告訴任何人,不禁打了個冷顫,又瞧著采菱,心想不能說實話,那總得編個理由。
“不是旁的原因,其實是因為……是因為我今早見了個螞蟥,在我腳背上叮了一口,我打小最怕這個,可是一直沒說,倒是憋到晚上才暈了。”
采菱瞪大眼睛,還當是什么大事,一聽是這么個理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可真是有出息,一個螞蟥也能嚇成那樣。”
又去檢查云棠的腳,果然還有個血口子,忙去柜里頭翻騰,找出了一堆藥膏藥布,給云棠的腳鼓搗起來。
“你去哪兒了?太液池邊兒?”
云棠見她這個樣子,仔仔細細給自己擦著藥,腳背上冰冰涼涼的,鼻頭又是一酸,怎么好人都叫自己攤上了呢?
帶著鼻音回答,“沒有,就在咱們樓下的果樹旁邊兒被咬了一口。”
采菱也不抬頭,又拿起藥布往上纏去,“果樹邊兒?怎么會有那種東西?我倒是想起來小喬說的這宮里頭有的小太監蔫兒壞,盡往宮女的床鋪上藏些蟲子蛙子的,沒想到竟欺負到咱們頭上來了,明個兒我去告訴齊尚宮,叫她為咱們做主!”
唐小喬說話兒話音重,采菱一開始卻是沒有的,現在不知不覺竟也被唐小喬帶跑了,兒話音說的順溜,哪還像個江南閨秀?
云棠覺得好笑,見采菱在自己腳背上打了個蝴蝶結,終于包扎好了,忙把她拽了過來,拉住采菱軟乎乎的手兒,“采菱,認識你真是好……”
采菱被她這番“甜言蜜語”說的有些不自在,也不接話,只叫她快好好歇著,給云棠蓋好被,又轉身熄了油燈,回自己的床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