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傳,新科狀元跨馬游街始自宋真宗年間,因狀元蔡齊才學(xué)出眾又面若冠玉、儀態(tài)俊偉,真宗太過喜歡,忍不住要“顯擺顯擺”,便賜下御馬護(hù)衛(wèi),讓其錦袍簪花跨馬游街,一時全城轟動,后方有了新科進(jìn)士跨馬游街這一項目。
到了明代,所謂跨馬游街,實際上是金殿唱名之后,禮部官員在鼓樂聲引導(dǎo)下將皇榜張掛于長安左門,狀元率眾進(jìn)士經(jīng)過太和門、午門、端門、承天門、直到長安左門觀榜,再由順天府尹給狀元插花、披紅綢,以傘蓋儀從送狀元歸第,以顯示“皇恩浩蕩”。
正德三年戊辰科,這一屆進(jìn)士的整體特色是——平均年齡偏小,而平均顏值偏高。
尤其三鼎甲,年方十九探花郎完全是謫仙一般的人物,剛剛及冠的狀元公也是難得的美男子。與這等盛世美顏相比,榜眼的容貌是略遜一籌,卻也是濃眉大眼端方君子的標(biāo)準(zhǔn)長相,放在人群中總會被說一句好品貌的,而且,他年紀(jì)也不過二十九。
而這一屆皇帝的特點是——愛熱鬧。
得了這樣一批耀眼的青年才俊,本就跳脫喜熱鬧的小皇帝又如何耐得住性子不來炫耀?!
單十八日傳臚后的送狀元歸第不算,十九日恩榮宴直接挪去了西苑,非要在西苑再辦一場盛大的跨馬游街不可。
為了擴(kuò)大西苑景區(qū)經(jīng)濟(jì)效益,還早早就放了風(fēng)聲出去,表示除了傘蓋儀從外,還有鼓樂笙簫、錦衣彩旗開道,狀元單人獨騎為首,余下全部二甲三甲進(jìn)士皆雙人并轡,緩緩而行,讓百姓看個夠。
這一場將是上巳之后端午之前西苑最大型的活動。
自金殿唱名、狀元游街后,京城百姓都聽說了這一屆新科進(jìn)士皆是格外俊秀,且先前又有西苑“榜下捉婿”的事兒,聽聞上巳節(jié)被捉的“貴婿”也有好幾位在列。
狀元游街時是囫圇的看,有了許多細(xì)節(jié)八卦后,百姓們更樂意于去西苑再對照八卦仔細(xì)看上一看。
除了升斗小民,也有一些“貴人”分外關(guān)注——都是錯過了西苑榜下捉婿,又或是猶豫不定的,如今皇榜也貼出來了,正好妥妥捉一個進(jìn)士女婿回去。
兼之淳安大長公主也公開表示會來看這場游街,并言道非是因著她孫女婿也在其列,而是大明英才輩出,此等盛世如何可以不看!
又言帶女孫兒媳來看,也好叫其知道當(dāng)敦促夫婿、子孫讀書上進(jìn),他日也有這般榮耀,光耀門楣。
有這番話在前,不少本就動心想看熱鬧的夫人正好打出教育兒女的旗號來,帶著家人來看游街。
因此十九這一日,真真是萬人空巷,比上元燈節(jié)還熱鬧幾分。
西苑各酒樓茶肆座位早早就被訂滿了,據(jù)說黑市上還有炒賣像湖風(fēng)樓、浣溪沙這樣好地段雅間包廂的,據(jù)說價格足翻了十倍不止,依舊供不應(yīng)求。
讓沈瑞咂舌的是,這其中最大的推手就是小皇帝陛下本人,壽哥他還特地讓湖風(fēng)樓壓了一批包廂,還囤了幾個酒樓的包廂,推高了價格才放出去,大大賺上一筆。
實際上,小皇帝哪里還差這點子銀子,他少一場狩獵就什么都出來了。他只是,喜歡這樣賺銀子的感覺。
這每一場西苑的大型節(jié)慶,都讓壽哥既看了熱鬧盡了興,又大賺一筆——自己倒買倒賣真的還只是零頭兒,大頭兒還是在對各商家的稅收上。
當(dāng)壽哥洋洋得意同沈瑞提起,沈瑞實是哭笑不得,卻又心下暗暗笑嘆,小皇帝真不當(dāng)生在帝王家,生生耽誤了這么個商業(yè)奇才了。
*
三月十九這一日,不少大戶人家乘車的都是早早的就出發(fā)了。
雖然西苑主干道修得寬闊,都是四輛馬車可并行的,兩側(cè)還有丈余專供行人通行的甬道,可這一日誰知道會多少人呢,去晚了行人多了只怕馬車擠不進(jìn)去。
浣溪沙視角極佳的雅間里,趙彤坐在窗邊兒,望著樓下車馬粼粼,一邊兒吃著漬酸梅,一邊兒笑嘻嘻的打趣楊恬,“哎呀,可托了你這老板娘的福啦,不然得多少銀子能買這么好的地兒呢!”
楊恬輕啐她一口,道:“都是要做娘的人了,還不積點兒口德!”
她說著又有些擔(dān)憂的看著趙彤已有些微微隆起的小腹,道:“你也真是,才坐穩(wěn)了胎就跑出來,你瞧外頭這人山人海的,再沖撞了,動了胎氣……”
趙彤?dāng)[手笑道:“哎呀,你放心吧,我這些年練武的,身子骨結(jié)實著呢,我娘生我們兄弟姐妹幾個時候,懷著孩子還能打拳拎石鎖呢,真不礙事的。這仨月拘我在屋里,可是憋壞我了?!?
頓了頓,又認(rèn)真向楊恬道:“別嫌我聒噪,我和陸家娘子教你的拳腳你別丟下了,你這小身子骨,還是多練練的好,下個月就嫁人了,很快有了孩子……”
楊恬羞得滿臉通紅,急急的捂了耳朵道:“你又滿口渾話,我可不理你了……”
趙彤笑彎了眼,口中嘖嘖道:“下個月就是新媳婦了,還這樣忸怩。”又去拉她的手,道:“這兒就咱們姐倆,羞臊得什么,我可是正經(jīng)說的好話。罷了罷了,你莫扭臉不瞅我了,我也難得出來一趟,方才車上犯困也沒說幾句,這會兒咱們好好說會子話,你開春可還咳了不?”
楊恬皺了皺鼻子,這才扭轉(zhuǎn)過來,瞧她滿臉揶揄的笑容,還是忍不住輕輕啐了一口,道:“瞧你那壞笑,就不是要好好說話的樣子!”
不過還是收了笑,正經(jīng)答她道:“只冬天難捱些,開春兒天兒一暖和就好些了,陰天時有些喘,晴天就沒干礙了。比去年這時候強了許多?!庇值溃骸捌鋵嵰灿性诰毴?,只是管家事忙,有時候不免懈怠了,回頭我便再練起來?!?
趙彤點了點頭道:“這是一年比一年輕了,還是見好的。都說冬病夏治,今年立夏時你就再用那姜汁方子敷了背,明年就好利索了?!庇中Φ溃骸斑@桂枝媽媽,哪兒淘弄的坊間土方子,還真有些效用。”
楊恬笑道:“是啊,虧得她了?!?
趙彤又丟了個梅子到嘴里道,“你家這酸梅漬的真不錯,回頭我要包一包回去給我嫂子。”
楊恬忙吩咐大丫鬟半夏去找掌柜的,除了多包些梅子外,再問問這是外頭買的還是自家做的,若是自己的東西,便抄了方子來。
待半夏出去,趙彤笑得花枝爛顫,道:“這還沒過門兒呢,便將這老板娘做得這樣大方,方子隨便就予人了?”
楊恬臊得一跺腳,“你再這樣說話,我便走了!”
趙彤忙兩步過去把楊恬拉過來,笑著賠禮道:“好啦,好啦,我的不是,再不打趣你了,且饒我這一回!”又笑著學(xué)男人一般拱手道:“我替我嫂子謝過你的方子啦!”
楊恬也不是真和她置氣,只是羞臊不已,紅著臉輕哼了一聲,終還是忍不住問道:“嫂子胃口還沒好些么?”
趙彤嘆了口氣,道:“沒有。誰知道她怎的了,我這也就兩三個月時候胃口不好,不時作嘔,現(xiàn)下四個月了,便是能吃能睡,什么也不耽誤。她這都快九個月了,眼見要生了,還在嘔個不停。”
楊恬也跟著嘆氣,她身邊兒的桂枝媽媽因是穩(wěn)婆出身,對于婦人這些事最是清楚,英國公世孫夫人游氏有了身子起就孕吐不止,楊恬也曾請桂枝媽媽寫了止吐方子送了過去,卻是沒甚效果。
桂枝媽媽也同楊恬說了,婦人有妊反應(yīng)各不相同,通常是頭三個月坐胎不穩(wěn)的時候會有孕吐,過了三個月便好了,就如同現(xiàn)在的趙彤。但也確實有如游氏這般從頭吐到尾的,并不算十分少見。
若是窮苦人家,這樣可是麻煩,到末了產(chǎn)婦自己沒了氣力,生產(chǎn)時更兇險百倍。且不吃東西,孩子也容易長不好,胎里虧的,生下來再怎么補也總差些。
好在是英國公府這樣的富貴人家,總有許多吃食補品可以給游氏服用。
“大嫂那么個纖弱人兒……多少也要勸她吃些?!睏钐袷钦嫘奶嬗问现?。
她先前隨俞氏赴宴時,遇上過幾次游氏,這位駙馬府的貴女、國公府的世孫夫人卻是一點兒架子也沒有,性子溫柔,待人極是可親。又因著張會夫婦的關(guān)系,以及她一母同胞的幼弟游鉉也同沈瑞交好,因此她待楊恬更是極為親近。
“嗯,你放心,我嫂子,瞧著嬌嬌弱弱的模樣,內(nèi)里卻是極剛強的,常說為了孩子也要多吃,她便是才剛吐個干凈,轉(zhuǎn)頭依舊能強忍著把那些不喜的吃食塞進(jìn)嘴去。”趙彤又深深嘆氣,道,“這點上,我都不如她,我那會子吐得昏天暗地,真真兒是一口水的喝不下去的?!?
兩人都是齊齊嘆氣,靜默片刻,趙彤又低聲道:“我們府里那個境況,你也是知道的。也虧得她這樣剛強。前陣子我?guī)筒涣怂?,本來老夫人還能搭個手,后來老夫人也病了,便只她一個人咬著牙撐下來的……虧得我不像她那樣一直嘔,現(xiàn)下我好了,這倆月我便好好替她撐過去,等她生產(chǎn)完出了月子再回來接手?!?
楊恬默默握了趙彤的手,道:“你自己也顧惜著些身子呀。”
趙彤緊緊回握她,卻只苦笑一聲。
英國公張懋有一打兒妾室,嫡庶七個兒子。世子早逝,雖封了世孫,但因世孫年幼失恃失怙,不免有成年的叔叔盯著那爵位。
在原配夫人王氏(張侖張會的親祖母)故去后,張懋續(xù)弦許氏。
這位許氏夫人無所出,年歲大了,總要靠上一方。
縱觀府內(nèi),庶子們的親姨娘們都還活得好好的,且這些老姨娘們個頂個的不好相與,她可不想與人做嫁衣;嫡次子張鋼自恃原配嫡子身份,對她殊無敬意,且其性格陰狠,也是個養(yǎng)不熟的。
最終,許氏夫人選擇了世孫這方。
遂世孫成親后,許氏夫人就將游氏帶在身邊,教她管家,漸漸將國公府中饋都交到她手里。
游氏也是通透人,自然知道回報許氏夫人什么,祖孫倆倒是處得頗好。
游氏有妊后,張鋼妻子跳出來表示可以幫著管家,別說游氏不肯,便是許氏夫人也不會讓的。本已漸隱退的許氏夫人便再次出山,帶著趙彤將家中諸事?lián)纹饋怼?
便是繼室也是正經(jīng)國公夫人,諸媳婦自然不敢再說什么了。
偏去歲臘月趙彤也查出了身孕,雖是練家子身體康健,趕上孕吐的時候也是各種難過,全然沒法理事。
雪上加霜的是,年底許氏夫人突然染了風(fēng)寒,竟而一病不起,管家這件事也是拿不起來了。
府里登時人心浮動,許多嬸娘妯娌都蠢蠢欲動,年節(jié)里多少風(fēng)涼話點著游氏。
游氏如何不知她們野心,哪里肯將家事交給她們,還不夠添亂的。當(dāng)時她胎已穩(wěn)了,便二話不說,誰也不用,硬撐起來獨自理家。
她是個剛強又能干的,只是隨著月份漸大,身子沉重,又是孕吐不止,總歸是力不從心。好在現(xiàn)下趙彤滿了三個月,孕吐也過去了,能出來搭把手了。
“只盼著老夫人早些好起來吧?!壁w彤嘆了口氣,她管家的能耐是有的,卻是個沒耐性的,更是厭惡那些庶出叔嬸的嘴臉。
楊恬沉吟片刻,終是道:“雖是說這話唐突了,但……六姐姐,你看,要不要讓桂枝媽媽跟你回去給薛媽媽打個下手?”
這薛媽媽是趙彤的陪嫁媽媽,專門負(fù)責(zé)趙彤飲食藥品為她調(diào)理身子的。
一般來說大戶人家都不會用旁人推薦來的下人,尤其是沾手飲食香品藥物等事情,而守禮人家更不會向旁人家推薦這樣的下人,以免沾染內(nèi)宅是非,掰扯不清。
楊恬與趙彤已是處得如嫡親姐妹一般了,且先前楊恬在病中,也受了趙彤薦來的會武的丫鬟仆婦,此番推薦穩(wěn)婆出身的桂枝媽媽過去照看孕婦,也算不得失禮,且她亦是真心希望趙彤安好。
趙彤眼圈兒都有些微微紅了,握著楊恬的手,半晌才穩(wěn)住情緒道:“我知你待我好,放心,嗯,暫時還用不上?!?
她頓了頓,似轉(zhuǎn)移話題的調(diào)笑道:“我的傻妹子呦,只想著別人,你馬上就要成親了,正是要好好調(diào)理的時候,成親那日……”她掩口一笑,附在楊恬耳邊低語兩句。
羞得楊恬臉騰的一下燒得通紅,急急起身要走。
趙彤佯作“哎呦”一聲,楊恬擔(dān)心她身子,忙轉(zhuǎn)回身來,關(guān)切問她怎樣,見她笑顏如花,便知受騙,越發(fā)羞惱。
趙彤拉了她道:“好妹妹,好妹妹,不惱不惱,雖是逗你的,卻也是實話,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若是有需要,我定來你這邊借人就是。但你也要聽桂枝媽媽的話,好生養(yǎng)著……”
楊恬羞也不是,惱也不是,無可奈何的哼了一聲。
忽得門外有人輕叩,卻是半夏上來了,回稟掌柜的送了兩小壇漬酸梅到國公府馬車上了,又遞上方子,并道:“咱們太太同親家太太一道來了。”
楊恬趙彤聞言連忙起身相迎。
卻是趙彤頭三個月被拘在家里養(yǎng)胎一直也沒來尋楊恬,有不少體己話想聊,且孕婦更怕人群擁擠,便頭一日下了帖子,想約楊恬早早先行。
俞氏自然無有不應(yīng),趙彤的車來接便叫讓楊恬先去。她則與楊慎妻子王研把家中這一日諸事安置好了,這才帶了二姐兒楊悅并三個庶出的男孩子出門,又匯合了沈瑞母親徐氏等一眾沈家人,齊往西苑來的。
今日恩榮宴,一眾考官也在賜宴之列,楊廷和不在,楊家男丁便都隨沈洲沈潤等去了。女眷這邊上得樓來,趙彤楊恬上前去行禮。
徐氏與趙彤也是熟識的,笑問她身子可好,又笑道:“你們這些年輕姑娘自家一個雅間瞧吧,免得在長輩面前受拘束,不得盡興,瑞哥兒旁邊還留了一間,我們也約了幾位夫人的,且過去那邊。”
趙彤最是伶俐的,便第一個笑嘻嘻的道:“伯娘好意,只是我們這些小輩原就當(dāng)伺候在長輩跟前的。”
徐氏慈愛的揮揮手,笑道:“盡有丫鬟仆婦的,哪里就用你們伺候了。去罷,去罷?!?
俞氏也笑著推了兒媳王研道:“你也去罷。今兒都松散松散?!?
王研等都笑應(yīng)了,遂玉姐兒、何氏、張青柏等小輩都在這邊,徐氏俞氏等長輩女眷都往旁邊雅間去了。
趙彤輕輕推了楊恬一把,抿嘴悄聲向楊恬笑道:“遇上這樣開明的婆婆你有福了。不過,我猜,這兩個雅間兒的主意定是沈二出的。”
楊恬又如何不知,一時滿心甜蜜,嘴上卻道:“六姐姐你今兒是專門打趣我的么!”
四哥兒、小楠哥等幾個孩子自然也被帶來了進(jìn)行現(xiàn)場教育,但因怕孩子沒個輕重跑來跑去沖撞了趙彤這個孕婦,何氏、張青柏都把孩子拘得緊緊的。
趙彤卻笑稱無事,她有功夫在身呢,又拉了張青柏的女兒滔滔過來,又是抓吃食給她,又是把自己頭上的小簪花拿給她玩,又與這些孩子媽們問起育兒經(jīng)。
玉姐兒也是剛生產(chǎn)完,經(jīng)驗豐富,說起孕期種種注意事項,趙彤聽得津津有味,恨不得趕緊拿了紙筆記下來才好。
不光趙彤,楊恬楊悅兩個都即將為新嫁娘,自然也都留心聽著。
如此小半個時辰之后,街上已是人滿為患,遠(yuǎn)遠(yuǎn)的聽得鳴鑼開道,又是一陣陣炮竹聲響,街上人高喊著“來了”“來了”,樓上諸人也紛紛探身出去看。
先是整齊的腳步聲起,一列持棍錦衣校尉一路小跑過來,很快分開人群,橫過手中長棍,將人群擋在行人甬道外。
百姓都知這是西苑錦衣衛(wèi),平時也是他們巡邏維持西苑秩序的。有這一年多的接觸,都知道他們的規(guī)矩和手段,因此都紛紛遵從指揮,退到道路兩側(cè),留出寬闊的路面來。
緊接著有總旗軍官騎馬來回向兩邊喊話,表示理解大家對新科進(jìn)士的喜愛之情,但是銀錠子金鐲子等沉重物品還是不要投擲的好,否則要砸到了人,便要以刺客論處。
一番話說得詼諧幽默,方才因錦衣校尉出現(xiàn)帶來的莊嚴(yán)肅穆感瞬間蕩然無存,百姓都哄笑起來,還有膽大的回應(yīng)了兩句喊話,氣氛登時又恢復(fù)了熱鬧。
很快一路鳴鑼,兩隊華蓋彩旗儀仗緩緩而來,彩旗迎風(fēng)招展,掀起一片錦浪,緊接著一群錦衣樂官,捧著鼓樂笙簫,一路吹吹打打,曲調(diào)歡快,比迎親隊伍還熱鬧幾分,在這樣聲勢中,新科進(jìn)士的馬隊閃亮登場。
但見一匹匹駿馬通體雪白,馬上人皆是大紅錦袍、十字披紅、帽側(cè)簪花,且不論那容貌,單看這身行頭就讓眾百姓喝彩歡呼不已。
雖說大明風(fēng)氣不如唐宋開放,但愛美之心和表達(dá)方式從古到今都沒什么變化,見到如此之多“才貌仙郎”,仍有許多激動的堂客扔下香囊帕子來。
若非有錦衣衛(wèi)總旗先一步聲明不許扔金銀重物,只怕真有豪門不差錢的女娘扔那金鐲子金釵下來。
腦瓜兒靈活的小販這會兒就在人群中兜售起香囊手帕,做工粗糙得緊,就勝在價錢便宜,扔出去也不心疼,花花綠綠的還特別應(yīng)景兒,自然有了不錯的銷量。
隊伍快行進(jìn)到湖風(fēng)樓時,不知道誰高聲喊了一句“天佑大明,圣君賢臣”。
俄而十幾人齊齊高呼,壓過了所有喧囂。
人群中便就爆發(fā)出一陣山呼海嘯般歡呼來,這聲浪席卷而過,長街兩側(cè)民眾都被這氣氛感染,紛紛應(yīng)和高呼,“天佑大明”“圣君賢臣”聲聲不絕。
新科進(jìn)士里便是有人心知指不上是誰為了討好皇帝喊的這一嗓子,可在此情此景下,仍不免心情激動、斗志昂揚起來,馬上的身姿也更挺拔了幾分。
而在湖風(fēng)樓頂樓雅間中的小皇帝看到這一幕,果然龍顏大悅。
安排了這一幕的錢寧瞅準(zhǔn)時機,撩衣襟跪下,高呼道:“天佑大明,圣君得賢臣。吾皇萬歲萬歲萬萬萬歲?!?
周遭無論內(nèi)侍還是勛貴子弟忙都湊趣跪了一地,齊齊高呼“吾皇萬歲”。
小皇帝心里明鏡兒似的,但對這馬屁卻也頗為受用,他抬抬手笑嘻嘻道:“諸位賢臣愛卿平身,哈哈,都有賞,都有賞!哈哈。”
小皇帝身后的劉忠微微抬起頭來,睨了對面一臉諂笑、滿口諛詞謝賞的錢寧一眼,眼底寒芒閃閃。
*
通常是賜恩榮宴于禮部,宴畢諸進(jìn)士要往鴻臚寺學(xué)習(xí)禮儀。
如今這場恩榮宴被挪到了西苑,宴后趕回鴻臚寺學(xué)禮儀便也不能了。
鴻臚寺只好派了人來西苑,宴后直接簡單教習(xí)眾進(jìn)士一些明日上朝的禮儀,其他的待明日皇上賜朝服寶鈔之后退朝再說。
這一場恩榮宴設(shè)在南臺香扆殿,赴宴官員及進(jìn)士往來皆由官家畫舫接送。
南臺是永樂年間所建,島上林木深茂,水鳥翔集,更有稻田村舍,頗有水鄉(xiāng)風(fēng)光,原是皇帝休憩、閱稼之所。
這次劉忠重建西苑時,重新修葺了島上宮殿,又依這朝暮風(fēng)光搭景,亭臺樓閣與山水融為一體,如此朝霞掩映、水霧彌漫時便宛如仙境一般。
別說諸新科進(jìn)士,許多官員也是頭次來此,不免都是心曠神怡。
只可惜到底只是賜宴,并沒有賜他們到處玩賞,宴畢禮儀學(xué)罷,便有畫舫來接他們。
許多不曾盡興的新科進(jìn)士索性游覽起西苑來,當(dāng)然,更多人的目的是為了結(jié)交同年,拓展自己的人脈。
此時已是午后,白晌里看罷新科進(jìn)士跨馬游街的人們大多散去,酒樓茶肆都空閑起來,正給進(jìn)士們提供了好去處。
許多商家也會做生意,對新科進(jìn)士們無比客氣,殷勤贈送酒菜,甚至表示免單,只求一副墨寶,來提高店鋪“內(nèi)涵”。
而進(jìn)士們光顧最多的還是浣溪沙,除了風(fēng)雅外,當(dāng)然還因為現(xiàn)下狀元榜眼探花傳臚等等名列前茅者都在浣溪沙小聚。
今日諸進(jìn)士跨馬游街受百姓夾道歡迎,實在是提氣,只皇家賜宴哪里敢貪杯,這會兒轉(zhuǎn)了西苑再飲,自然是要放開量喝個痛快。
有好酒哪能沒有好詩,浣溪沙這邊已是斗上詩了,卻是應(yīng)景的及第詩,頗為討喜,一時氣氛熱烈。
有人喝得多了在興頭上,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大聲道:“今日盛景,要將大家的詩文合起來刊印本詩集才好!”
有人醉醺醺哄然叫好,更多的人則是安靜下來,下意識去看沈瑞。
青篆書坊如今還貼著封條呢。
只是沈瑞既能被點中傳臚,當(dāng)是……無大事吧?
在場絕大多數(shù)人都是將稿子給了青篆的,多半還都去過沈府退銀子撇清干系,眼下不免尷尬起來。
楊慎、李延清都是輕輕皺起眉,劉仁也朝沈瑞望了過來,殿試名次已出,貢院失火的事兒家中長輩們也就不是防得嚴(yán)實了,他們都或多或少知道了些。
尤其楊慎的卷子是被毀了的,朝堂上又因卷紙種種爭鋒,面對即將踏入仕途的兒子,楊廷和自然會與他剖析個明白。
“這事……”楊慎低聲問沈瑞道。
未待他說完,沈瑞已道:“大兄放心,師公已與我說了。這一兩日就有結(jié)果?!?
楊慎聽得次輔王華已有交代,便點點頭不再提。
沈瑞一笑,起身持盞,遙敬在座諸位,朗聲道:“多謝諸位仁兄關(guān)切。只青篆一事,自有圣君賢臣裁決,我等只靜待結(jié)果便是。蒙諸位不棄,瑞在此謝過!”說罷一飲而盡。
眾人忙也還了一杯。戴大賓見狀,起身來圓場,表示自己一首詞只得了半闋,還請諸位幫忙斟酌。
他那表兄林福余卻是落榜了的,此時沒在西苑,同鄉(xiāng)兩個進(jìn)士起身幫忙,一說一和,場面便又熱鬧起來。
沈瑞一哂,心下暗道,果然不出師公所料。
卻是昨日金殿唱名之后,王華便將他招去府上,竟把那日讀卷種種皆講與他聽。
因問他,未在一甲,可有怨。
沈瑞一時竟也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因有楊慎在,狀元沈瑞是沒想過的,畢竟楊慎這樣不世出的才子,沈瑞也服氣,自認(rèn)足夠努力也是及不上的。
他也并沒有想過和沈瑾相比,外人比較是外人想看熱鬧,于他們自己而言這種攀比是毫無意義的,而且如徐氏教導(dǎo)他與何泰之的那樣,沈瑾是沈氏族人,不是他們的敵人。尤其沈瑾現(xiàn)在是壽寧侯的女婿,能把其拉過來,總比推到對立面去的好。
至于三鼎甲,他倒不是沒想過,這次會試他排在第三,殿試看了小皇帝的試題,他也是真?zhèn)€有感而發(fā),十分認(rèn)真的寫了對策的。
只是這種事,他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內(nèi)閣不和,彼此壓制也是常態(tài),想來朝中諸公也不想看到楊廷和的兒子女婿都在一甲之內(nèi)。
再遙想當(dāng)年,他老師王守仁會試第二呢,殿試也入了前十,最終被點二甲第七??际烤惯€被黜落,不知是當(dāng)時哪位閣老手筆呢。
因此二甲頭名傳臚,對沈瑞而言,也稱不上遺憾。
王華此番合盤托出,既是因即便他不說楊廷和等也會告訴沈瑞,從旁人口中知道到底容易生隙,也是因著他沒將沈瑞當(dāng)外人,并不相瞞。
沈瑞素來與老師王守仁無話不談,與這位師公,倒是見禮閑話時多,幾乎沒談過政事的。
因此他斟酌了一下,應(yīng)道:“如師公所言,一時名次也算不得什么,反倒既易招禍,更易被盛名所累,不好施展。師公一心為孫兒,孫兒……”
王華擺手道:“老夫既與你說這些,那些客套話便不提也罷。你的文章老夫反復(fù)看過了,好是極好的,只李閣老那‘冒進(jìn)’之語,也不全然是因想阻你而發(fā)。此時你也道‘施展’,唉,恒云,你到底年輕氣盛,雖對了皇上脾胃,卻也當(dāng)知,有些事,不是皇上一言而決的……有些事,也不是下了圣旨,地方上就會照章辦事的?!?
沈瑞如何不知,他太知道這點了!從古至今不都是這般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么。
他深吸了口氣,道:“師公放心,孫兒不會冒進(jìn),孫兒會效仿老師、師公,穩(wěn)扎穩(wěn)打,有了功績再步步為營。”
皇帝要說得算,王華與王守仁早就該在高位了。
王守仁就是有了實打?qū)嵉能姽Γw也是靠小皇帝與內(nèi)閣博弈得來的。他沈瑞又如何會托大。
“而且,孫兒也無王荊公(王安石)之志?!鄙蛉鸩]有想要變法的心,并非因他沒有王安石張居正那樣的地位,而是因他并沒有一套適合大明的“新法”。
他現(xiàn)在所想的就是,在合理的范圍內(nèi),盡可能的做一些改變,推動一些發(fā)展,守護(hù)一些萌芽,把握一些機會,等待連鎖反應(yīng),等待,最終的蛻變。
王華未成想他會這樣回答,沉吟半晌,撫須點頭,道:“你有這樣認(rèn)識,甚好?!?
他頓了頓,忽然問道:“青篆之事,只怕很快就會有人傳揚出去,你待怎么應(yīng)對?!?
“傳揚”二字咬音甚重,沈瑞一愣,腦中一轉(zhuǎn),不由嘆氣,原想著是青篆揚名之機,可以借此機會推一些工程書籍。然若是有人刻意宣揚,那可這‘名’便未免太大,世間可還有一詞,曰“捧殺”。
青篆拯救了那許多舉子的卷紙,若此時被有心人追捧一番,眾進(jìn)士感恩不已,再跳出個人來說他沈瑞邀買人心,可是百口莫辯。
沈瑞想了又想,道:“恩自上出?!?
王華撫須大笑道:“甚好。孺子可教?!?
轉(zhuǎn)而方道:“去歲,皇上曾與內(nèi)閣提了一句要建一處書閣,年初也曾議重抄《永樂大典》,摘些實用的書籍,刊印出來?!?
沈瑞卻是這陣子一直閉門備考,不曾聽說這事。
那書閣,這刊印實用書籍,顯然就是他同小皇帝提過的萬卷閣之事。他不免精神大振,忙道:“青篆正是借此東風(fēng),是奉旨刻今科時文,是皇上恩澤浩蕩,使眾卷紙失而復(fù)得?!?
“只這事要快?!蓖跞A道。
沈瑞應(yīng)道:“孫兒這就著人聯(lián)系劉忠劉公公?!?
王華是教過劉忠的,對其印象極好,也是默許了兒子王守仁與之來往,見沈瑞這般說不以為奇,卻仍叮囑一句,“如今宮中奸佞橫行,你與他交好,也要防備小人算計。”
沈瑞連連稱是。
王華又道:“皇上直接賜官這事,老夫揣度著,不是在修孝廟實錄上,便是應(yīng)在建書閣上。實錄不需多說,書閣建成也必然仕林稱頌,若你在其中任意一處任職,屆時因功提拔也是容易?!彼戳丝瓷蛉?,“你心里也當(dāng)有個計較?!?
沈瑞頗有些意外,原本想著,歷來沒有二甲三甲直接授官的,這次皇上想是借著為焦黃中破例,將自己、龐天青、劉仁等皇上“自己人”也抬舉起來。
雖說庶吉士三年散館后二甲通常為編修,三甲為檢討,現(xiàn)下自己等直接授了檢討,看似折中,甚至有些虧了,但這省下了三年時光,實際上是比旁人起步早了許多,且若做得好,三年內(nèi)升兩級都沒問題。
不成想,小皇帝還有另有棋招埋在里頭。
沈瑞不免好奇道:“那胡瓚宗……李閣老也是意在如此嗎?”
王華微微闔眸,淡淡道:“于你們自然是覺得一甲最佳,三甲便是什么所謂如夫人了。然于內(nèi)閣用人,只要得用,如何會拘泥于一榜名次。”
沈瑞一時也是默然。
又聽王華緩緩道:“這一二年間,劉瑾說是清洗劉謝余黨,其實李閣老的人也沒少動。今年,又是京察之年……”
*
昨日才說了那番話,果然今日青篆就被人提起了。
若非沈瑞昨日急急請見,在劉忠私宅里見了壽哥,陳說了青篆之事,攔下了解封令,待今日青篆解了封,在這種新科進(jìn)士云集的場合下,有人說出當(dāng)初青篆被封的真正原因,沈瑞這邀買人心的鍋就背定了。
沈瑞目光在場中游移,尋找著那提刊印之人,想著總要防備一二。
那邊戴大賓一闋詞填完,大家喝彩連連,忽有人調(diào)侃道:“賓仲好風(fēng)儀,又這般有才,今日不知被多少貴人看中,要捉去作那東床快婿吶!”
有人哄笑,卻也有人去看龐天青等幾個那日上巳節(jié)被“榜下捉婿”的。
尤其是龐天青,雖他會試就是第七名,殿試二甲第五也是正常,但因被直接授官,還是不免被人嫉恨,說是靠了大長公主府云云。
龐天青只自斟自飲,根本不理會。
戴大賓卻到底是少年,再是聰明,卻也比不得那些二三十歲的人情練達(dá),一時漲紅了臉,道:“我……我已在老家訂了親事的?!?
那人卻笑道:“訂親有何難!退了便是。若有侯府、駙馬府門第提親,難道你便不應(yīng)嗎?”
此言一出,廳上登時一靜。
駙馬府固然指的是龐天青,但這一科卻并沒有被侯府看中的,只有一位被豐潤伯家定下的。
若說是侯府,又有那訂親退親之語,只怕是在暗諷上一科狀元沈瑾了。
沈瑞抬眼望去,見那說話之人三十來歲的年紀(jì),相貌尋常,依稀記得排在二甲八十余名,而他旁邊那人,倒像是方才起頭說印詩集的。
沈瑞瞇了瞇眼睛,看來,這是奔著他來的了。
他剛待開口,卻是龐天青先一步起身,走到戴大賓身旁,笑道:“賓仲這闋詞妙極,只是今日大考已過,當(dāng)是松快松快,不提時政,只論風(fēng)花雪月?!?
龐天青說著轉(zhuǎn)身向楊慎遙遙舉杯,道:“聽聞先前楊兄就在這浣溪沙樓上作了一首一七令‘雪’,今日天青獻(xiàn)丑,補上一首‘花’字一七令如何?”
說罷不待眾人反應(yīng),抬手摘下帽側(cè)簪花,手中持花,走了幾步,便一氣成詩。
眾人呆了一呆,隨即掌聲雷動。
龐天青團(tuán)團(tuán)作揖,隨后大走向那邊那進(jìn)士道:“這位仁兄怎么稱呼?”
那進(jìn)士一臉不屑,道:“睢縣梁晉。龐兄有何見教?”
龐天青一笑,道:“龐某見兄臺風(fēng)姿不俗,口才上佳,便想邀兄臺繼續(xù)作這‘風(fēng)’‘月’兩字一七令。”
那梁晉已過而立之年,頜下長須頗顯老相,且著實相貌平平,聽龐天青說他“風(fēng)姿不俗”分明是諷刺,不由火冒三丈,冷冷道:“在下何敢比得龐檢討,有那花容月貌作得‘花’字一七令來,在下可作不出?!?
龐天青忽然哈哈笑了兩聲,便朗聲道:“兄臺說龐某花容月貌,龐某便作得出這‘花’字一七令。倒是兄臺,口口聲聲談著‘風(fēng)月’,卻說作不得‘風(fēng)’‘月’詩詞,可不是名不副實?”
說罷,將那手中花往帽側(cè)一攢,抬高了聲音,頃刻又作了一首‘風(fēng)’字一七令。
又問楊慎,“楊兄可能再作一首‘月’否?”
楊慎見他使了眼色,便笑道:“勉力而為?!甭砸怀烈?,也作出一首‘月’字一七令。
站在楊慎沈瑞這邊的眾進(jìn)士皆大聲叫好,更有促狹者高喊道:“皎皎如月華,名副其實!名副其實!”
對面那梁晉臉色鐵青,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龐天青朝周圍一拱手,轉(zhuǎn)而拎起酒壺來自斟一杯,抬手周向四下舉杯相敬,一仰頭酒到杯干,再翻轉(zhuǎn)杯盞,滴酒不剩。
這一番動作行云流水,瀟灑之至,他本就俊逸非常,今日又著錦袍,帽側(cè)簪花,真真好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
方才又是連著兩首一七令與狀元公斗詩,更顯才華過人。
這一番強大而自信的姿態(tài),便像是在說:老子就是有貌,就是有才,合該做高門貴婿,你奈我何?
梁晉被氣個仰倒,卻是樣樣比不得,又聽得有人竊竊私語說些風(fēng)涼話,無外乎是他自己沒貌沒才便嫉恨人家能做高門貴婿之類,他簡直要氣得嘔出血來。
旁邊的進(jìn)士見情況不好,便起身道了句“今日還有事在身,各位慢用,少陪少陪”,硬拽這梁晉下樓去了。
樓上一陣哄笑,又恢復(fù)了之前的熱鬧。
龐天青回歸本座,戴大賓忙過來歉然與他道:“是我言語不慎連累了龐兄。”
龐天青毫不在意的揮揮手道:“算不得什么,那等想說酸話的人,你便是什么都不說,他也是要亂吠的。”
見戴大賓仍是十分過意不去的樣子,龐天青哈哈一笑,道:“賓仲,莫要小看了我去。我卻不是那等敢做不敢當(dāng)之人,這門婚事就是我自己挑的,任他人怎廂說,我知道我想要什么便是。”
一番話說得席上諸人都頻頻點頭,又贊道:“真性情,真名士也。”
龐天青卻是哂笑一聲,道:“也不瞞諸位兄長,實是此番若不在京中訂下親事,回到家鄉(xiāng),家中等著我的都不是良配,且又都牽扯太多。不若自己做主?!?
他揮了揮手,道:“不提也罷,不提也罷?!庇謫柎鞔筚e道:“可是休了假便要回鄉(xiāng)娶親了嗎?”
新科進(jìn)士都有幾個月的假期可以衣錦還鄉(xiāng),或祭祖或完婚等等。
提到婚事,戴大賓倒有些羞赧,臉上微紅,道:“待要明年內(nèi)子及笄后才會完婚?!?
眾人又是一樂,這才想起這是個少年來,轉(zhuǎn)而目光又都落在同是未及冠的沈瑞來。
龐天青笑道:“恒云的婚事我卻是知道的,四月廿八,我可要討杯水酒?!?
沈瑞連忙抱拳道:“那可太好了,我正要求龐兄、戴兄來當(dāng)儐相呢。”
他愁眉苦臉的一指楊慎道:“有這樣一個七步成詩的大舅兄,兩位兄弟若不幫我,就我這沒詩才的只怕門都叫不開……”
眾人一時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