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隱淡淡一笑, “早習慣了一人的生活,有人打攪反而不自在了。”
“那江姑娘?”
“采菱安安靜靜、溫婉嫻淑,不會對你有絲毫的打攪, 她這樣的女孩, 最適合和你一起創造一個家, 這也是我那么喜愛她的原因。我這接下來的日子, 只有她陪伴也就足矣。”
谷夏咂巴咂巴嘴, “還是兄弟你想得開,我就不成,狐朋狗友交了一堆, 像我們這種投生不了的孤魂,還是要湊在一起才好過一點, 估么著我也就是個大俗人了, 死了也不過是個俗鬼……”又斜著眼偷看了看孟隱, 見他那本平靜無波的面上竟無意中顯露出一絲哀戚,心想估么著是叫自己猜對了, 又故意提及自己的往事,“我這一輩子啊,雖然不長,可也足了,年少時結交一二知己好友, 鮮衣怒馬, 對酒當歌, 愛人嘛, 除了逢場作趣, 虛虛實實,也曾真正愛過一個, 誰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呢,早就放下了,往后就各走各的就是,所以說,起碼暢快淋漓過了,愛過了,也該知足了。”
氣氛忽然沉默,云棠更是把腦瓜轉的極快,先是驚詫他竟愿意對孟隱說出自己生前之事,又是感念于他語意中的誠懇,不像是專為刺激孟隱,反而是句句出自真心,更加驚詫于他說的“逢場作戲、虛虛實實”,感情鬼爺生前還是個紈绔少年,浪蕩公子?最后呢,奇怪他既然都把事情想的明明白白,該放下的都已放下,怎么還不走?去開始一段新的人生?
孟隱幫她問出了想問的話,“那你又為何流連于此?”
見他搭茬兒,谷夏更不客氣,直接拉著云棠進了院兒,朝一旁的藤椅上一坐,“按說該走了,可我還有那么多兄弟,他們投靠于我,我不能扔下他們,雖說日后總歸是要散的,可現今我想多為他們操操心,也不妄兄弟一場。”
他這話絕對是出自真心,云棠絲毫也不懷疑,她親眼所見,他對他那些朋友們是如何的掏心掏肺,而那些朋友,又是如何的尊重和信任于他。
即便這些年華終究還是要逝去,可誰又能說這從來沒發生過呢?
孟隱勾了勾嘴角,可那笑容中帶著一絲難以隱藏的苦澀,頗為嘲諷地搖了搖頭,“谷先生在這宮中也算有名氣了,不曾想竟是個蠢人,進而用下巴指了指云棠,“這位姑娘,可是先生的心儀之人?”
云棠站在一邊,本不打算說話,誰道這人提起了這么個匪夷所思的問題,霎時沖動起來,“你怎么那么齷齪?我倆的關系可是患難之交,友誼明月可鑒,怎的像你想的那樣?”
這話倒把孟隱給逗笑了,“哈哈哈哈哈哈,什么就叫齷齪?就算我猜錯了,和他在一起就是齷齪的事了?”又轉而望向谷夏,“先生可看見了?就算你再如何助她護她,在她內心深處,先生也不過是只鬼而已,人鬼殊途,只要你與她不同,她仍是瞧你不起。”
這人的心思怎的如此邪性?云棠氣的說不出話來,忽而覺得自己第一次詞窮,“你血口噴人!”她今日本就無意間傷了谷夏,現在經他這么一挑撥,自己都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了。
幸而谷夏伸出一只手來,將她的小手攥的極緊,似乎在通過手上的力量傳達那份堅定不移的信任。
一陣暖意源自交握的手掌傳遞到了心窩之處,與此同時,對自己,對他的信心也油然而生,云棠挺起脊梁骨,“再者說,這世上最懂我的唯有谷夏而已,我怎么想他的,他再清楚不過,你又算甚么東西?”
谷夏垂了垂頭,對上那雙自信滿滿的眼睛,滿意的笑意漫上眼尾眉梢,“孟先生,這造夢的活兒我不如你,可參人心……天下還沒有人能及我。”
云棠對著他甜甜一笑,知道他這是故意激孟隱,便更向谷夏靠近幾步,“是啊,所以他最能懂我所思所想,我任何微妙的情緒變化都會被他發現,而我,也在慢慢地去了解他,去感受他的感受,所以我說你想的齷齪,是因為我們之間的關系容不下一絲的曲解,就像高山流水,這情誼雖不是男女之情,卻絲毫都不比那卑微低劣,每個人都有孤獨的時候,而能找到這樣的朋友,不論他是人是鬼,都是我姚云棠此生之幸!”
這般滔滔不絕地說著,竟不知是對孟隱說的還是對自己說的了,不知不覺,眼角淚光閃閃,反握著谷夏的大手,將之攥的更緊,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一滴眼淚隨之滑落,眸子中更是一派堅定之色,“鬼爺,我之前是有不懂事的地方,可您可否念在我年紀尚小,擔待我幾次?”
一絲感動涌向谷夏的心尖,他反而把手放松了幾分,有意無意拍了拍云棠的手背,也跟著眨巴眨巴他那雙澄澈透亮的葡萄眼,“丫頭多慮了,從來都在擔待,絲毫沒有厭煩的時候。”
這膩膩歪歪的甜寵小話兒說的不亞于男女情話,連云棠都有些頭皮發麻,更旁若無人地把孟隱晾在了一邊兒,谷夏斜眼看去,見一絲稍縱即逝的痛恨從孟隱的臉上一閃而過,便知事成了一半,更加親昵地揉了揉云棠的腦袋,幫她拭去腮邊的淚花,“有些人苦心經營了一輩子,卻從未有過知心之交,再如何得勢又有什么用呢?不過是孤身的來,仍孤身地走罷了,那他的存在還有何意義呢?”
這話明顯激怒了孟隱,話里話外似是在說他,再好的偽裝也露出了破綻,況且此時,他也不想再偽裝,呵呵冷笑一聲,剛剛張嘴,話還卡在喉嚨里,卻感到胸口一痛,一只長劍竟從背后穿胸而過……冷笑僵在孟隱的臉上,他低下頭去,看著胸前那鋒利的劍尖,想要回一回頭,卻沒來得及,轉瞬之間,那長劍連帶著他的身形,統統隨風而去,銷聲匿跡。
原來是潛伏著的烏有并未遠走,只等待著這樣的時機,等到孟隱露出破綻,再一舉拿下。
烏有左右看了看手心,頗為嫌棄地搓了搓,“這劍還是在他的屋里找的,怎的這般埋汰?生了鐵銹污了爺一手!”
剛要朝手心吐唾沫,這幻境卻開始崩裂,隱隱有隆隆之聲傳來,云棠眼前一陣黑暗,轉而便聽見采菱的聲音,“都快晌午啦,大懶蟲,還不起來?”
云棠睡眼惺忪地動了動眼皮,陽光透過紫蘭殿的樹影照在她的臉上,她揉了揉眼睛,慵懶地坐了起來,頭尚有些頓痛,瞧見采菱端端正正坐在一邊,順手把她給拉了過來,緊緊擁在懷里。
采菱冷不防她這樣動作,忍不住噗嗤一笑,輕拍了拍她后背,“好了好了,怎么這么黏人?不吃飯?肚子不餓?”
云棠卻是不愿放開,只把下巴擱在她的肩頭,連嗓音也帶著一絲剛睡醒的沙啞,“菱啊,這孩子……我們不要了好么?”
“為何說這話?”
她抱著采菱,看不見采菱的神色,這話問的是有些奇怪了,忙低低地解釋,“我是說,菱啊,你好好的女孩,為何要與皇上那垂暮之人浪費大好時光?這孩子你若生了,便真的一輩子都固定在這了,我希望你活的快快樂樂,只為你自己活著,菱啊,終有一日我也是要出宮的,我希望那時候我們都能好好的,想你了就能見到你,你就當為了我,好好的只為自己,不成么?”
她這話說的甚至有些語無倫次,可采菱聽出了其中的苦口婆心,只順著她的脊背撫了撫,“我在這啊,怎么可能還會脫開了身?云棠啊,你若是有一日出了宮……自會遇到更多的好人,我這個朋友……你就忘了罷……”
淚流地更多,云棠甚至抽泣起來,“不行,我舍不得你,我不要你因為這個孩子……不顧了自己,我就要跟你做一輩子的朋友,我不要你做傻事……還有你曾跟我說過那人,你說你逃不掉了,他到底是誰?怎么就逃不掉了?難道與我也說不得么?”
她甚至開始懷疑,采菱說的那人其實根本就是孟隱,他作為鬼魂纏繞在她的身邊,叫采菱不得安寧。
第一次見她這么放縱,采菱也抹了把眼淚,“哎,不是不說,是你知道的越少才越好,我是泥足深陷了,卻不能叫我最好的朋友受到牽連……”
說過這話,便只是默默地流淚,任云棠再怎么追問,都是一句話也不透露了。
***
待到云棠耷拉個腦袋腫著眼泡從紫蘭殿出來,便迎上了松陽和他那兩個師侄玉衡、天璣,三人俱是眼圈發黑,看來是沒怎么睡好或是干脆未睡。
“丫頭?如何?”說話的是松陽,看來是特地在這等著她的。
云棠內心一陣感動,沖著三人感謝一笑,便跟著他們仨一路回返,一邊講了講發生的事情,以及孟隱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