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郝媽媽的話,沈瑞放緩了腳步:“可是老爺與張家兩位小娘子有甚不妥當?”
沈舉人就是個老宅男,除了色令智昏之外,沈瑞想不到他還能闖下什么禍事。
郝媽媽聞言,不由一驚,二哥這點年紀就知曉男女之事?她原本因沈瑞年歲小,怕與他說不清,還躊躇怎么跟他開口。
不過驚訝過后,郝媽媽又覺得并不意外。
若是跟在狀元公身邊三年,天真爛漫如尋常孩子,那也對不起狀元公教導。她之所以如此識時務,暗中棄了舊主,不也是看重沈瑞行事穩重,像是能成大器的。
“張四姐昨晚去了老爺書房,天色露白后才回來。”郝媽媽輕聲道:“日子雖短,看不出什么,不過瞧著走路姿勢,混不似室女……”
盡管沈瑞表現的像個大人,可年紀在這里擺著,房里婢子又都是規規矩矩,郝婆子便將昨晚得了風聲,半夜去書齋外探看,聽了半響**淫聲的事情掩下。
她之所以這么迫不及待地便告知沈瑞,就是因沈舉人在書齋那里行事太無忌憚。家中下仆又不是瞎子、聾子,沈舉人與張四姐要是繼續在書齋這般鬧騰,哪里是能瞞得住人的?
沈瑞聽了,不由皺眉。
雖想到男女之事上,可原以為是年長的那位,沒想到是這個小的,好像不過十四、五歲,沈舉人倒是能下得去手。之前與婢子仆婦鬼混還罷了,那些人身份都依附沈家,鬧不出什么亂子。
不過想一下郝媽媽那句話,他便曉得并非是沈舉人摸進張四姐屋子,而是張四姐摸了過去,沈瑞嘴角不由抽了抽,這小娘子倒是不挑人。
若說沈舉人三年前,還是一個儒雅看著比實際年紀年輕許多的中年儒生;如今的沈舉人,被酒色掏空身子,已經顯了老態。
有沈瑾那翩翩少年郎對比,這年將半百沈舉人,張四姐就下得去手?
還有沈舉人,偷情便偷情,這同表侄女勾搭成奸還不算,還要收為養女。
這是欲蓋彌彰呢,還是要明目張膽呢?
表叔奸表侄女不好聽,這養父奸養女更容易惹人非議。
他倒是沒想到戶籍上的養女、養兒可以視為奴仆這一條,畢竟張家兩個妙齡小姐,給親戚家做養女說得過去,做婢子下人則太罕見。
他都能想到不妥當,沈舉人卻自欺欺人、視而不見,顯然已是色迷心竅。
沈瑞曉得郝媽媽為甚擔心,要是擱在尋常人家,這種不在服親內的尊長與卑幼**,只算風月官司,與律法無礙。不過要傳出去,名聲也不好。
不是沈舉人有功名在身,在仕籍,上頭有學政管著。這風化官司要是坐實了,可也夠他喝一壺,嚴重了舉人功名都會被割掉。
郝媽媽專程與沈瑞提及此事,自然擔心的不是沈舉人的功名,而是沈瑞會不會受牽連。
女肖母,子肖父,這句話不是白說的。
沈舉人行事太不檢點,沈瑞與沈瑾兩個即便規規矩矩的,也會因是沈舉人之子,被人質疑人品德行。
這就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的說法。
“我當如何,還請媽媽教我?”沈瑞輕聲道。
即便曉得沈舉人行事不妥當,可他當兒子的,還能去打罵阻攔不成?抓賊抓臟,抓奸抓雙。偏生這種事情只能大被掩了,絕不能揭開說。
郝媽媽低聲道:“能發話跟老爺說這個的,只有老安人。偏生老安人如今不管閑事,并不曉得此事,老奴也不敢將風聲透過去。大哥后日家來,二哥瞧著,是不是私下告訴大哥?好讓大哥去同老安人說道說道。老安人最疼大哥,說不得為了大哥,就將那兩位攆了。”
沈瑞深深地看了郝媽媽一眼,道:“這就是媽媽好主意?”
回頭得讓長壽好好打聽打聽,這沈瑾沒有得罪郝媽媽的地方。老子的事情沈瑞不宜出頭,沈瑾就容易出頭?事情泄露,被沈舉人埋怨是小事,因了這些煩心家事,讓沈瑾在讀書上分心耽擱影響科試才是大事。
記得三年前郝媽媽可是力頂鄭氏與沈瑾,如今“投誠”還罷,這“出謀劃策”,對付那邊算甚么?
郝媽媽坦坦蕩蕩,口氣中有些恨鐵不成鋼道:“二哥心眼太實誠……二哥才是真正嫡子,作甚要被那邊壓了一頭?老奴雖上了年歲,卻愿唯二哥命之從,效犬馬之勞”
沈瑞面露感動:“謝謝媽媽。”
他心中卻是實在無語,這叫什么事?這只是個舉人人家沒錯?為啥從郝媽媽身上看到“站隊”與“奪嫡”的影子。難道在旁人眼中,自己就得跟沈瑾斗個烏雞眼,將他徹底踩在腳下?
說話功夫,到了張老安人院子里。
張老安人頭上包了帕子,靠在榻上,略帶病容,不過精神倒是不錯。
沈舉人坐在東側椅子上,端著茶盞,慢悠悠地吃茶。兩個少女坐在沈舉人對面的小凳子上,年長那個低眉順眼,沉默不語;年少則是嘰嘰咋咋地同沈舉人說話,一口一個“表叔”,引得沈舉人的臉色也漸緩。
張老安人看著眼前情景,自然是心滿意足。她雖是沈家婦,到底也是張家女,還能真看著張家人去死?只是上了年歲,照顧不到,能照看這兩個侄孫女,也算對得起娘家。
雖不能將三姐給了沈瑾,略有不美,可正如兒子說的,為了孫子以后說房好親事做臂助,這表姐貴妾還真是要不得。要是以后孫婦進門,有桀驁之處,另抬舉旁人轄制就是。自己是做祖母的,有什么不能做主?
只是那田婆子可恨,一千兩莊票至今沒尋找,已經打發在守在城里各大錢莊門口,就等著田二露面。
若是田二貪財,還能落入甕中;要是田二惜命,就此逃了,那可怎生好?
想到這里,張老安人一陣心煩,就聽二哥來了,連忙叫進。
沈瑞跟著郝媽媽進來,張三姐見狀,立時從凳子上起身;坐在她下首的張四姐卻穩穩當當地坐著,笑吟吟地看著沈瑞,還拉了拉張三姐的衣衫。張三姐無奈,只好又坐下。
沈瑞上前給張老安人請了安,又請沈舉人安。
沈舉人輕哼一聲道:“還不見過你兩位表姐,沒有規矩”
過去只做張家姊妹不在,不允許沈瑾與沈瑞以“表姐”稱呼是他,如今催著沈瑞行禮的還是他。
沈瑞心中腹誹,只能上前,口稱“表姐”,見過了張氏姊妹。
兩人都受了禮,起身回禮。
張老安人笑瞇瞇道:“這表姐稱呼,只這一回。明日衙門里過了契,你們就是姐弟,往后更應香親。”
她原想要問問沈舉人這張三姐、張四姐序齒之事。既做了四房女兒,也沒有按照張家那邊排序道理,不過也不能叫“大姐”、“二姐”的排下去,張三姐比沈瑾大一歲,總不能讓她借了排行,壓在沈瑾頭上。
因此,她便笑瞇瞇地沈瑞道:“家里沒有女兒,你們兄弟兩個也孤單,如今老爺要收你兩個表姐做女兒,二哥歡喜不歡喜?”
沈瑞看向沈舉人,就見沈舉人面上肅著,眼風卻不時掃向張四姐,便道:“只要老爺、老安人歡喜,我們兄弟也跟著歡喜。”
沈舉人到底心虛,聽了這話,只覺得意有所指,立時望向沈瑞,見他正一臉孺慕看著張老安人,并不見什么異色
張老安人笑得越發慈愛,招手吩咐沈瑞上前,拉著他挨著自己坐了,指了指張三姐道:“你鵑姐姐已到了花期,只因先前沒有份體面妝鹵,說親方耽擱,如今既做了我們家女兒,我們家怕是又要多一門喜事哩。二哥是做兄弟的,也要記得幫襯一二。”
沈瑞乖巧的點頭道:“那是自然。等鵑姐姐婚期定了,孫兒便同大哥一道給鵑姐姐添妝。”
張三姐早已是柔腸寸斷,身子搖搖欲墜,坐也坐不穩。
張四姐正留心她,忙上前扶住,掐了她后腰一把,隨即笑嘻嘻地道:“安人先慢說,姐姐羞臊坐不住。”說到這里,又沖著沈舉人福身道:“爹同二哥先吃茶,女兒先下去了……”
沈舉人只覺得張四姐媚眼如絲,勾得自己身上酥麻,又聽到微帶暗啞的這一聲“爹”,差點當眾丟丑。幸好冬日衣裳厚,他又是坐著,方堪堪遮掩住。
想著昨日在張四姐身上放浪,沈舉人不由望向窗外,開始盼著日暮。
那從外宅取回的淫器春藥,都是窯子里傳出來的,花樣百出。沈舉人早先雖同那窯姐耍過,到底不曾盡興。
想著那窯姐是員床笫間老將,不知見識過不少雄風,論過多少短長,沈舉人便剛強不起來,每每都需借了藥力。在張四姐面前,他卻是雄風大振,與張四姐一番好耍。昨晚還在張四姐身上用了“顫聲嬌”,一番引逗,使得張四姐吟啼半晚,連嗓子都啞了。
男人的心,都是跟著“命根子”走,如今“命根子”既認準張四姐,沈舉人這眼中便只剩下一個張四姐,連賀家那門親事都一時撇在腦后。
張老安人并未察覺沈舉人異樣,見張家姊妹退下,方與沈瑞說正事:“二哥,你鵑娘姐姐轉年就十九,這親事耽擱不得。如今咱們家給她置辦嫁妝,別還好說,那家具擺設卻是一時做不得。我同老爺的意思,是想要從你娘的嫁妝里,挑幾件與她。二哥說可使的?”
哪里是時間來不及,不過是想要省幾個銀錢,便打起孫氏舊家具的主意。
沈瑞聽了,心頭火起。
孫氏陪嫁家具,雖過了將三十年,樣式都老了,可都是一水黃花梨。張姐姊妹也配使?
別說張四姐如此不檢點,就是這姊妹兩個規規矩矩的,也同孫氏之間有“騙賣”嫁妝一層仇在。沈瑞身為孫氏親生子,要是點頭將生母的嫁妝貼補給張家姊妹,那傳到外頭,別人怎么看他?
還有這老安人與沈舉人的算計,難道他看不出?現下是開口討舊家具,接下來呢?開了這個口子,往后任由他們索取?給了是孝順,不給就是“忤逆”?
沈瑞心中冷笑不已,“騰”的一聲站起身來,小臉上滿是憤怒道:“張家賤賣我娘織廠,如今又惦記我娘那點木頭擺設?老安人請恕孫兒不孝,孫兒是絕不肯便宜了張家,那些物什即便砸了燒了,也不會與張家老安人若是想要幫那兩位說話,只管與大哥說去?孫兒等著,看大哥如何行事”說罷,便怒氣里夾了委屈道:“孫兒身上不舒坦,改日再陪老爺與老安人說話。”
說罷,不待張老安人與沈舉人反應,沈瑞便一溜煙小跑著離去。
張老安人目瞪口呆,醒過神時,沈瑞早已沒影了。
張老安人皺眉道:“瞧瞧這混賬行子,這是跟哪個瞪眼?你這當老子的,也不捶他”
沈舉人不覺得兒子有什么不對,泥人還有三分火氣。
張家與孫氏的舊怨頗深,要是沈瑞半點不記仇才是沒心沒肺。沈舉人本不同意用孫氏嫁妝家具貼補給張三姐、張四姐,孫氏陪嫁過來的都是上等黃花梨,做了陪嫁也是可惜。不過因有張四姐在,想著以后要在外頭養的,要是能趁機給她置下幾件體面家具也使得。
孫氏嫁妝里,除了雕花彩繪的一張拔步床外,還有一張紅漆嵌螺鈿花鳥紋羅漢床,價值千金,傳家寶都當得,白堆在倉庫里也可惜。
只是因疼著張四姐,沈舉人倒是一時忘了張家與孫氏舊怨。
沈瑞氣惱也應當,三姐、四姐即便名義上做了四房養女,到底是張家人。別說是沈瑞這孫氏親生子,不會點頭;就是沈瑾,如今記在孫氏名下,可不會應下。
沈舉人暗道兩聲可惜,就丟到一邊。
張老安人還在絮絮叨叨:“張家怎了?當年做錯事的原是陳家小子與燕娘,張家人也受了牽連,還如此不依不饒,真是小性……”
沈瑞滿臉怒氣地回了跨院,心里并不松快。
去見了冬喜一遭后,他便帶柳芽回了北屋,沉思片刻,低聲吩咐道:“去鄭姨娘那邊,就說冬喜病的厲害,你心里沒底,請她過來瞧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