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喬永德年紀小些,這樣跑出去,沈瑞只能去找大人;可喬永德十五歲,即便沒有成丁,可也算不得孩子,又在諸人中年紀最大,有個親堂弟跟出去,大家便也將他丟到一邊,又說起旁的來。
尤其是沈琴,湊到楊仲言跟前,滿臉好奇地打聽起馬尾裙。
楊仲言是個爽快的,也不扭捏,直接撩開外裙,讓沈琴看了里面。
看著馬尾織成尺長的蓬蓬裙,沈琴不由打了個哆嗦:“這乍一看倒是像人頭發,這戴在身上多慎得慌”
楊仲言道:“不過就是衣服撐子……將衣服撐起來不容易出褶子……”
沈琴面上有些猶豫。
沈玨笑道:“琴二哥若是穿上這個倒是會顯得不那么竹竿了……”
沈琴眼睛一亮,道:“玨哥也這么覺得……”
沈玨點頭道:“不過這價格應該不便宜,瞧著里面像是用了細銅絲……”
楊仲言點頭道:“尋常的也要四、五兩銀子,手藝稍精致些的幾十兩銀子的也有……”
“這么貴?不就是馬尾編的么?一匹馬才多少錢?”沈琴咋舌道。
楊仲言道:“關鍵是一匹馬就一條馬尾,良莠不齊,好材料難尋……”
沈瑞在旁,見他們圍著一條裙子說得沒完沒了,田家兄弟在旁臉上已經滿臉不自在,岔開話道:“何表弟,你們學院的學子外籍的多不多?有沒有‘寄籍,的?”
何泰之點頭道:“有呢,不過即便父祖任京官,多是惦記落葉歸根的多,除非做到高品,否則寄籍的京官并不多。他們的子弟,多是略過童子試,直接得了監生身份下場……”
所謂“寄籍”,是一種對離開原籍者的一種安置政策。即允許一些在原籍還有產業、或家中還有丁口支持原籍產業,而自己經年在外,又不想完全脫離故土,就可以保留原籍,在寓地“掛籍”寄居。
雖說大明朝科舉原則上只允許在原籍應試,可實際上京官子弟不乏“寄籍”參考者。
沈瑞原以為沈家二房在京城是“寄籍”,不過后來才曉得沈家二房這樣在原籍沒有產業,沒有丁口撐家,全部男丁都在京中,買地置產,入了京城戶籍的,已經不是“寄籍”范圍,而是正式“入籍”。
何泰之說的“監生身份”則是“蔭監”,大明開國時,文官一到七品,都可以蔭一子入監,后來范圍限制到京官三品,而且需要上折子請蔭入監。
入了國子監以后,通過重重考試,要是課業優異者可參加會試;即便課業尋常也能參加鄉試,越過童子試這關。
沈家大老爺早就是三品,名下有一個監生名額,因沈珞當初好強,一路從童子試考到鄉試,并沒有用上這個監生名額。
何泰之說到這里,顯然也想起沈大老爺名下蔭監之事,望向沈瑞的目光立時有些泛酸:“瑞表哥可是好了,不用這樣一回回地考下去……”
眾人反應過來,望向沈瑞的目光也帶了幾分艷羨。
別人的功名都要一步步考出來,結果如何還是未知數,沈瑞這里卻是有個現成的監生名額。
國子監坐監出來,即便鄉試、會試落地,也有資格入仕。
沈瑞擺擺手道:“我也要應童子試的,何表弟不用羨慕……”
即便他成了沈大老爺嗣子,也未必就入國子監。
沈家三太爺生前名下就有蔭監名額,也沒見大老爺、二老爺越過童子試,白身入國子監;等到三老爺,那是因身體不好,用的是三太爺死后的“恩蔭”名額。
科舉考試這一路上,也是搭建各種人脈的時候。
同年、同窗、同門,各種因科舉產生的新關系,在以后的仕宦之路上,都是助力。
沈瑞即選擇科舉之路,自然要一步一步地考出來,混個正統讀書人出身。
楊仲言詫異道:“瑞表弟不想去國子監?”
沈瑞看了他一眼,見他隱隱帶了苦悶,心下一動,道:“楊表哥可是要入監?”
楊仲言苦著臉道:“我讀書不如家兄,也不比諸位表弟這般通竅……估計以后只能混國子監了……”
沈玨道:“省了童子試不是正好?鄉試、會試都痛痛快快,童子試要考三次,真是啰嗦死了……”
大理寺少卿是正四品,滿九年升兩品就是正三品,最后可能的就是本衙門內升轉,那就是正三品的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有資格參加廷推表決權的大九卿之一。
沈瑞想到這里,心中是高興的,沈家小一輩任京官的雖不少,可品級太低,不能為大老爺助力。有楊家這門姻親,在官場上守望相助是好事。
自古以來,官場上都是硝煙彌漫、黨同伐異。
沈家在官場上的關系越重,就越不容易成炮灰。
直到沈家大老爺從衙門回來,各位有職在身的客人登門,晚飯開始,喬家兄弟也沒有回來。
待用了晚飯,送走了客人,沈瑞少不得到徐氏房里回話。
喬家兄弟中途離開之事,固然不是他的過錯,可還是交代清楚的好,畢竟其中牽扯到喬家,他又剛知曉喬家與自家的宿怨,可不想被徐氏誤會。
徐氏身為當家主母,即便身在內院,對于前院之事也并非半點不曉。
聽沈瑞講述了一遍,她嘆氣道:“喬家五哥打小養在他家老太太跟前,你珞大哥在時也常過去,表兄弟兩個頗為親厚。”
“原來如此怪不得他雖對侄兒與玨哥帶了敵意,卻針對玨哥更厲害些。”沈瑞道。
徐氏面上帶了譏笑道:“不單單是因珞哥的緣故……去年你珞大哥剛沒的時候,那邊曾有心讓喬五與玉姐結親……”
“不會是想要入贅?”沈瑞詫異道。
贅婿在前朝屬于賤民,不許科舉;大明朝雖沒有律法規定贅婿不得下場,可到底為人輕鄙。
喬永德雖任性狂妄,卻看得出是家中得寵的,家中長輩能舍得將他給人做贅婿?
徐氏搖頭道:“怎么會?那邊是即想要占便宜,還想要面子……就提議將來玉姐的次子給沈家做嗣孫……”
關系到二房嗣子嗣孫之事,剩下的沈瑞反而不好追問了。
肯定是大老爺與徐氏不同意,有親侄在,放棄過繼嗣子還說得過去;親侄都沒了,等著過繼侄外孫,要是小二房一個房頭的事還罷;二房三兄弟都如此,只能說他們自己腦袋抽了。
就是松江本家那邊也不會同意,此為“亂宗”。
徐氏道:“二老爺沒有同意,他看不上喬家人……”
雖說徐氏口氣未變,可沈瑞莫名地聽出幾分幸災樂禍來。
對于二老爺與岳家的關系親疏,沈瑞無心八卦,他現下是擔心沈玨:“大伯娘,喬家人似不好相處,玨哥以后會不會很為難?”
喬永德因失去的利益會遷怒沈瑞、沈玨,那喬家人呢?
沈瑞是小長房嗣子,不過是親戚,平素遠著點就是了;沈玨可是要做二房嗣子,以后就是喬家外孫,是避不開喬家。
徐氏聽了沈瑞的話,臉上頗為欣慰。
喬永德今日那般無禮,沈瑞卻沒有借題發揮說喬家一句不是,只是擔心沈玨,可見心性厚道。
“不用擔心,二老爺不會壓著玨哥與那邊親近。去年那邊算計玉姐親事,已經惹惱了二老爺,如今不過是面子情……只是你告訴玨哥一聲,喬家人可以不搭理,二太太那里總要哄著,不要太讓二老爺為難,說到底她也是可憐人……”徐氏說道。
聽了這話,沈瑞就放下心來。
眼見天色不早,徐氏也帶了乏意,沈瑞就起身退下。
待沈瑞走了,大老爺才揉著額頭從里間出來。
眼見他露出難受的模樣,徐氏忙叫人端了醒酒湯,服侍他喝了:“幸好明日休沐,能起的晚些,老爺也真是的,今日來的也不是外人,吃了恁多酒”
“我是高興,今日千里過了廷推,落衙前內廷傳出消息,圣人已經御筆圈點了……”大老爺笑著說道。
“謝天謝地”徐氏聞言,亦不由喜形于色:“如此一來,老爺肩上的擔子總算能輕些。”
大老爺也長吁了一口氣道:“關鍵是有了千里,就不用直接靠到那邊……三位閣老看似溫煦,可這次‘京察,中落馬的門生也不是一個兩個……”
大老爺在官場上向來中立,并不參加黨爭;可品級越高,想要保持中立越難。
之前的趨勢,因沈理的緣故,他偏向“謝黨”。
可是他也曉得,即便投過去,也難成嫡系,畢竟不是謝閣老自己提拔出來的;反而容易成為官場博弈中被犧牲的棋子。
他們夫妻口中的“千里”就是沈家的姑爺楊鎮,在官場上向來站在大老爺這邊,也是中立派。
如今舅子、妹婿兩人同為九卿,就不像之前那么艱難,反而依舊可以保持之前的中立立場。
對于大老爺的升官,夫妻兩個心中早有準備,卻是憂大于喜,連置后路的心思都出來;直到今日,夫妻兩個才算真正歡喜起來。
九如院,上房。
沈瑞已經換下待客的衣裳,散了頭發,坐在榻上聽春燕說話。
“喬家雖是大老爺、二老爺的姨母家,不過之前上門的時候并不多,倒是那邊老太太常打發人接二太太與大哥過去……他們家五哥倒是隨大哥來過幾遭,倒是極愛粘著大哥的……”說到這里,春燕頓了頓道:“去年重陽節那日,他們五哥也隨了大哥去城外跑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