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菱把云棠的衣服一件件疊好,又收拾了不少的胭脂水粉,云棠也跟著收拾,見到那一摞整整齊齊的衣裳,上面幾件都是宮里頭發的官服,冬襖三件,春衫兩件,還有一件正穿在自己身上。
拿起來遞給采菱,“菱兒,這兩件是新的,一次都還沒穿過,余下的幾件多少穿過了,你不嫌棄就也留著。”
采菱也未推辭,只伸手接過,“嫌棄,怎么不嫌棄?可姚典正賞的,我可不敢不接!”
云棠見她憋笑的壞樣,知她玩笑,忍不住掐了掐那白嫩嫩的臉頰,“小沒良心的,我都要走了,還在這說風涼話?”
“你能走到哪去?還不是在這幾個局子里?晚上還不是得回清暉閣睡?幾步路的事兒,我還得哭一把鼻子?”
云棠撇了撇嘴,“哼,臭丫頭,搬屋子跟我去么?”
“去去去,您吩咐的哪能不去?”
這些日子云棠也發現了,這采菱兒平時文文靜靜的,其實不過是跟你不熟,要是有一天她跟你混熟了,她比誰都皮。
采菱拿著大包小裹,云棠扛著鋪蓋卷兒,兩人朝著云棠的新住處去了,這次她住在樓下,雖說仍是兩人屋,可到底比女史住的要寬敞了些,配置也好了不少,采菱幫著把空床鋪上的浮灰擦了,又鋪好了床鋪,這才坐下稍作歇息。
“哎,你有了更好的去處,我雖是為你開心,可也實在舍不得你,雖說也不遠,可還是不如住一個屋的好。”
云棠緊挨著她坐下,知道她是難受了,“咱倆是朋友,那就什么時候都是朋友,就算不住一個屋,也還是一切都跟從前一樣,這宮里頭不是誰都簡簡單單,就咱倆活的稀里糊涂,我還得跟你相互扶持到都成了老姑娘,不得不出宮去呢!”
采菱噗嗤一笑,“誰像你那么野,我可不熬成老姑娘,遇到好人就要嫁了。”
這邊說著,那邊唐小喬來了,“我還當你還沒搬,到你們那卻發現床鋪都空了,小姚,你可真是好運氣,昨天讀圣旨的時候,我看那家雀兒臉都綠了,不知道嫉妒成什么樣呢!”
采菱也微笑,“她一入宮就是掌燈,又離皇上近,自詡比我們高上一等,這時候你超過了她,都是一屆來的,她自然要氣,我看那人心術不正,你日后小心著點。”
唐小喬左右瞅了瞅,又拉了兩人過來,“那家雀的事先不急,還是先提防著你這新室友,她叫穆霄,據說是兵部尚書的女兒,脾氣古怪的很,還有人說,她……”
一句話堵在嘴里,因為這個時候,云棠那個“古怪”的室友回來了。
這穆霄個子不矮,比她們這些人都得高上半頭,一頭的烏發也是黑的跟墨染了似的,麥色的皮膚,高挺的鼻梁,比普通女子更有棱角的臉龐,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那雙眼睛,黑的驚人,甚至分不清黑眸和瞳孔,這樣的眼睛最顯清澈,充斥著繁星春水似的。
可這樣的眼睛也只是瞥了三人一眼,穆霄象征性地點了點頭也沒說什么,直接倒頭去睡了。
唐小喬說她不好相處,云棠倒是對她的印象不錯,她總覺得生著那樣眼睛的人總不是什么壞人。
等到唐小喬和云棠都回去了,云棠也借著床頭靠了一會兒,竟是越靠越困了,今日休沐,索性也不起來,直接輕蓋了被子,沉沉睡去了。
一睡睡到了天黑,再醒來頭疼的厲害,大概是窗子開的大了,她從小就有這毛病,睡覺的時候不能見風。
還當是和采菱一個屋子的時候,吭吭唧唧小聲嘟囔,“菱兒,窗子怎么開了,我頭疼。”
果聽到一陣噠噠的腳步,窗子吱吖一聲關上落鎖,大風被隔絕到了外面的世界。
“菱兒,我渴了……”
又不出一會兒,有人將她脊背輕輕托起,把溫水遞到嘴邊,云棠順著喝了,什么也沒想,又昏昏沉沉睡去,再醒來的時候已是清晨了。
睜開眼來見的是陌生的床幔,忽而想起昨晚的幾處片段,沒有采菱,那是誰照顧的自己?
拉開幔帳,正巧看到疊被子的穆霄,趕緊道謝,“那個,昨晚謝謝你了。”
穆霄也沒空打理她,一邊收拾床鋪一邊問,“謝我什么?”說話的聲音也帶著一股子英氣,不愧父親是帶兵的!
“昨夜我頭疼,自然是謝你照顧我。”
“我可沒照顧你,我回來的時候你已經睡著了,你說的那些,大概是做夢吧。”
這云棠可就奇怪了,她沒照顧她,那還能是誰?難不成真的是做夢?可又那么真切……那人的身上似乎還帶著些沉香的味道……走近了穆霄,又走近了一些,嗯,確實不是那種氣味。
“你做什么?”穆霄俯視著云棠,她不知道為何她要靠自己那么近。
“穆大人你好,我叫姚云棠,是從尚宮局司闈處調過來的,日后還要朝夕相處,請穆大人多多指教。”
穆霄呆愣了一陣,這才點頭,“不過我這人不喜吵鬧,你的那些朋友,能不來就最好別讓她們來了。”
這,還真是心直口快……本想說上兩句,又覺得剛剛搬來還是不合適,只好答應下來,穿好新發的官服,簡單洗把臉啃了個饅頭,新官上任去了。
路過養魚的池子還特意去水面上照照,粉紫的衫子滾著天青色的窄邊兒,她還為此特地插了支馬蘭花的簪子,怎么看怎么舒爽。
從某種情況來說,云棠有的時候還對自己的臉有些自戀,天有些熱了,她只走了幾步臉就紅撲撲的,再加上兩只撲閃撲閃的大眼睛,微微嘟著的紅唇,真是越看越好看。
“別臭美啦,第一天上任就這么懈怠。”
“誒?鬼爺,你好像許久沒出來跟我說話了?”
“早就發現你有自戀的潛質,倒是沒想到你那么自戀。”
“我哪有……”
“你每次照鏡子,都看著自己的臉錯不開眼睛……”
“我我我,哪個姑娘家不是這樣,你別血口噴人了。”
“小臭美,我昨晚出來了。”
“別叫我小臭美,你去哪了?”
“我是說我從你身子里頭出來了。”
“啊?你不是說出不來的么?”云棠摸了摸自己的胸膛,“你騙我?”
“我沒騙你,一般情況下是出不來的,因為一旦被鬼魂寄宿,經脈自然關合,可你喝了那太醫的藥,打通了周身經絡,還是得說,那老太醫有些醫術……”
“那你現在怎么不出來?還要賴著我的身子不走?”
“你好意思說?事辦好了么,你就叫我走?”
云棠氣急敗壞,“那孫茹不是都被捉住了么,這還不成?”
“我是叫你做這事么?我是叫你找出來,到底為何林才人會殺了小田,就算是中了巫蠱之術,可孫茹又和他有什么仇?我是叫你把事情弄清楚,林才人是小田唯一放在心上的人,得不到一個明確的結果,小田不會愿意重新投胎的。”
“我……你說的有道理,不過我答應了的事就一定會做好,你不用時時看著我,你在我心里住了那么久了,還不知道我的人品?”
“我不是不信你的人品,我是不信你的腦子……”
這……“你確定你自己不是只毒舌鬼?”
“沒成鬼之前,我就是這個樣子……可那時候他們夸我幽默風趣。”
“要是你這話說的是真的,我倒要開始懷疑你生前到底是什么人了,那么多人捧你的臭腳,不是說前幾代皇帝的時候太監很囂張,你莫不是御前總管?御前總管的話,不會是嘴太毒被人給綁起來打死的吧?”
“是啊,還是專門幫皇帝偷偷勒死人的那種,你不是問過我為何不去投胎么,其實是手上的血債太多,冤魂纏著,不讓走。”
即便在太陽底下,云棠還是打了個激靈,“去你的,不跟你說了,我要去上任了。
一路走著,一路聽著自己身子里那陰森森的笑聲,直到到了宮正司,這笑聲才止了。
“姚云棠,是么?”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女人,正坐在烏木的桌案后邊兒睥睨著云棠,手上端著個三彩的陶碗,也不知喝的什么滋補品。
云棠大方笑了笑,這人叫戚羅敷,身世她也聽唐小喬說過了,據說是長安城西郊的一個寡婦,十七歲死了丈夫,卻一直甘愿守寡,夫家感動,靠家里大伯兄的一點勢力引薦到宮里來,開始只是個頗有身份的丫鬟,后來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爬到了這樣的位置。
“正是,下官姚云棠拜見司正大人。”見她久久不說話,又瞧瞧抬頭去看她臉色,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無端叫人心虛。
“嗯,我知道了,咱們宮正司事并不多,就幫她們把卷宗擺到太陽底下,前些日子放卷宗的和光齋漏雨,里頭的卷宗就有些受潮,還是曬曬,以免發霉。
曬……曬卷宗,不是有太監么?又尋思著大概是怕卷宗里記的案子被別人看去,“噯,這就去……”
戚羅敷也沒說什么,只點了點頭,又叫身邊的女史,“棗兒,昨晚的枕頭太高,我睡的真是難受。”
那叫棗兒的女史有眼色的很,竟直接給戚羅敷捏起了肩頸。
云棠臨走前看了一眼,覺得這樣甚是不好,可還是搖了搖頭,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