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所有人以為小皇帝在認真清冗官、裁冗食、挽救國庫,并為此歡欣鼓舞時,小皇帝卻又降下旨來,先是封夏儒為慶陽伯,夏助為錦衣衛指揮使、夏臣指揮同知、夏杰百戶,俱世襲,后賜田二千二百二十八頃九十畝與慶陽伯夏儒。
很快,又有旨,升錦衣衛百戶沈傳、吳讓為指揮僉事。
聯系起先前張永、谷大用、馬永成和魏彬的弟弟皆中旨賜了官職,一時間朝野議論紛紛,這哪里是為國考慮,分明是新舊中貴戚里分爵賜田的一次洗牌,裁掉舊人,換給新人。
雖然總體上來說,因為裁減的人多,封賞的人少,還是為國庫減輕了不少負擔,但是長此以往,只怕又蹈覆轍。遂朝中也有不少人上書勸諫。
而在坊間,更多的人則是嘲笑了壽寧侯府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據說壽寧侯府也是大為光火,金太夫人親自把吳德妃的母親喚去訓斥了一頓。
還有人繪聲繪色的描述吳夫人怎樣受辱、頂著一雙桃兒似的紅腫眼泡進宮向女兒告狀云云,其間細節無數,宛如親見。
便有好事者等著看吳德妃斗壽寧侯府的鬧劇。
然而這戲根本沒開鑼。
沒多久,壽寧侯長子張宗說升了錦衣衛都指揮使。
張家姻親子侄降職又能怎樣,十幾個捆一塊兒也不如一個張家嫡子金貴不是!
這一封賞之后,張家手下的御史言官都偃旗息鼓了,朝上登時清凈不少。
外頭看戲的散了場,倒是有人又悄悄說起,這是吳德妃沒斗過張家不得不服了軟,這張宗說的都指揮使就是吳德妃向圣上求來的。
坊間議論紛紛不提,朝中的注意力皆在小皇帝下一步棋上。
因裁減完活人之后,小皇帝的“節流”之刃又指向了死人。
太監李榮傳旨,文武官并命婦應得祭葬、贈謚、恩蔭先朝俱有成憲。近多比例陳乞,今后三品以上未經三年考滿、及未關誥命者,俱不允所司。
小皇帝讓吏部查了近年贈官恩蔭例,又明確指出今后有爵者立下軍功,文職者二品以上且政績顯著方與加贈,照例蔭敘,但止許一輩。
這一下卻是動了許多人的核心利益了。
學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而所圖為何?固然有說是圖自己人生抱負的,更多的人還是圖個為子孫謀。武將拼殺立功那真個是提著腦袋去拼命,那能官居文官二品的又能有幾人?!
此一番雖吏部禮部都依旨而行了,朝中卻是一波又一波上書,表示此旨委實打擊士氣,論功行賞有理,但起碼有功就要有賞,而不是要“立大功”才賞。
看似群情洶涌,小皇帝卻壓根不理,折子一概留中不發。
沒幾日,戶部門口推出來個身著官服卻被五花大綁,且頸項間扛有重枷之人。
一旁另有告示,表示此人乃是戶部郎中劉繹,在往遼東總理糧儲時,東廠校尉偵其違例乘轎、濫役人夫、少給糧價、多派斗頭等等,被抓回后,以違法事多難以常例,處令荷重枷于戶部門滿一月。
這樣的重枷,又是站重枷,不消一月,幾日人就要一命嗚呼了。
果然,都莫說幾日,一天一宿下來,文弱書生劉繹便奄奄一息。
赦免的旨意沒動靜,那邊長安左右門外,卻又以重枷枷號了尚寶司卿崔璇、湖廣副使姚祥、工部郎中張瑋。
此幾人或是因違例乘轎,或是縱其奴所過需索,或是無關文冒乘,皆是東廠偵事者所發,下鎮撫司拷訊獄,判了重枷兩月示眾。
劉繹被罰時,還有人替他上書喊著罪不至此,喊著望圣君仁慈開恩。待一個又一個重枷扛上了“犯官”的頸項,朝中竟啞然無聲了。
自內閣傳出來的消息,這些人犯皆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劉瑾劉公公向皇上請旨嚴辦的。
知道這是新掌了司禮監的劉公公要立威,錦衣衛和東廠又都在劉公公手里,朝里誰不是一頭小辮子,又敢出什么聲呢。
就在這一片靜默中,“節流”的第三刀來了。
好在,是奔著宗室去的,讓神經一直繃緊的文臣武將們都大大松了口氣。
這事兒起先是魯王府輔國將軍朱當涎奏,舊例是宗室十歲受封,十五歲出閣(指皇子宗室出就藩封)才支祿米,而今各處宗室請封時,都稱業已出閣,但其實仍居本府,且許多十歲即開始濫支祿米。如今宗支繁衍,地方災傷,邊陲多事,所以上奏請遵祖訓,以復舊規。
緊接著朱當涎他爹魯王也上了奏本,稱要為朝廷儉省,自請減府中護衛仆從,郡王長子長孫護衛皆由護衛余丁充之。
小皇帝大為滿意,下旨褒獎魯王府,又令宗人令淳安大長公主駙馬蔡震查宗室濫支祿米事。
這旨意下去沒多久,離京城近的王府先上了折子,其中,山西慶王府報奏,稱本府宗支數多,各將軍所生子女或冒報歲數,無憑查考,乞令各將軍府查報。
要說這慶王府,那是當真不知趣。
前年慶王府南海郡君儀賓包攬錢糧、郡君擅自進京的事兒還不算遠呢。
當時是把山西災民進京都扣到了他們頭上,郡君被削封號,儀賓直接斬了,又下旨申飭了慶王。
那會兒慶王就以退為進,上書痛陳他子女兒孫不孝。小皇帝便問慶王,子孫不孝便革職了吧?直唬得慶王忙不迭上請罪折子。
大約是王府混亂不止一日,治理也治理不好了,慶王本身也不是什么聰明人,這回又上這樣的折子,想一撇二五六。
小皇帝冷笑一聲,就回了一句“宗支事重,查到底”。
結果一查之下,慶王府竟是混亂不堪,這相比之下南海郡君兩口子的事兒都算不得什么了——慶王府輔國將軍朱鼒朵是造低銀假銀,令本府儀賓胡世福強買物貨,又挾勢毆人;奉國將軍朱表槆挾妓民家致傷人命;甚至還查出來儀賓侯杰毆死登封縣主,這位甚至都不偽造一下現場,直接就報縣主暴斃,還妄圖在祭葬時撈一筆……種種不法之事,簡直駭人聽聞。
自靖難以來,朝廷對藩王的態度一直十分慎重,既提防又安撫,其實許多藩王都同慶王府這般在封地上作威作福,朝廷不過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而小皇帝登基后,明顯是有心壓制藩王的,自那年南海郡主事慶王受申飭后,鄭王、榮王也都因事吃了申飭,討封討賞的折子也常常不允,榮王選妃封地都沒個影子。
或許,就缺一個下手收拾諸藩的理由。
現在,瞌睡有人送枕頭,又是慶王府“善解人意”的把自己送到了壽哥眼皮底下。
壽哥手一揮,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涉案的所有宗室一律削為庶人,籍沒賜田,依法處置,尤其涉及人命者,立斬不赦。
而那位吃了豹子膽敢毆死縣主的,哪怕他扯脖子喊是因縣主偷人他怒極失手誤傷,還是被抄家滅族,縣主的喪葬銀子還沒捂熱就又回歸國庫了。
宗人府、都察院、各地藩王所在地知府也都收到了明旨,嚴查宗支血脈,嚴查藩王宗室不法事。
后又因罪革了靖江王府幾位輔國將軍中尉的職,而查祖訓條章,新定下凡世子封便即歿者子孫不應封爵,又對庶子承爵定下種種規矩。此乃后話。
于整頓宗室事,朝野皆是叫好。
天知道無事可做的宗室們被圈在封地上生育能力會變得多么強大——妾室通房無數,簡直子子孫孫無窮匱也!甩掉一部分宗室就相當于甩掉現在以及未來好大一個財政包袱,文臣焉能不高興。
而“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也是百姓喜聞樂見的好題材。
不過,內閣卻是頗為憂心藩王問題,各地錦衣衛、鎮守太監同時也得了密旨要嚴密注意藩地動向。
這一番動作下來,不知是重枷立威起了效果,還是“節流”的舉措贏得了人心,當小皇帝拋出蓋西苑不是為了享樂,而是有著“開源”目的時,反對聲竟寥寥。
小皇帝并沒有下旨,而是在朝會上頗為隨意的道,擬于五月初一至初五端午時節正式對京城百姓開放太液池及“百獸園”,之后暫定每逢五日便開放一次。
現西苑沿湖所修商鋪皆對外尋租“招商”,令戶部與御馬監(御馬監兼管皇莊皇店)共同擬個章程出來,就如何招租如何管理以及之后商稅、租金多少入國庫多少入內庫進行商討。
百官之所以不反對開放,其實很大程度上,也是因著某種好奇心理。
弘治中興以來,天下漸起奢靡之風,官宦富賈之家多是“居必巧營曲房,欄循臺砌,點綴花石,幾榻書畫,競爭華侈”,建園之風盛行,文官尤好風雅。
這些官員也同尋常百姓沒甚兩樣,也是想看看皇家園林是怎樣個氣派,尤其聽說這西苑修建時,請教過了多位治園的名家。
對于開放西苑行商賈事,還是有“清高”的文臣表示出不屑的,認為只怕污了風景。然既是打著為國庫添進項的“開源”招牌,這些厭惡商賈事的大臣們也不好多說什么,只得捏鼻子認了。
*
西苑,太液池畔
“此處,此處,此處,嗯,每逢五百步,再加些售茶水湯水果子酒的簡單鋪子。”沈瑞點著輿圖,向劉忠與以及御馬監派來準備管園子的太監楊林生道。
“不,不是茶館,當然,茶館也是要設的。就是寫簡單鋪子,外面搭棚子留些寬敞地方坐人,稀疏圍籬笆。租金靈活些,想來會有一些貨郎挑著擔子賣湯水的,他們這些固定商鋪也就占著有地方歇腳,生意如何還未可知。”
他點了點地下,道,“若是有時間,還可以挖個小小的冰窖,夏日里生意便好上許多了,畢竟貨郎擔冰的不多。”
劉忠、楊林生不住點頭應著,又問些不懂之處,而他們身后跟著的四個持筆的小內侍伸脖子瞧了,又飛快記在箋紙上。
一行人走得極慢,幾乎每一處都停下來仔細琢磨一番,大的改動是不會有了,多是在細節上下功夫。
沈家除服后,沈瑞只參加了兩場必要去的宴會,又往書院里與先生及眾同窗打了招呼,便閉門苦讀。
雖然家里沒有給他壓力,徐氏也多次寬慰于他,但他心里知道,就算沈家等得三年,壽哥也不會再等他三年了。他認識了那許多人,有了那么多想法,真恨不得立時就入仕,將那些想法一一付諸實踐。
大舅哥楊慎已是啟程回蜀地準備參加鄉試去了,之前是楊廷和覺得兒子缺少歷練,一直壓著他,不讓他下場,如今已是火候到了,楊慎的文章,沈洲也是大加稱贊的,中舉當是十拿九穩。
沈瑞知道這位舅兄可是歷史上有名的狀元才子,但恍惚記得不是這一科的,不知是記錯還是有什么意外。
因此為大舅哥送行時候沈瑞簡直不厭其煩的叮囑注意身體云云,弄得楊慎又好氣又好笑——不是該他這當哥的提醒妹夫的嗎?!
倒是連襟李延清因著已是舉人,雖要參加明年會試,卻也不覺時間緊迫,且也是慕沈洲之名,在楊廷和的引薦之下,常往沈家來請教學問。他少年中舉,學識頗為不錯,也給了沈瑞一些應考指點。
眾親朋好友都知沈瑞苦讀,也不來吵他,許多宴席禮貌性的下了帖子,卻也讓送帖子的仆從客客氣氣的表示隨沈二公子的意。便是張會休沐來瞧他,也不過是小坐片刻。
今次出得府來,是因著,這是壽哥親自來尋。
沈瑞聽說西苑徹底完工,壽哥也發了話要對百姓開放了,便也有心過去看看,希望用前世的旅游經驗,盡可能為西苑查漏補缺,以免運營起來許多麻煩不好解決。
壽哥雖喊來了沈瑞,卻是沒性子跟著沈瑞一點點走,便帶著張會蔡諒游鉉高文虎一應人跑馬兜轉去了。
沈瑞這邊則同劉忠、楊林生一起對照輿圖走上一遍,說一說需添減的東西。
而沈瑞也不是一個人來的,他還帶來了李延清。
并非因李延清當時恰好在沈家,而是李延清家學淵源,對土木頗有造詣,邀他同來,也能隨時提出一些修改意見。之前沈瑞提出還要再加蓋一些茅廁以及供游人歇腳的石凳時,李延清就提出幾個方案來,讓設計變得更加合理,也更美觀,更好融入景色里。
李延清平時話不多,與沈瑞交流學問時也不算十分健談,但一說到工程,那真是兩眼冒光,侃侃而談。
本身聽說要來西苑,李延清也是極感興趣,他父親李鐩前陣子督建西苑,家中也有西苑一些圖紙,他看得津津有味,能提前來實地看看實在再美不過。
沈瑞并未對李延清提起過壽哥的身份,但是到了西苑,見大家眾星拱月般捧著個少年人,尤其里面還有曾見過一面知道身份的劉忠,李延清也不是傻子,立時心里門兒清,一時緊張得手心都是汗。
好在壽哥貪玩,不與他們同行,閑聊幾句,就帶著一群人走了。
李延清大松了口氣的同時,心里也默默提高了對沈瑞的評估,而對于西苑工程查缺補漏也更上心了些,
沈瑞李延清一行人邊走邊看,把能想到能修改的地方都一一標注,一圈對外開放的景區走下來,就已是日頭高懸,到了飯時。
劉忠在風景最好的地方修了座三層高的酒樓,作為皇店,還等待著皇上賜名。雖還沒開業,已是裝修停當,也特地備下了食材,就專門待皇上來游玩時準備席面。
壽哥高高興興帶著眾人上了天字號雅間,推窗一看,湖景盡收眼底,不由大贊“妙極”。
他跑馬歸來,滿頭是汗,迎面風來,恰是愜意,便笑道:“不雕琢那虛詞,就叫‘湖風樓’吧!”
眾人哪里還有說不好的,楊林生更是張永手下一等一的聰明人,筆墨紙硯都備好,當場請壽哥題了店名。
先前因著沈瑞守孝,眾人與沈瑞相聚時,飲食頗多顧及,這次沈瑞已除服,蔡諒等都拉著沈瑞表示今日定要一醉方休才可。
沈瑞笑著討饒,還半真半假表示自己還得回去讀書,若是大醉怕不要三天起不來床。
連壽哥都笑道:“你們可別讓這肱股之臣醉酒誤事了。”
眾人一陣哄笑,方放過沈瑞,開始推杯換盞,大呼小叫。
李延清仍是頗為拘謹著,見桌上連帶壽哥在內的眾人都極放得開,就如尋常兄弟吃酒耍子一般,頗有些目瞪口呆,想著晚上回去是不是和自家老爺子談一談這事。
他正愣神間,就見那邊張會端著酒盞過來,笑嘻嘻向他招呼。
李延清忙要起身,卻被張會一把按住肩頭,一旁沈瑞也笑道:“子澈(李延清的字)不必與他客氣,都是自家兄弟。”
張會笑道:“沒錯兒,沒錯兒,沈二這話我愛聽。”抬了抬手以示敬酒,“我便仗著輩分叫你一聲‘李三弟’了。”
沈瑞指著他笑罵道:“好個張二!明明平輩論交,哪里論的輩分!你莫要占我們口頭便宜。”
李延清雖未與勛貴子弟打過交道,卻也不是書呆子,忙端起酒盞來敬酒,口稱“張二哥”。
兩人干盡盞中酒,張會方笑道:“認了兄弟方好說話。”見沈瑞眼神戲謔,又忙道:“沈二,你莫挑理,我這是有事兒相求三弟。”
李延清早在定下與楊家二娘婚事時就了解過楊家諸姻親,知道沈瑞一直與這位英國公府二公子交好。今日見張會頗為豪氣,又有示好之意,不由心生好感,便笑道:“張二哥言重了,哪里當得‘求’字,二哥有事盡管吩咐。”
張會擊掌笑道:“好,爽快,那我便先謝過了!”又道,“原是我也有幾處鋪子,想請教一二的,三弟既應了,咱們待會兒散了席一道過去?”
李延清滿口應下。
果然酒過三巡,大家都吃得盡興,壽哥到了要回宮的時辰,席也就散了,眾人送了他上了車駕,也各自登車離去。
蔡諒醉意醺醺的約了沈瑞改日再吃酒,然以他現在統領豹房勇士勤勉操練的狀況,只怕是比沈瑞這閉門苦讀的還要忙些,這吃酒指不上約到什么時候去。
沈瑞也深知如此,便一概笑著應承下來。
眾人揮手作別,張會打發走游鉉,請了沈瑞、李延清上了他家的馬車,一路往城西而去。
“難得沈二你肯出門來,便索性一遭請你去看了車馬行。”張會笑道,“尤其還有李三弟在,正好多多指點。”
沈瑞挑眉道:“杜老八人歸你差遣了,他產業也都劃到你手下去了?”
張會撇撇嘴道:“他那點子產業我還瞧不上,捧來投獻我我也不會收。這不是想著車馬行不同,才入了股。”又瞧沈瑞道:“難道你不準備入股了?”
沈瑞自然是想入股的,他自己現在還沒有這個人手能搭建起車馬行乃至長途車行來,既指著杜老八這條線,自然要入上一股,自己用起來才方便的。
因此笑著投降道:“罷,罷,張東家高抬貴手,也算小人一股吧。”
張會哈哈大笑道:“那就要看你沈二今兒肯不肯出力了。”
笑鬧了一回,沒一時便到了杜老八所設車馬行離西苑最近的一處。
一跳下車,抬頭看著門上“八仙遨海車馬行”的金匾,沈瑞險些笑岔氣去。
八仙過海的傳說古已有之,元代時還有相應雜劇,只不過此時《東游記》尚未問世,八位仙人說法與后世尚有不同,但故事大體是有的。
杜老八先前酒家所取“八仙居”固然有自夸的意思,到底也是含著八仙的典故。
可在這個車馬行里,竟明晃晃就寫起了八仙過海,委實讓人捧腹。
李延清也是不免莞爾,但到底因怕張會面上掛不住,強又板回去笑意。
張會也是無奈了,一捅沈瑞道:“杜老八個粗人,能想出這名兒來就不善了。你嫌村便你取一個。”
“這名就挺好,朗朗上口。”沈瑞剛說了兩句,又撐不住笑了,“誒,虧他怎么想的這名,真是……真是……哎,不改了不改了,這名還真有深意,且一喊出來就讓人記得牢牢的。”
說話間杜老八帶著王棍子等幾個當家兄弟迎了出來,挨個過來見禮,眾人一起進了車馬行。
車馬行內是沒什么可看的,想請沈瑞和李延清看的乃是改造的馬車,以及沿途設置的站點等情況。
沈瑞再次發揮“前世常識優勢”——車站旁邊必有報刊亭,現在賣報是沒有的,賣水賣小零食賣帕子荷包還是可以有的。
“不用鋪面,就支個攤子就行。東西都拆小包賣,點心糖豆都是一文兩文一份的——你得琢磨是什么人坐你車,彪形大漢誰還坐車?多是婦孺帶著孩子,也肯花一兩個子兒給孩子買糖甜甜嘴。你整一匣子半兩銀子的上等點心誰會買?”
杜老八聽得直點頭,笑得見牙不見眼,直道:“沈二爺竟是市井間的事兒也這么明白!”
張會也搖頭笑道:“難怪都說你擅殖貨!”
沈瑞笑道:“我只略知些皮毛,管些細枝末節的小事,技術還得是子澈。”
李延清客氣了兩句,也認真指導起來,車廂是改大了,但是靈活性差了很多。
“我原看過幾本兵書雜記,講的偏廂車,那車轅丈余……”
他話音未落,沈瑞和張會齊齊高聲驚道:“偏廂車?!”
沈瑞知道偏廂車是因著戚繼光大名鼎鼎的偏廂車陣。
但實際上偏廂車早在明初就在軍中廣泛應用了,明初時大抵作輜重車用,正統、景泰年間名將郭登仿效古人制造偏廂車,中藏火器,上樹旗幟,鉤環聯絡,布列成陣,可攻可守,已成戰場利器。
只是隨著英宗復辟,郭登被貶,這一戰法也漸漸式微,成化年間軍中也曾造過偏廂車,卻是效果欠佳。
說起來,郭登與張會多少也有些淵源。郭登無子,由侄子郭嵩承爵,這郭嵩是會昌侯的女婿,張會的外祖父乃是會昌侯的庶長子。
不過,莫說張會外祖一家與會昌侯一系的有仇怨,就是郭登與郭嵩也同樣有仇——
據說郭登被貶時,家人在京,竟被郭嵩克扣衣食,郭登之妾靠縫紉自給,幾乎活不下去。郭登復爵后本擬廢掉郭嵩繼承權的,然會昌侯與郭登曾有救命之恩,郭登看在會昌侯面上方放過了郭嵩。
張會眼睛閃閃發光,作為一個想在疆場上建功立業的武人而言,遇到李延清這樣懂軍械的就如同撿到絕世寶藏一樣。
他一把抓了李延清的胳膊,直道:“讓三弟做這個可真是屈才了!!他日有機會還請到京衛武學轉轉,指點指點兵械局。”
沈瑞也沒想到李延清還懂得這樣多,也一般興奮起來。
只是他理智尚存,見張會那力道李延清明顯吃不消,忙上去一牽一帶,幫著掙脫了張會的“鐵爪”,笑道:“二哥可是心急了,子澈明歲也是要下場的,你可要容他先考完了再來請教才是。”
張會眼中那兩團火登時便黯淡下去,強笑道:“是我魯莽了,三弟莫怪。”
李延清笑道:“二哥抬愛,我也并非諸般都懂,只是自小喜歡這個,多看了兩本書罷了。實是如今會試在前,他日考畢,二哥有所差遣,我義不容辭。”
張會又高興起來,拍著李延清笑道:“好,好,不說虛的,你這話我可是記下了。”
李延清含笑應下,而后又幫著杜老八的車馬行解決了幾處車廂上的缺陷問題,只是表示他也算是紙上談兵,具體還是要問問造車的匠人是否可行。
午間吃得酒足飯飽,下晌杜老八再邀眾人往他的八仙居吃酒時就被婉拒了,不過杜老八仍是叫人抬了幾壇子八仙居猴兒酒送到李延清、沈瑞車上。
張會將李延清送回了府上,又與沈瑞同車送他回仁壽坊,車上方與沈瑞商量正事。
“皇上賜了慶陽伯莊田,卻是想叫他照你的札子作試驗田。”張會道,“想來沒一時,夏國舅就要給你下帖子了。”
沈瑞皺了眉頭,道:“依你看,夏家……可是好相與的?不瞞你,我最近委實忙得緊。”
張會了然一笑,道:“舉業事大,皇上也是盼著你早日入仕的,也同國舅那邊知會過了。夏家人……都是老實本分。你是沒見過慶陽伯,他老人家到現在也仍是布衣時的吃穿用度,布衣時般接人待物,比周皇親張皇親都來得謙和。”
沈瑞點了點頭,道:“你既這般說我也就放心了,如今我手邊也沒什么懂農事的人了,待我寫信回去,請瑛大哥那邊再游說些族人上京。”
張會嘆道:“只盼你早些入仕,咱們手頭人寬裕了,行事也更便宜些。”說著他頓了頓,道:“還有一事,我想著,還是開個鏢局子吧。”
沈瑞挑了挑眉:“王棍子不是說杜老八手里沒人?怎的,你要放人過去?”
張會點了點頭,道:“有些人手,不好放在明處,但總在暗處藏著掖著也是不便,不若就頂起個鏢局來,有些活計,就明著做。”他直視沈瑞道:“你的人也放進來吧?這次不打著杜老八的牌子,我打聽了,開封府有一家鏢局,是少林俗家弟子開的……”
沈瑞笑道:“這家我卻知道,少年時曾隨老師游歷,去過那邊。”那時王守仁原配妻子病重,經洪善禪師介紹往那家鏢局買過馬。
張會不由一喜,道:“你可有聯系?”
沈瑞搖頭道:“我并不熟的,是當時同行的一位禪師……”他頓了頓,笑道:“也巧了,這位禪師也是出自陸家,這次我捎信回家,就請瑛大哥往陸家去,請這位禪師幫忙修書一封聯系一二。”
張會連連拱手道:“那可是再好不過。”又道,“我想著與那家鏢局合伙,辦個京城分號,對外打著少林俗家弟子的名頭,既威懾江湖宵小,又能蒙了這邊一些人的眼。”
沈瑞想了想,道:“既是要辦個長途的車馬行,不若對外就稱請來護衛車馬的吧,既是長途路程,乘客總會隨身帶著財物,勿論多少,咱們出人保護也是應有之義,且這般也能多招攬些客人。再往后,車隊也可以捎帶商品貨物,護衛便與鏢局無異了。”
張會連連點頭,又贊道:“說你殖貨有一手,你還謙虛!”
沈瑞心道,做大了,許是做出個快遞公司來……那么,“嗯……這鏢局分號,不若起名‘順風’吧……”
張會眨了眨眼,奇道:“順風倒是個好名字,不過……你不會是跟著皇上那‘湖風’來的吧……”
沈瑞默默扭頭過去,“……還真不是……”
*
五月初一,西苑正式對外開放。
一時間大半個京城的人都跑來湊熱鬧。
五城兵馬司和順天府全體差役出動,拿出燈節時的人手配置,依然遠遠不夠用。末了還是調了巡街的錦衣衛過來幫忙,甚至還動用了豹房勇士里幾個總旗的人手才堪堪維持住秩序。
那百獸園雖然并沒有許多動物,不過虎豹熊狼以及孔雀、仙鶴等等,有些富貴人家也會豢養,但京城尋常百姓家孩童卻是許多都沒見過,還是十分開懷,尤其是那云南土官進貢的大象、西域商販帶來的駱駝,都讓孩子們歡喜得發狂。
沿太液池一周的商鋪無不賺了個盆滿缽滿,先前沒看好這樁生意的、以及沒搶上租鋪面的人家無不捶胸頓足,后悔不迭。
還有人咬牙切齒表示,也就一天的熱鬧,過兩日也就沒人了。
卻沒料到,京城人竟如此喜歡湊熱鬧,從初一到初五,太液池畔人潮就沒斷過。
尤其是初五端午節正日子,太液池還上演了龍舟競渡。
那是由建昌侯張延齡牽頭,一眾勛貴戚里府邸各出一只龍舟參賽,再出資下注,只不過贏得的彩頭要統統捐作西北軍費。
如此一來既有了熱鬧,又向朝廷賣了好,果然龍顏大悅,小皇帝也摻了一腳,下了注。
文臣武將不少心里罵著張延齡奸詐,卻也不得不跟著湊這個熱鬧,那到底是要捐軍費的,總是個揚名的好事,要不怎么體現忠君愛國呢。
那一日,更有不少官眷在太液池官船上觀賞競渡,許久未在宴席上露面的金太夫人也去了,并帶頭拿了一對沉甸甸的金釵為注。
便是長寧伯夫人、淳安大長公主也都給了面子,余下官眷自然也都紛紛慷慨解囊,不,解首飾。
一場龍舟下來,西北的軍費就多了七萬四千五百兩。
西苑開放,朝野再無人有異議。
那一日,楊恬也隨著俞氏在官船上,她也“捐”了對兒鐲子去。
事后與沈瑞說起,她又是笑又是嘆道:“我實未料會有那般境況,頭上釵環皆是你予我的,便只這對鐲子是太太給的,只好用它了。悅姐兒本是拔了珠釵的,見我拿的鐲子,怕是覺得她拿的輕了,又不好也拿鐲子,便把耳墜子戒指都擼了下來,還是太太瞧著不像,與了她一塊玉佩,算是補上了。這般多心,何苦來的。”
沈瑞卻是沒理會姑娘家的小算計,而笑向楊恬道:“便是我予你的,又有什么不能投注的,投了我再買與你便是。如今看來,我得先補你一雙鐲子才好。嗯,我瞧,紅寶的鐲子正襯你這一身。”
隨著沈瑞出孝,楊恬也不再素凈衣裙打扮,今日一身杏黃衣衫顯得人格外嬌俏,她紅著臉啐了沈瑞一口,道:“好容易見你一回,好端端說話,你又沒個正經。”
沈瑞如今正是發奮用功的時候,楊慎又已回了蜀地,自然不好常往楊府跑。
而王研隨著楊慎回鄉,如今楊府是俞氏帶著楊恬并二姑娘楊悅一道管家。
楊悅是從頭學起,也是為出閣做準備,所以大部分的事還是楊恬來處理,因此楊恬也不比沈瑞輕松多少。
他二人定親雖早,但那時楊恬年歲尚小,身量還在長,便也不急著準備嫁衣,只等到定下正式婚期才好裁衣開繡。
如今沈瑞出了孝,但鄉試會試就在眼前,為了不影響他的考試,楊廷和夫婦與徐氏商量,將婚期定在了明歲四月,已是殿試放榜之后了。
婚期既定,楊恬也就開始準備繡嫁衣了,因此也越發忙碌。
沈瑞見楊恬佯怒,不由一笑,仍放軟了語氣哄道:“我知錯了,定好好說話,大姑娘且饒我這回。”卻得了她一個大大的白眼。
兩人調笑兩句,沈瑞也簡單說了李延清的情況,不無感慨道:“這倒是個人才,若是能在工程乃至兵械上一展手腳,只怕成就不會遜色于乃父。”
楊恬聽罷,卻微微嘆了口氣,點頭道:“我會同太太說說的。”
沈瑞一怔,忙緊了緊她的手,道:“我不過說一句,讓你知道這么個人罷了,并非要你改變態度。我還是那句話,你不喜她,以后少來往便是。管他什么李延清,便是能位極人臣又與你我何干。”
楊恬噗嗤一聲,笑了,又搖頭道:“太太和我與她……嗯,那人雖是沒了,到底瞧見她就不免想起那人來,這心結難解。太太到底也不是狠心人,也正經教了她管家。當然,若是她出去理事也不會,丟的還是楊家的臉,丟太太的臉。但至多,也就是這樣了,就如你這句話,太太也不會因著李延清如何就開始對悅姐兒百般疼愛的。”
沈瑞低笑一聲,道:“二姐兒又不是傻子,先前對她甚樣,如今陡然好了,更讓人齒冷。不若就這般淡淡的。我不過白說一句,不值當你這般思前想后的,空耗了精神。他日還是咱們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勿要理會那許多。”
楊恬聽得面上一紅,又低啐了一口,終是未說話。
沈瑞摩挲著溫潤的小手,心里掰著指頭算日子,幾時能將小嬌妻娶回家,讓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喜歡誰就不理誰,再不需多思多慮。
*
六月底,何泰之自杭州回京了,也要參加今歲鄉試。
同來的還有祝允明一家子。
祝允明卻是要參加明歲春闈的,之所以來的這么早,是西苑開放的消息傳到了南邊兒,他最疼愛的小孫女想看看百獸園,他便索性帶著一家子乘舟北上。
是的,孫女,這一年,祝允明已經是四十有六了。
明年這一科,將是他第六次參加會試。
而沈瑞知道,他的命運,是七次不第……
何泰之的父親何學士三年前想過謀南京國子監祭酒的缺,后知沈洲也謀此缺,便即轉而謀了浙江布政司衙門參議一職。何泰之也是那時隨父母去了杭州讀書。
后沈滄過世時,消息傳到杭州,何母小徐氏與長子何泉之回京祭奠,因天寒地凍,便沒將小兒子何泰之帶回。
這是何泰之三年來首次回京,見著沈瑞讓他高興不已,雖然個子躥高了,人卻半點兒穩重氣兒也沒有,依舊是當初那個跳脫少年。
“我爹說我這次鄉試也懸,不過回來試煉試煉,嘿嘿,”何泰之一口一個糯米團子,嚼得起勁,含混道:“還是姨母做的這團子好吃,勁道,南邊兒的忒軟。我娘做的也不行。”
伸脖子咽下去一口團子,他笑嘻嘻道:“聽說二伯在南城書院教書很是厲害?我爹讓我回來多跟二伯學一學,跟你學一學。”他擠眉弄眼道,“你可要多幫襯我,萬一我這一科就過了呢。”
沈瑞忍不住敲了敲他腦袋,笑道:“也要你用功才行,光想著吃想著玩!”
何泰之白眼一翻,道:“我幾時只想著吃喝玩樂的?”
沈瑞打趣道:“方才是誰說要去看百獸園,說得比祝家囡囡還歡喜的?”
何泰之干笑兩聲道:“這不是祝表兄一家來了,我總要盡盡地主之誼,嗯,我這做叔祖父的,總要好好帶囡囡玩玩。”
他不過十七歲少年,不過是輩分大,這會兒板著稚嫩的面孔,裝起老氣橫秋的樣子,直惹得滿桌子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何家在京城的宅子閑置已久,何泰之便住進了沈瑞的九如居,日日與沈瑞共同用功。
祝家京中并無產業,以往也曾在沈宅客居,不過此次一家子人北上,祝允明還是想著要出去尋一處房舍贊助,卻到底被徐氏與三老爺留下。
三老爺與祝允明年紀相仿,志趣相投,一直都是至交好友,感情深厚,此次便在三老爺西路尋了一處獨立小院,安頓他一家子住下。
此時沈家孩童委實不少,三老爺家四哥兒,何氏的兒子小楠哥,陸二十七郎的女兒滔滔,再加上祝允明的孫女,四個小童在一處玩耍,好不熱鬧。
日里閑暇,祝允明便與三老爺揮毫潑墨,倒也快意。
日子就這樣飛也似的過去了。
轉眼入了八月,八月初九,正德二年的秋闈拉開帷幕,順天府鄉試命翰林院學士劉春、侍讀學士吳儼為考試官。
沈瑞雖是初次下場,卻不是初次備考,一切駕輕就熟,那邊楊恬也親手準備了考籃與他。
只是這一次的考試心態又與三年前不同。
天邊微微泛白,卯初梆子已響,沈瑞深吸口氣,與一旁何泰之交換了一個鼓勵的眼神,提著考籃隨著隊伍步入了貢院。
八月十五中秋節,鄉試最后一場徹底考完。
何泰之回家頭一件事便是睡了個昏天暗地,一天一宿才爬起來。
沈瑞則是先把自己從頭到腳好好洗刷了一番,一夜好眠,第二日就起身把考試的文章默了兩份出來,一份交給了沈洲,一份送去了楊府。
得了不錯和上佳兩個評語,他也隨之踏實了許多。
兩日后何泰之睡飽了吃好了,也默了文章出來,沈洲看罷,嘆道:“只看氣運了。”
何泰之卻笑嘻嘻的絲毫不以為意,倒是撒開歡兒的玩起來,光西苑就去了兩趟。
九月初五,鄉試放榜。
何泰之排在了九十七名,險險上榜。
須知南北直隸自景泰七年起解額便一直是一百三十五,其中還有三十名取監生,五名取雜行。何泰之這九十七的排名實是險之又險,運道逆天。
何泰之已是要歡喜瘋了,一會兒說要寫信給爹娘,一會兒又說要寫信給姊姊姊夫(王守仁夫婦),一會兒說虧得今次來考了,一會兒又說全賴沈二伯耳提面命諄諄教誨,真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徐氏也是忍俊不禁,擺手由他去了,何泰之既然都能上榜,沈瑞上榜當是沒問題的,如今只等名次了。
鄉試都是從后往前報喜的,只聽得遠遠近近的鞭炮聲。
時間一點點過去,手舞足蹈的何泰之也安靜了下來,何氏、張青柏一左一右握著徐氏的手,面上雖帶著笑,卻是一句調節氣氛的玩笑話也說不出來。
終于喧囂聲到了門上。
下仆們驚喜的尖叫聲、“給太太道喜”“給二爺道喜”的道喜聲遙遙傳來。
屋里的人都長長松了口氣,一顆心轟然落地,竟沒有人關注是多少名次,總算是中了,中了就好。
沈瑞也如釋重負般長出了口氣,起身走向徐氏。
徐氏眼角已經泛起了淚花,一旁張青柏提了提神,裂開嘴,笑向何氏道:“好姐姐,我這會兒能吃下一頭牛……”
眾人還沒有因為她這句詼諧話笑出聲來,二管事已奔入主院,高聲道:“太太大喜,二爺大喜,二爺中了!二爺是頭名解元!”
徐氏猛的站起身,卻晃了幾晃,險些站立不穩。還是何氏與張青柏牢牢扶住了她。
她忍不住焦急問道:“你說什么?你說什么?”卻似乎并不需要下仆回答。
就在二管事重復的時候,沈瑞已經到了徐氏跟前,撩衣襟跪倒,難以激動道:“母親,兒子中了。”
前世今生,他經歷了那么多次大小考試,從來沒有一次有這樣強烈的過關愿望。
只要有了舉人功名,便是春闈不成,亦可以舉人捐官。舉業,是仕途的第一塊敲門磚。
他終于握在了手里。
“好,好。”徐氏顫巍巍伸出手去,淚水模糊了視線,她撫上兒子的頭頂,低聲道:“去,給你父親上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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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楊慎回到了京城,他是四川鄉試第三名。
十一月,各地舉子也陸續趕往京城,備戰正德三年春闈。